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青色兔子
时间:2019-02-13 11:37:35

  当鲁元牵着她的手,陪她站在黑漆漆的村口等候长兄归来的时候,她是个多么勇敢的孩子呐。
  现在他们都不见了。
  天地间没了她的一双儿女。
  吕雉不能自抑得恸哭,甚至一度哭得眼睛都坏掉了,连审食其的安慰都叫她厌恶。
  等到她止住了眼泪,从病榻上爬起来,她的心已经彻底冷硬,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温柔。
 
 
第243章 
  太子妃鲁元入葬皇陵, 尽享死后哀荣。
  太子妃宫中,主人已不在, 唯有她生前最爱的洁白茉莉花, 一簇簇堆放在案几之上,散着阵阵清香。
  嬴嫣与嬴祚姐弟俩每次嗅到这香气,都会红了眼睛。
  为母亲守灵的夜晚,嬴嫣忍着哭意对弟弟道:“你以后要听我的话。我管着你。”
  嬴祚擦着泪点头。
  自封地赶来的外祖母吕雉与额外抽时间陪伴的皇帝, 给了尚年幼的姐弟俩稍许慰藉。
  御书房中,拓曼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嬴祚需要的时候陪着他。
  幼失母亲, 乃是人生一痛。
  似嬴嫣嬴祚这等,原有温柔母亲, 骤失照拂的, 是一种剧烈的痛法,所有人都能看到其痛苦。
  而似嬴礼这等, 落地便没了母亲的, 却是一种除了当事人, 任谁都难以察觉的隐痛。
  南越王赵佗的归附,如一道阳光,为帝国驱散了悲伤的阴霾。
  当初楚汉争霸,大秦光复,战乱中南越郡封锁关隘,自成一体,不与五岭之外相交通。
  此前外有匈奴边患, 内有诸侯国隐忧,胡亥一直放任南越郡事实自立的情况。
  如今朝廷北鼎匈奴,内化诸侯,天下平定,中央的力量辐射四境。
  胡亥授意长沙郡、黔中郡等地,掐紧了往南越的铁器等中原物资输送。
  没过半年,赵佗便主动归附了。
  是年冬令,南越郡郡守赵佗抵达阔别了近三十年的咸阳城,尚在路上,遥望见城上残阳如血,铁骨铮铮的男儿竟忍不住鼻酸。
  当初用他的君王已长眠地下,而今的新君却还未曾谋面。
  皇帝会追究他的罪责吗?
  赵佗来之前,仔细揣摩过皇帝的行事风格,得出结论是,至少在归附的前几年,他是安全的。以后的事情,就全看造化了。然而为了南越的黔首,为了阖族安危,他必须孤身走这一趟咸阳。
  胡亥在章台殿接见了赵佗。
  赵佗上殿,膝行请罪道:“罪臣赵佗,奉先帝之命驻守南越,不敢擅离,迟归咸阳——臣有罪。”他低着头,并不敢看上首的皇帝。
  谁知皇帝笑道:“赵佗,你抬头看看朕。”
  赵佗一愣,隐约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
  他小心地抬起头来,望见皇帝面容,又仔细看了两眼,彻底愣住了。
  胡亥大笑,走下来扶起赵佗,道:“朕没有骗你?朕说过会把你的功绩仔细说给皇帝听,少不了你的封赏!如今,你可信了?”
  当初胡亥海上归来,空着两只手,假托蒙盐哥哥蒙壮之命,靠一张嘴皮子从赵佗处拿走了一万兵马与救急的粮食。
  赵佗心中大喜,看来他的罪责是免了。
  旋即,他露出惶恐之色,道:“臣当日不知是陛下,竟然怠慢……若知道是陛下,臣定然倾南越之兵,挥师北上。”
  胡亥笑呵呵的,道:“你看朕治理天下,比你治理南越,如何?”
  好嘛,当初赵佗受的那点彩虹屁,连番加倍都得还回去了。
  大概是赵佗彩虹屁吹得太精彩了,胡亥薅住赵佗一个,三天没放人,叫他讲南越百样政务、万般民俗、千奇百怪的远航故事。
  第三天,当赵佗终于被皇帝恩准离开章台殿的时候,他喉咙也哑了,人也呆滞了。
  没有后宫的皇帝竟然恐怖如斯!
  这样旺盛的精力,要许多臣子车轮战才能顶住。
  还没能赵佗缓过来,皇帝又带了工匠来,要按照赵佗所说的情况造出海的大船。
  强势皇权之下,皇帝的喜好很快就会风靡全国。
  一时间造船出海,成了贵族豪强争相模仿的新风尚,所费不计金银。
  一年半的时间内,帝国在出海一事上支出颇高,而回报却微薄可怜。
  时值皇帝四十五岁诞辰,各地都在准备贺寿贡品,其目的当然也是为了讨皇帝欢喜。
  当今皇帝不好美色,不饮美酒,寻常皇帝喜好沉溺的事情,他都不喜欢。
  这么多年来,皇帝如果说有为外人所知且又与政事无关的喜好,就是看四境舆图,听异域故事——如今终于添了一条能让底下人有用武之地的,那便是支持秦人出海远航。
  各式造型或精巧或新奇的船模,玉质金雕,自不必提。
  更有组建了船队,要献给皇帝的。
  就连皇太孙嬴祚领衔众皇孙准备的祝寿贺礼,都包含了一幅众人合力完成的远航船的画。
  然而就在出海行船热度逐渐攀高的过程中,朝廷重臣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先帝求长生的先例还未远去,难道今上也要重蹈覆辙了吗?
