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青色兔子
时间:2019-02-13 11:37:35

  胡亥道:“你说得很对。可是这王一猛上告过多次,都没有回信。他本是不识字的,状子都是找人代写的。最后无法才离家去习武了。”
  “为什么会没有回信呢?县长不管事儿吗?”嬴嫣疑惑又气愤道。
  胡亥“唔”了一声,道:“原因有很多种,可能是当年的县长的确不管事儿。也可能是王一猛找人写的状子,里面内容写错了。十年一过,又经战乱,已无法查证。”
  嬴嫣气得踢了一脚案几,低声怒道:“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可气死我啦!”
  胡亥安抚得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看向剩下的众皇孙。
  嬴祺与嬴祯死死低着头,生怕被看到。
  嬴祚第二个起身,道:“王一猛杀人犯了国法,按律当斩。但他是为父亲报仇,是个大孝子,死后应该表彰。”
  嬴嫣“啊”了一声,“这法子我怎么就没想到。”
  以嬴祚的年纪阅历,能想出这样看似两者兼得的法子来,已是不易。
  胡亥淡声道:“不错。还有谁有法子?”
  嬴祚满以为会被夸奖,谁知被这样轻轻放过了,他有点失望得坐下去。
  嬴祺与嬴祯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拓曼?”胡亥鼓励性得望向了一直安静听着的拓曼。
  拓曼起身,显是早已想好了,脆生生道:“孔子曾说过,‘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又曾说‘居父母之仇,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父仇不共戴天,王一猛若不杀仇人,如何立于天地间?我认为应该放了他。”
  父仇不共戴天。
  望着拓曼黑嗔嗔的眼睛,想到单于冒顿之死,胡亥竟然心中一紧。
 
 
第241章 
  “书读得不错。”胡亥勉励了拓曼一句, 未置臧否, 又看向后面的三位皇孙。
  嬴祺和嬴祯被点到名字,不得不起来回答, 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自圆其说。
  胡亥耐心听着, 格外赞了这俩胆小谨慎的孩子几句,最终看向了嬴礼。
  嬴礼起身, 道:“《公羊传》有云‘父不受诛, 子复仇可也。父受诛, 子复仇,此推刃之道, 复仇不除害。’”
  父亲不是被国法杀的, 儿子可以报仇。父亲是被国法杀的,儿子如果报仇,那么旁人的儿子也可以报仇, 复仇便会无穷无尽, 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不能报仇。
  嬴礼说出了他的观点, “若要判定王一猛的罪责,就要看他的父亲是不是死于国法。”
  “王父死于民间械斗。”胡亥道:“但是王一猛认为对王父一案的判决不公。”
  “那就要看王父一案的判决,是按照国法, 还是有所徇私。”
  “是按照国法,然而律令有不足之处。”
  “那么王一猛依律当斩。再使廷尉完善律令。”
  “王一猛必须死?”
  “若要撼动律令,便需以命相搏。”
  “死后不表彰?”
  嬴礼看了嬴祚一眼, 坚定道:“不能表彰。”却没有展开说。
  这一段快问快答,兔起鹘落,每一个回答都代表着一次价值观的选择。
  胡亥点点头,没有评价,道:“接着上课——朕走了。”
  孩子们还没回过神来。
  嬴礼跌坐在地,浑身的力气都散了。
  数日后,嬴礼按照与皇帝的约定,取了这一旬的练字册,去请陛下检阅。
  胡亥翻着他的功课本子,问道:“为什么不能表彰王一猛?”
