好热。
空气在沸腾。
除却空气，仿佛自己连同血液都一起在沸腾一般。
心操人使给学校打了个电话，大概表示了一下雨宫萤贸然跳水深夜着凉现在高烧不退，大家暂住在附近的教堂客房里，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B班的班主任撇着嘴露出虎牙，觉得这小丫头片子真烦人。
有冰凉的液体注射进胳膊。
杰诺斯看向身穿白袍的来人，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礼仪是这样吧？没错吧？年轻的英雄同时飞速地检索自己的行为举止是否符合宗教规范。
“您不用紧张。”
容貌温和的女性说道:“您是一位英雄。英雄为这个世界做了非常大的贡献，不必在这种地方感到拘谨。”
“救济会的教义意在实现全人类的救济，帮助未成年的学生注射退烧针之类的小事，当然是不足挂齿的。”
女性声音轻柔，仿佛一场迷迷蒙蒙的雾。她扫视了一圈众人，露出神职人员特有的微笑:
“愿主上庇佑这三名来客，愿您带走他们的罪业，愿您给予他们加护，愿您始终如一的注视，愿您终有一天再度惠临。”
木制的门扉又重新被轻柔地关上。心操人使和杰诺斯都不由得舒了口气——面对那种浑身上下都带着神职人员特殊气场的人，总有种让人想要眼观鼻鼻观心，反复审视自己形容举止的冲动。
房间的窗户上用彩色琉璃绘制出了抽象画式的图案，心操人使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光透过彩色的窗户投射在地上，留下一地斑驳的彩色的碎块。
莫名其妙地探查了一块儿强辐射的地方，莫名地那家伙就突然发烧了，就算是神色恍惚也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心操人使连续观察了好几天，做出了“她肯定有什么事儿没说”的判断。
他一直都隐隐约约地知道F班的这三个人从入学之初就在瞒着大部分人调查些什么东西，那或许危险，又或许晦涩难懂，总之基于某种原因，他们又总是统一口径，露出无害又茫然的笑容来。
“嘁——”
少年抱着手臂撇嘴看向窗外。
身体的热度在药物的作用之下得到了控制，但焦灼的情绪和内心丝毫没有被缓解——因此，稍稍留有喘息余地的雨宫萤，久违地做了梦。
梦里的落地窗大而明亮，半透明的薄纱窗帘随着风微微摇动。天空靛蓝，窗外有白鸽飞过，空荡荡的房间里，父亲弯下腰摸着自己的额头，神色温柔地说着什么。
“小萤你对这些有兴趣？”
年幼的自己大力点了点头。
“今天的课程学了些什么呢？”
才到成年人大腿高的雨宫萤略略思索了一番，奶声奶气道:
“用高能粒子流轰击……”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雨宫萤睁开眼睛，发烧导致自己出了一身汗，嗓子眼渴得发焦。她接过杰诺斯递过来的水一仰头灌下去，觉得再不吃东西自己就要变成一具饿殍。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连潜水带生病，她就只吃了一碗泡面。
而教堂里别的食物没有，适合病人的清粥小菜倒是有很多。信徒们人人都穿着白色的棉布袍子，从衣着到行为，吃穿用度都秉持着克己和约束的准则。
正好赶上了第二天的晚饭时间，雨宫萤还有点低烧没有退，端着木制的饭碗昏昏沉沉地坐在食堂吃饭的人群中间。
黄昏的钟声响起，长桌上的信徒们纷纷牵起旁边人的手，坐在雨宫萤两边的信徒们友善地向她笑了笑，也伸出手来。于是所有人的双手串在一起，食堂里的每个人都闭上了眼睛，宽阔的空间里传来低沉而虔诚的祈祷声。
「感谢您指引我们走出绝望之海。」
「感谢您引领我们踏上光明的路。」
「您带走我们的罪业，引领我们的方向，洗涤我们的灵魂。」
「我们将践行您的道，奉行您的准则。」
「我们终将实现全人类的救济。」
随后，大家的双手分开，除了勺子触碰到饭碗的声音之外，诺大的礼堂里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第五十四章
尽管气氛又奇怪又肃杀, 但是粥是真的不错。雨宫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 谷粒饱满又粘稠, 夹杂着碎肉末在表面凝结起一层油光。
就算还生着病都让人食指大动。
雨宫萤边吃边偷偷瞄自己周围的信徒，每个人都一脸的淡然宁静，包括吃东西的动作都显得沉稳。
有年轻人, 也有中年人和老年人。总的来说, 以对外宣传上的内容判断的话，救济会素来是来者不拒。