  诞辰前一日,时年九十九岁的老丞相李斯,时隔三十年,上了《谏船事》的奏章。
  李斯虽然年高,然而宝刀未老,文章一出手,便让皇帝掩卷三思。
  皇帝沉默异常,将这封《谏船事》的奏章拢在袖中,是夜合衣安卧,都不曾搁下这奏章。
  次晨,当皇帝再现于众臣面前时,第一句话便是,“叫萧何核对船事用度,按照标准削减,先供国内粮食与货物水运,至于远航……现在还不是时候”。
  众臣都松了口气。
  底下人为皇帝准备的各种“船”贺礼,也都悄悄收了起来。
  帝国“船”热渐渐退了。
  唯有赵佗对谈间听过皇帝的想法,私下问道:“陛下,南海的金子岛不找了么?”
  “不找了。”胡亥微笑道。
  “遍地黄金都不要了?”隔了二十年,赵佗还是逃不过被胡亥骗的命运。
  “不要了。”
  赵佗都觉得有点肉疼。
  胡亥低声道:“朕已经回去过了。”
  在枕着李斯谏书睡着的那一夜,心知此事不可行,怕是此生都难再见了。
  那一夜的梦里,他回到了金子岛,见到岛上人安好,醒来后,便清明了帝心,斩断了私欲。
  说是为了远航发现新大陆,为何不往东海去,不往北海去,偏偏要往南海去呢?
  骗过天下人,也骗不过自己。
  胡亥下旨,四十五岁寿辰从简办理。
  而上了人生中最后一道谏书的李斯,则在百岁诞辰前一日,寿终正寝了。
  整个咸阳都在期待着老丞相的百岁诞辰。
  孰料,他就偏偏早走了那么一日。
  众人都觉得遗憾,却又觉得理当如此,事事太过圆满,便不似人间了。
 
 
第244章 
  李由送走老父亲后也一病追随去了, 李氏族长落在了李由嫡长子李焰身上。李焰年方三十,曾任郡守,回朝中后又历任钦差大臣。皇帝恩遇, 赐李焰侯爵, 拣拔其为督查百官的御史大夫——而御史大夫之职, 历来是预备丞相呆的地方。
  而左相的职位,暂时离开了李氏家族, 落在了陈平头上。
  陈平作为丞相副手已经多年, 本就是按照丞相来储备培养的,如今上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陈平并无根基,这丞相做得更像是过度一番, 几年后再把相权还给李氏。
  外事才清, 宫中却又爆出了大丑闻。
  戚夫人与太子泩苟合有孕,诞下一子。
  自太子妃鲁元病逝后,汉太王太后吕雉便久居咸阳, 亲自过问皇太孙与大公主身边事。
  胡亥身为帝国唯一的首脑, 不得不为偌大的帝国做好备选计划。当然他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把皇权平缓得交到继承者手中。然而如果天不遂人愿, 他意外去世,当此之时,很可能就是吕雉扶持皇太孙直接上位。而皇太孙尚不足十五岁, 又与吕雉乃是血亲,很难说帝国下一步会滑向什么地方。
  在这个平均寿命不足四十岁的时代,已经将近知天命之年的胡亥, 是该考虑身后事了。
  出于制衡吕雉的考虑,胡亥放松了对太子泩的管制。
  太子泩渐渐在重大场合露面,恢复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这自由让太子泩重振了精神——从他身边宫人接连有孕这一点可以看出来。
  而此前汉王刘盈之死,却让一个人又活络了心思。
  这人便是当日避难于太子妃宫中的戚夫人。
  她的儿子如意也将近二十岁了,如今在咸阳书院东所读书,然而没有封地也没有家产,更看不清前程。
  皇帝本就没有后宫,自太子妃死后,后宫更是形同虚设,只留了几个洒扫宫人。
  这便给了戚夫人可趁之机。
  同在宫中,太子泩渔色猎美,戚夫人心怀不轨。
  戚夫人虽然不再年轻,然而熟透了的女人,徐娘半老,别有风情。
  两人床笫之欢,倒是和谐默契,一发不可收拾。
  服侍的宫人吓得要死,哪个都惹不起,更不敢捅破了,只求别闹出事来。
  太子泩与戚夫人,说起来一个是大秦储君,一个是夫人,然而却都已经是政治上的边缘人,且都沉寂了十多载。不像御书房里的众皇孙。所以胡亥也并未特意派人盯着他俩。
  如此一来,直到戚夫人诞下了皇孙,纸包不住火了,才闹到了皇帝跟前。
  “杀了她!”汉太王太后吕雉寻到章台殿来,愤怒得敲着案几,嘶声道:“这戚夫人留不得!她的两个儿子也留不得!当日我的儿护着她的儿,如今我儿已死,她的儿却还活着!这贱婢不思悔改,又在我女儿亡故之际,勾引太子做下这等丑事!该诛!陛下所若执意要留着她,我的今日,便是陛下的来日!”
