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三条街开外的中华点心店颇负盛名, 其中小笼包更是一绝, 吸引众多来客, 是以店里几乎每时每刻都拥满了客人。通常情况下,早上的时候要等上一个多钟头才能等到空位, 因而这番说辞并未引起任何怀疑。
“哦哟, 这么早起床就为了吃小笼包啊。”灰羽一成仍是盯着报纸, 语气里却更添了些嫌弃的意味,“你什么时候能起这么早学习, 都能保送哈佛了。”
——如果你能做到怎样怎样,肯定能保送哈佛/早稻田/东大。
这句话是父亲惯常爱用的口癖,七濑从小听到大。虽说这番揶揄听上去相当惹人嫌,不过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恶意。
七濑没有放在心上,但总归还是感觉像是被冒犯了,可又觉得为这么一件小事生气显得失了风度,于是便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学着他的语气道:“你要是能起这么早工作,我看你都能买下你们的杂志社了呢。你看你,今天又翘班了吧。”
“这哪儿能一样呢。”灰羽一成翻过一页报纸,故作嗔怒道,“我今天调休,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翘班……”
“嗯嗯嗯,我知道了。”七濑很敷衍地应了几句,走上楼去,没有再和他多说别的什么了。
不过父亲没有深究她的话,这一点值得庆幸。
七濑真的不希望父母知道这件事。一切平安就好,她不愿他们为自己徒然担心。
*
“你们俩中间来个人,当我的助手陪我去采访。”
新一周的第一个工作日,匆忙打上领带的灰羽一成对着餐桌旁的姐弟俩命令道。
七濑和天海彼此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心照不宣地同时低下了头,默默剥着白煮蛋,仿佛游离于状态之外,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老父亲心力憔悴的嘶吼声一般。
姐弟俩的这种置身事外的招数,灰羽一成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了——毕竟他也同这两个家伙斗智斗勇十几年了。
他“啪”得一下把公文包丢在桌子上,抚平衣领。
“别磨磨蹭蹭相互踢皮球了,快点决定!”他难得地摆出了父亲的严肃神色,“你们今天一定得派出一个人来帮我,知道了吗?”
天海咀嚼着白煮蛋,整个嘴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然而还是很尽力地撇了撇嘴,以此表现自己的不满。
“我不去。”他有些口齿不清,差点连嘴里的蛋都一起喷出来了,“我还要补课呢。”
“也是,我给忘了。”
根本不了解也不在意儿子的补课日程的灰羽一成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只焦急地盯着手表,秒针每顺时针挪一格就让他更加心焦。
他随手一指:“就你了,七濑。别吃了,过来!我快要错过约定好的时间了……”
“啊?我不想去。”七濑蜷缩着身子,扭扭捏捏的,“当你助手太无聊了,你又不给我工资。”
“别闹啦,帮帮爸爸吧。”他一改刚才的严厉模样,好声好气道,“待会儿带你去吃刺身。”
七濑没有多想,当即给出答复:“没问题!”
在刺身的拐骗下,七濑勉为其难(实则满心欢喜)地成为了一日助手。按照父亲所说,今日的主要任务是采访一位职业英雄,作为下一期《英雄周刊》的专刊主角。七濑需要做地工作技术含量不高,主要就是录音并用纸笔记录下采访的内容,顺便再拍几张照片就行了。
本来所有的采访工作都应该由杂志社的另一个编辑大包大揽,不过他早上突然病重无法前来,就只能交到灰羽一成身上了。为了加快效率,于是七濑也加入了进来。
“怎么这种事情要你去做?安排给别的编辑不就行了,你可是主编啊。”七濑问道。
她的问话一出,灰羽一成的表情瞬间变了,似笑非笑的,紧绷的嘴角不知在压抑着什么。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控制笑意。
“因为今天要采访的对象是安德瓦。”他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
这答案姑且也算是在七濑的意料之中。既然采访对象是安德瓦,那也就能够理解父亲的心情了。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你不用多解释了。”七濑很自觉地终结了这个话题。
这个月她已经感受过一次“灰羽家限定安德瓦安利大法”的威力了,她不想再体会一回。
跟着父亲的脚步,他们来到了一间古朴的日式大宅。门旁明晃晃挂着“轰”字,显然这里是安德瓦的家。
七濑本以为采访地点会设置在安德瓦的英雄事务所,没想到竟然直接到了他家。
好像也不难理解为什么父亲一定要接下这一次的采访工作了。
身着和服的仆人引他们入内,安德瓦正端坐厅中,穿着一身相当英气的战斗服,须上赤焰猎猎,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不过这个姿势倒也确实很帅气。七濑以为父亲此刻可能会幸福到晕厥,没想到居然还依旧正常,除了微微泛红的耳廓,基本看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来。
七濑在心里惊叹父亲沉得住气,也惊讶于他居然能有这么正经的一面。
安德瓦同他打了声招呼,七濑才知道原来两人也算是熟识。
冬美见有人来了,忙端出果盘,又送上茶。正准备离开,却被灰羽一成叫住了。
“冬美小姐也请坐下吧,这一次采访的主题中有与家庭相关的部分,希望您也能一起参与。”灰羽一成道。
“是……是吗?”