在困难的年代还自发接济星之丘的居民，如今在杰诺斯登门求助之后，毫不犹豫地出让了客房让自己居住, 还提供治病的药物。
纵使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从不信仰这些, 贸然踏入陌生领域的少女也被如此中正平和的善意所打动。
吃完饭以后雨宫萤在庭院里四处打量，穿着小白袍的幼童拿着一把同样很小显然就是为孩子准备的小笤帚，在认真地打扫庭院。
除了教堂的神职人员之外，大多数信徒在非集会的时刻多是穿普通的常服, 像这样一直待在教堂里穿着小白袍的儿童，大多都是由于种种原因成为了孤儿，或者本身就是当地神职人员的孩子。
雨宫萤向着这几个孩子走去, 大概是教堂后的中庭里很少见到陌生面孔的原因, 几个小孩都瞪大了眼睛滴溜溜跟着雨宫萤转。
“我送你们一个扫地机器人好不好？”
雨宫萤弯下腰逗孩子:“这样你们就不用在这里打扫庭院, 可以出去尽情玩耍了。”
“不啦！”
孩子们私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显然为首的那位仰着脸脆生生地回答:“铃子阿姨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看着这些天真稚嫩的面孔, 任谁都要露出笑容的。纵使最近心里很堵, 雨宫萤依旧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不再打扰这些小小的幼童的“严肃修行”。
雨宫萤不信仰宗教。可是看向这样的场景，她不禁切实地能够想象到，当年的乱世中，是怎样的一方天地，给已经失去了希望的人们带来了救赎。
而此时此刻，池田信也同样在阅读关于宗教的内容。
由于全部的A班学生都出去考执照而导致宿舍楼空荡荡，超算神威一天到晚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待在地下室里，还增加了每日清晨出去绕着宿舍朗读外语的好习惯。
学霸的光芒简直是要刺瞎别人的眼……
于是池田信顿时觉得自己要不然也看看选修课吧。
宗教综述是一本厚得可以用来砸人的砖头一般的课本。而且大多数的内容围绕宗教的演变和发展，间或夹杂一些著者评论或者是心理学分析，给人以和科学类课本不同的另一种艰涩。
和如今世界上最大的宗教“救济会”不同，古早时期各式各样的宗教横亘人类的整个历史，新的教派根据时代的发展而层出不穷，和“个性”出现的短暂百余年相比，宗教陪伴人类的时间显然要长得多。
诸多宗教大致上可以分为一神教，多神教，或者不那么寻常的自然崇拜以及先祖崇拜。比如在日本本土诞生的神道教，就是多神教的一个典型的代表。
万物有灵，神明因为人类的信仰而诞生，因为信仰而回应人类的祈愿。
至于一神教，则万变不离其宗地有那么一个具备神迹，引领人们走出痛苦的人。
群消息滴滴滴地响，池田信看了看手机，英雄科执照考试的第一场已经结束，雄英A班全员已经通过。
「绿谷出久:@雨宫萤 @池田信 @超算神威 【图片】这是初试结束的合影！虽然有点波折，但是大家全部都通过了哦！」
「上鸣电气:请帮忙向工程部的老师转达我们的感谢！新装备特别好用！」
「丽日御茶子:见识到了很多特别的“个性”！虽然陷入了一场苦战，但是总归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峰田实:@池田信阿信快把你们的辅助装备工程师资格证po出来让我们沾沾光！下一场考试我已经开始慌了！」
「耳郎响香:对呀沾沾仙气」
「蛙吹梅雨:不过小雨宫他们的考试内容和咱们比起来完全不一样呢。」
「池田信:我们就好过多了……危险都出在路上了，考试当然就有惊无险。【图片】这是我的执照。」
「峰田实:啊！我的眼睛！要被这烫金字刺瞎了！」
「濑吕范太:说要看执照的不就是你吗……不过真难得啊，高三考的东西你们现在拿到岂不是可以直接休学出去旅游了。」
「池田信:……学还是要上的。」
辅助科所考取的执照和英雄科有所不同。英雄科所需要考取的临时执照看起来有点像驾驶证一般，是一张标注着自己个人信息和英雄名的卡片。而初级辅助装备工程师资格证看上去更趋向于证书一类，翻开印有烫金字样的封面，就能看到写有池田信三个字的证书编号，照片上刻着骑缝钢印。
刚刚痊愈的雨宫萤同样拿起手机，对着教堂里的壁画拍下了照片。
「雨宫萤:【图片】【图片】这里是救济会的一条走廊，感觉壁画很好看。」
「绿谷出久:真漂亮！但是有点看不懂……」
「蛙吹梅雨:我对于这种作品也不是很会欣赏。」
「爆豪胜己:一个人在摸另一个人的脑瓜顶有什么好看的？」