  因没有旁人,嬴礼也就不需避讳,条理分明道:“诛杀王一猛,是遵循刑罚。表彰王一猛,却是按照礼法。礼法与刑罚,根本都是为了防乱。若诛杀王一猛后又表彰他,礼法与刑罚相冲突,黔首便无所适从,将为祸乱之先例。”
  胡亥熟视这个长孙良久。
  礼与刑,根本乃是为了防乱。
  这是张良教给他们的内容。
  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超越了古往今来绝大多数人。
  法律从来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
  它的根本是为了稳定。
  只有在不伤害稳定的前提下,法律才会尽可能兼顾正义。
  张良教课的时候,御书房的几个孩子都在场。
  同样学到的内容,能否运用一心,却端看个人造化了。
  胡亥在那功课本子上以朱笔圈了几个字,道:“还要接着练。”
  嬴礼双手捧着接过来,低头望着上面的红圈,内心又激动又忐忑,悄悄望一眼伏案理政的皇帝,竟然生出一丝亲近之感。
  王一猛一案,最终以判决王一猛斩首收尾。
  与此同时,针对相关的律令进行了完善,而官员自此之后对曾经手的案件,将终生负有责任。比如中央要员,做县长时误判了案子,仍会被追索惩罚。
  而凡是事涉人命的大案,每一案判决之前,都要上报至咸阳,由廷尉左右副手分别审理,汇集两方意见相左的案件,报于廷尉司马欣,上呈皇帝。
  这直接给胡亥每日增加了个把时辰的任务量。
  但是通过这些牵扯人命的大案,胡亥能更直观、准确地摸到帝国病灶的脉搏。
  王一猛案件引发的思考还未淡去,拓曼那日的发言却始终萦绕在胡亥心头。
  胡亥招来博士仆射叔孙通,要他在黄老学说之外,另外编纂文集,弘扬大一统理念与爱国主义精神,宣扬秦朝文化的优越性,以符合大秦帝国根本利益的文明去教化天下万民。
  最关键的是,要把这些内容列入咸阳书院的入学考试范围中去。
  交由赵高督办的咸阳书院已经正式运作了三年。
  朝廷的众博士与国内博学之士,被请来作为授课先生。
  学子则是自全天下而来,只要考取了书院名额,那么不但学费用度全面,朝廷每月还会发财物给这些学子。
  咸阳书院分为东西两所,东所是贵族高官子弟,响应朝廷号召,来这里读书;西所才是寒门子弟,苦读入学的。
  两所学生通过大考之后,去处也不同,东所为官,西所为吏。
  胡亥倒是想一步到位把科举制完善了。
  但是现在于他手下做事儿的,上到左相李斯全族,下至偏远郡县的长官,哪个都不能同意。如果官员选拔,纯以读书考试来定,那么是对现有贵族豪强利益的一次根本性触动。
  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更要命。
  政策再好,没人去推动执行,也是空话。
  政令不出咸阳城,为之奈何?
  眼下还有比科举制推动更重要紧迫的事情,胡亥深知,由咸阳书院开始的改革,徐徐方能图之。
  是日太原郡守崔源入宫觐见,汇报政务,等待官职调动。
  崔源作为郡守,政绩斐然,太原郡政通人和。
  而这崔源还有个好儿子崔茂。
  这崔茂便是此前,因务农有方,得胡亥接见,并与皇帝推敲改进农业之法的实干派青年人物。
  如今崔茂主张试行的种田方法,已经在帝国北方大面积推广开来,极大得提高了农作物的产量,其功劳可以说比之北鼎匈奴的蒙盐等人还要高。
  只要不是大灾年,大秦黔首都不会再饿肚子了。
  然而崔茂在朝堂之上,仍只是个不起眼的“农人”。
  这次崔源入宫述职,胡亥特意召见崔茂,与崔氏父子一同用了晚膳。
  宴上君臣尽欢。
  辞别皇帝后,崔源与崔茂父子俩迎着夏夜凉风出宫。
  崔茂道:“父亲远途奔波而来,咱们回去歇息。”
  崔源道:“礼物你备好了吗?”
  “照着父亲吩咐的,为老丞相准备的贺礼已经备下了。”
  崔源点点头,道:“我今夜出城,明早就能赶到恩师庄子上,早早拜见,才是做学生的礼仪。况且又值恩师九十大寿。”
  “可需儿子陪同?”
  崔源想了一想,恩师一门四侯爵,子孙遍及朝野军中,若儿子能续上这层师生情谊,总不会是坏事。
  “你自然也要一同去的。”
 
 
第242章 
  前去为老丞相祝寿的官员中, 崔源与崔茂父子俩都还算不上显耀的,大半个朝廷的要员都送了贺礼, 凡是时间允许的, 都亲自前去登门拜贺。
  虽然得皇帝恩赐,保留了左相的官职,但是李斯这些年来已经不再处理政务。只在近郊庄子上颐养天年,偶尔为子孙点拨迷惑, 应陛下邀请私下对谈重大国事,再有就是见一见他的学生们了。
  近些年来,连这些权倾朝野的学生们, 李斯都有些懒怠接见了。
  遥想当初他七十大寿的时候,还做着荥阳郡守的长子李由与各方学生前来咸阳祝寿, 把相府围的水泄不通。
  那时候李斯还因为荣耀而感到高兴。
  如今二十五年下来, 年年做大寿,早把李斯给过疲了。
  这九十五大寿, 照李斯私心, 还不如自己关起门来练几个字舒服。
  然而儿孙们的孝名要顾及, 学生们的体面要照顾,又是逢五的岁数,没奈何——还得做大寿。
  生辰当日,就连宫里都来人,赏赐了皇帝亲笔所写的“寿”字。
  李斯强撑着精神,应付了半日,便脱了见客衣裳, 回后院做他养生练气的功夫去了。
  众贺客也并非真为“李斯”这个人而来,也就顺势往正掌权的李由跟前去。
  李由应付了半日,还有皇帝交待的政务要处理,只能叫长子李焰出面,足闹了一日一夜,才把众客人敷衍过了。
  崔源与崔茂父子俩骑马离开这繁华才过的庄子。
  崔源感叹道:“等我老了的时候,若能有恩师半分风光,便能含笑九泉了。”见儿子低头不语、神色郁郁,便问道:“怎么了?”