  戚瑶这事儿做得的确太丑了。
  胡亥虽然有意扶持太子泩,无奈太子泩不争气,自己给吕雉送了现成的把柄。
  事已至此,戚夫人是留不得了。
  而太子泩又恢复了闭门读书的日子。
  心知难逃一死,戚夫人与长子如意相对而泣,叮嘱如意道:“从前咱们母子俩自生自灭,如今有了你这弟弟,那是正经的皇孙。陛下就算不留我,总会留他自己的孙子。以后靠着你弟弟,你也不至于没个下场。”
  如意大哭,道:“娘你为何要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戚瑶叹气道:“可恨那太子泩,出了事儿一点也不顶用。”风波中,太子泩的毫无作为,显然与她以为的太子殿下相去甚远。
  可惜陛下少来后宫,唯一被她撞上的一次,她还没走近被陛下看到,就已经被陛下身边的侍从驱走了。
  戚瑶又道:“我死了之后,若是长公主来祭拜,你要拦着。”这说的是刘萤。
  如意道:“为何?”
  戚瑶泪湿鬓发,恍惚间想起年少光景,轻声道:“我不愿见她……”
  忽忽半生已过,少时憧憬皆成空,受辱忍耻,无颜对旧友。
  她这一辈子,原是一步错,步步错。
  然而戚瑶多虑了。
  戚夫人之死传到长公主刘萤耳中,不过只得了一声叹息。
  如今的太子泩已是个志气消磨的中年人,只贪图那片刻欢愉,何曾想过后果。
  事情闹到了皇帝面前,太子泩吓得心胆欲裂,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生怕皇帝问罪,吃不下、睡不着,旬月功夫就瘦了一圈,从大胖子变成了小胖子。
  又私下托人传话给蒙南,言说万一他不好了,要蒙南照拂他的后事与张氏子嬴礼云云。
  过了两三个月,皇帝始终没有传召他。只他身边的宫人统统换了新人。
  太子泩松了口气,感到脖子上悬挂的利剑似乎撤走了——他却不明白,这是被彻底放弃了。
  危机过后,太子泩又恢复了常态。
  这夜,他小憩醒来,忽见点灯宫女,纤腰艳目,又似戚夫人,又似多年前的张氏。他不由分说,强拉了这宫女,往床上颠鸾倒凤去。
  那宫女已放弃挣扎,待觉出不对,哭着看去,太子泩已轰然倒在锦被之上、没了呼吸。
  太子泩将他的生命定格在了最舒爽的一刻,也将他的人格定格在了最卑下的一刻。
  只太子泩与戚瑶留下的这个皇孙,排在太子泩这二年与众宫人所生的孩子之后,为嬴十二。
  嬴十二始终未有姓名。
  宫廷侯爵之间,都私下称这个孩子为“孽子”。
  这名声传到皇长孙嬴礼耳中,倒叫他生出一丝亲近之心。
  毕竟,在樊媛等人看来,他嬴礼也是“孽子”呐。
  借着太子泩之死,吕雉鼓动众臣,要求已满十五岁的嬴祚入预政,学习如何治理这庞大复杂的帝国。与此同时,皇太孙的几个哥哥,是该各就封地,还是出宫建府呢?
  问题抛到了胡亥面前。
 
 
第245章 
  即使没有吕雉煽动群臣提出来,胡亥也会让皇太孙嬴祚入预政了。
  至于长于皇太孙嬴祚的三位皇孙, 则仍养在宫中, 待大婚后出宫建府。
  本朝制,断绝了皇子各据封国的可能。
  吕雉松了口气。
  皇太孙嬴祚占据嫡长大义, 功课上敏而好学, 待良臣尊而重之,理政事不嫌繁累, 甫入预政,便得众人交口称赞。
  胡亥也悄悄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再养出个太子泩来。
  嬴祚早已在祭拜母亲鲁元时, 便于陵墓前暗暗起誓, 断然不会做似父亲那等储君。
  却不知道他的父亲太子泩, 在年少时, 也曾是个聪慧的孩子,也曾被众人寄予厚望。
  如今皇帝以农桑为首政, 又下令田租减半, 由十五税一降到了三十税一。自此以后, 这一农税成为大秦定制。天下无战事,次年, 皇帝又下令推迟男子服徭役的年龄三年,并缩短服役的时间。
  在胡亥治理下的大秦帝国, 律令上轻刑慎罚, 文化上收集天下藏书、在各郡县开设蒙学,思想上推进大一统理念,外交上与南匈奴、乌桓开通互市。一时间百姓殷昌, 风移俗易,眼看着便是太平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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