「濑吕范太:……爆豪你这个总结」
「砂藤力道:……意外地很精准。」
「切岛锐儿郎:可是在我看来，虽然绘画技巧很高超，周围的背景也画的很好看，但是说到底，就是一个人在摸另一个人的头啊？」
「雨宫萤:……刚刚我还觉得很好看的壁画，现在看起来一下子就微妙了起来。」
「叶隐透:一时之间竟然无力吐槽。」
「池田信:……」
「池田信:【图片】给你们拍了一段我课本上的解释，说实话，虽然壁画很好看，但是我也觉得是一个人在摸另一个人的头。」
「超算神威:我也觉得。」
……
在描述救济会的宗教图画中，有一个非常经典的、从救济会建立最初一直绵延到现在，经久不衰的主题，叫做“宽恕”。根据不同地区当地习俗和文化，这个主题也发生了各种各样细微的改变。
比如在日本，经由一部分本土神道教的影响，这个主题被演化成了「去业」。
大致体现到画面上，就是唯一的、不知名的那位至高神的使者伸手抚摸向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信徒的头顶，为他拔除自己的罪业，宽恕和洗濯他的魂魄，经由这个仪式之后，信徒就将获得清净而纯洁的灵魂。
嗯……尽管看了这么多遍还是不是很懂。
同样觉得不是很懂的，还有心操人使。
和雨宫萤不同，心思更为缜密又饱尝过别人提防感受的少年，四下打量着空荡荡的告解室和窗户上镶嵌的巨大琉璃彩绘，总觉得这里上上下下有种和平日里不同的不协调。
少年安慰着自己，或许是宗教场合，本来就应该怀有更为崇敬或者是谦卑的心态。橘红色的夕辉穿透琉璃彩绘，数道彩色的光柱之间，能够看到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上下翻滚。
在神道教的说法中，黄昏正是此世和彼世纠缠不清，此岸和彼岸相互交融的逢魔时刻。
木门被推开，从有些年头的门缝里发出刺耳的吱丫声。
只要来者是人类，就毫无畏惧。怀抱着这样的心态，心操人使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推开门的那位身披白袍，戴着兜帽的中年男性。
“哎呀哎呀，这里很少有人来呢。”
对方露出爽朗的笑容来:“年轻人，你有什么困惑的地方需要告解吗？说不定听一听中年大叔的建议会有帮助哦？”
“……”
心操人使迟疑了一下:“请问您是……？”
“我是这间房子的管理者，平时就负责倾听信众们的困扰，为他们排忧解难。”
中年人的笑容非常的温和，甚至连脸上的皱纹都显得生动:“毕竟人生中总是有些会让人犹豫不定的事情，嘿嘿，尤其是像你这个年纪。”
总觉得话题拐向了奇怪的地方。
心操人使忍住了自己想要皱眉的念头，提问道:“今天晚上食堂里出现的就是这间教堂里全部的工作人员了吗？”
他想了想，甚至逼着自己想象着绿谷出久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好奇而无害的神情:“所有人一起闭目祈祷的样子，就我们这些外来人，看来真是壮观啊！”
随后迅速地在心里恶心了自己两下。自己的「个性」纵使非常好用，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现在尚且还不是机会。
“没错，我们每天都在固定的时刻吃饭。朴素的饭食和严谨的规矩，对大家来说也是一种重要的修行。”
自称是房间管理人的中年男性显然很有经验，摊开双手，侃侃而谈。
雨宫萤那家伙还生着病，还是不要惊动他们比较好。心操人使如是想着，猛地发动了个性。
“那么为什么在这么多的工作人员里，一个因为「个性」而使自身形态发生了改变的人都没有？”
第五十五章
「个性」的出现, 如今已经是第五世代。纵使多数人的「个性」依旧孱弱而不起眼，但是以雄英高中的英雄科为例, 已经有很多学生因为「个性」的作用而产生出和普通的无个性者所不同的相貌来。
常暗踏阴和叶隐透就是两个非常典型的例子。除此之外，像是耳郎、尾白和蛙吹同学这样大体上维持无个性外形, 体态上根据个性的差别，局部有所不同的人也有不少。
如果是在几十年前, 这样的人或许走在街上还会招人侧目或是引来好奇的目光, 但是在个性已经高度普及的当下, 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而已。
或许宽大的白色袍子和兜帽能够隐藏一部分「个性」的特征，但是如果说整个大厅里连一个高度外形变化的人都没有, 那就有点奇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