  崔茂黑瘦的手指攥着马缰,待要说实话,又怕惹父亲不悦,只道:“儿子想农人领铁具的事情呢……”
  崔源无奈道:“你呀你。也罢,兴许陛下就是取你这质朴的性子。”否则,怎么几个儿子里独有崔茂得了陛下青眼呢?
  父子俩打马跑远了。
  夏夜繁星之下,老丞相灯火通明的庄园坐落于暗色的山水间,恍如仙境在人间。
  胡亥写赐给李斯的“寿”字时,嬴祚与嬴嫣就趴在一旁看着,听赵乾向皇帝汇报前去祝寿的人员名单与送去的贺礼。
  嬴祚问道:“为什么老丞相过生辰,会去这么多人呐?”在他印象中,连他做汉王的亲舅舅,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胡亥凝神写完最后一笔,端详着那“寿”字,道:“李斯做过许多人的老师,桃李满天下,又是九十五高寿,去拜贺的人自然多。”
  嬴祚点点头,忽然问道:“可以让张良老师也来御书房教我们吗?”
  “怎么?你不想去园子了?”
  “也不是。就是老师总在园子里,都见识不到我们大秦的繁华。”
  胡亥微微一笑,这孩子是变着法帮张良求情,想要把张良放出来呢。
  “祚儿呐。”胡亥轻声道:“朕让他在园子里,是保护他。等到张良出了那园子,也就是你们失去这位老师的时候了。”
  嬴祚仰头问道:“陛下,您不能赦免老师的罪过吗?”
  胡亥一愣,失笑道:“朕有什么不能赦免?是他自己过不去。”
  嬴祚似懂非懂,被姐姐用力扯了一下衣袖,便不再继续追问了。
  有人长寿如李斯,便有人英年早逝,让亲人悲痛不已。
  汉王刘盈于是次年过世,年仅二十二岁。他自幼体弱,早年生活颠沛流离,继承汉王之位后,又处于母亲威压之下,不得不娶了母亲娘家的表姐,积年郁结,有心无权,内心煎熬,至于早逝。
  刘盈死后,留下六个未成年的儿子,无一是吕氏王妃所出。
  朝廷按照制度,无嫡立长,将汉王之位承袭给了刘盈的庶长子刘恭。原本的汉地一分为三,新汉王刘恭与二弟刘疆、三弟刘不疑平分。
  消息传到咸阳,太子妃鲁元悲痛不已。她早年生育之时,因嬴嫣与嬴祚只隔了不到一岁,没有调理好,多年来一直不甚康健;又有刘盈之死刺激,也就越发不好了。
  虽然皇帝调集名医名药,然而还是无可挽回。
  汉王刘盈病逝后只两年时间,太子妃鲁元也溘然长逝。
  临死之前,太子妃鲁元拉着一双儿女的手,无限悲痛不舍,一万个放心不下。她努力仰头望去,希望能在床侧看到能将一双儿女托付之人,然而她的夫君形同虚设,大秦的皇帝还在章台殿没能赶来,至于她的母亲则远在千里之外,父亲与弟弟都已长眠于地下……
  在她死后,还有谁能看着她的这一双儿女,庇佑她的这一双儿女呢?
  “万事……听陛下的话……听外祖母的话……”这是鲁元唯一能想到的。
  在嬴嫣与嬴祚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中,太子妃鲁元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至死,她都不敢合上眼睛。
  哪怕是陛下,哪怕是母亲,也终归不是她。
  吕雉还未从丧子之痛中回过神来,又挨了女儿病逝的一记闷棍。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叫人哀痛的事情。
  已经是汉太王太后的吕雉,哪怕把新汉王刘恭握在掌心,哪怕让吕氏阖族富贵无限,都抵不过失去儿女悲痛的万分之一。
  刘盈,鲁元,这是她最初的爱与热情。
  从乱世中杀出一条路来,一个女人拖着一大家子向上攀爬,最初不过就靠着那份天性中的母爱。
  可是等她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便成了权力的拥趸。
  在她看来,儿子刘盈固然仁弱无能,女儿鲁元若非生了皇太孙,也算是入宫后的失败者。
  但是等到儿女早逝,忽然之间,吕雉把从前的温情都记起来了。
  当刘盈窝在她怀里,用他温暖的小手捂着她冻僵的脸,说着贴心的话时,他是个多么善良的孩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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