冬美瞄了一眼父亲的表情,未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类同于不赞成的表情,便小心翼翼地坐下了,羞涩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脸颊微微绯红,显得很可爱。
本次采访的目的主要致力于挽留欧尔麦特退休后安德瓦面临的信任危机——实际上安德瓦并不是不强,只是大家觉得他始终没有办法替代欧尔麦特而已。不同于往常致力于宣扬安德瓦职业生涯中的英雄活动,灰羽一成把目光聚焦在了安德瓦生活的一面,试图用更贴近的方式让大家意识到安德瓦的可靠性。
说白了,还是大型安利现场。
不过采访进行的并不算太顺利,因为生活中的安德瓦并不如同灰羽一成设想得那样,不完美的方面意外得很不少。虽然这样当然无法折损他对安德瓦的崇拜,但对专栏的撰写有些困难。
正当灰羽一成忧愁之际,木门忽然被拉开了。摩擦声引得所有人看向门口,整齐划一的目光投向门外的轰焦冻。
轰焦冻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异次元,否则七濑这个与安德瓦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他下意识地想要关上门,以为再重新打开后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了,然而他的手才刚刚搭到门沿上,安德瓦突然出声,他瞬间不敢动了。
“这位就是令郎吗?”灰羽一成的眉眼间满是赞扬,“长得相当英气呢,相当有父亲的气势,想必日后一定会成长为优秀的英雄。”
“此等赞美,现在的焦冻还配不上。”安德瓦冷冷地斜眼睨着轰焦冻,如同命令般道,“过来,坐下。”
轰焦冻在原地停滞了半刻,神情依旧淡漠,微蹙的眉峰稍许透露了一些他的不情愿。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违逆安德瓦的话,在冬美身旁坐下。
“你今天不是要训练吗?而且一年级已经住宿了吧,你还回来?”
轰焦冻坐下时,听到七濑和他说。
他点了点头:“嗯,确实是这样,不过下午有点事情所以不训练。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而已,平时还是住在宿舍的。”
“哦……”七濑仍在奋笔疾书,没有抬头,“待会儿我让我爸赶紧问完,别拖延你太多时间。”
“谢谢。”
见边上两个小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灰羽一成突发奇想,兴致勃勃地问安德瓦道:“对了,您教育孩子的方针是什么呢?这一点我有些好奇,毕竟我也是个做父亲的嘛。我家小孩都是太娇惯了。”
他拍了拍七濑的脑袋,然而他的手下一秒就被七濑抖落了。
“你看,就像这样,特别不尊重我这个爸爸。”灰羽一成摸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安德瓦坐得端正,也无任何遮掩,直白道:“焦冻是以精英的方式培养出的孩子,一切成长轨迹都是为了成为最强英雄而存在的。他日后必将继承我的厚望。只是现在,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
一阵嘈杂的手机振动打断了他的话。
“抱歉,失陪一下。我有个重要的电话。”
说罢,安德瓦走出客厅,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外。
轰焦冻收紧了拳头,双眸却是空空荡荡,仿佛此刻他的意识已与躯体剥离——躯体在愤怒,意识却已然麻木。
七濑飞速在本子上写下刚才安德瓦给出的回答。有些地方记得不太清楚,就被她随便糊弄过去了,她想反正还有录音可以派上用场。写罢最后一个字,她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若不是现在正在别的家里,她都想伸个懒腰了。
她盯着果盘,蠢蠢欲动,但却不好意思下手。
“哎,老爸。”她小声唤着,用眼神示意灰羽一成果盘里的橙子。
灰羽一成一下就读懂了她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拿过了摆在最顶上的橙子,放在掌心用力搓了几下,拇指用力掐入蒂,一点点剥开皮。
橙子特有的清香气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逐渐充斥满整个客厅。轰焦冻抬头,四下张望了一下,想要寻找气味散发的源头。目光寻寻觅觅,最后落在了灰羽一成的手上。
将橙子剥干净,灰羽一成把橙子放到七濑手里,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上的碎絮。
“哇,超甜。”七濑顺手掰下一半,塞到父亲手里,“老爸也吃。”
灰羽一成没有推脱,咬了一大口。
“嗯,是挺甜的。”
轰焦冻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橙子皮残渣,并未察觉身旁的冬美也似是若有所思般,未曾出声。
忽得,一只微寒的手搭上了他温暖的左手,紧紧握着。轰焦冻抬头,不解地望着冬美,然而冬美却只是笑着,什么都不说。
那笑容看得轰焦冻莫名有些心疼。他知道,其实也不只他一个人对某些“可有可无”的情感怀揣憧憬。
他回握住了冬美的手,掌心的温暖也传到了她的指尖。
忽得,一个完整的橙子果肉放在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恰对上灰羽一成的笑容——此刻他才发现七濑同她的父亲长得多么相像。那样的温柔几乎刻在了骨髓里,不自觉地缓缓从瞳孔间流出,渗入心间,足以让一切冰川融为春泉。
灰羽一成也没说什么,只是冲轰焦冻一笑,而后就继续低头专注于接下来该问的问题了。认真的模样也意外的非常温柔。
“谢谢您。”
轰焦冻轻喃了一句,将橙子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冬美,另一半自然是隶属于自己。
他往嘴里塞入一瓣橙子,清爽的酸甜味伴随果香在迸发,竟让他鼻子发酸。
嗯,超甜。
作者有话要说:
灰羽老爹:可这个橙子是我剥给安德瓦吃的(哭唧唧.jpg)
↑假的
第29章 心跳声
离开了大概七八分钟, 安德瓦终于回来了。不过他并未透露发生了什么,只说可以继续进行采访。
这时候灰羽一成已经和轰冬美聊到了最近的菜价。
他们的对话起始于果盘里的橙子。本来灰羽一成只是想问冬美, 这样好吃的橙子究竟是在家店买的,盘算着回家路上也买一些回去。他的问话让冬美很兴奋, 无疑证明她挑水果的眼光没有错。冬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不知不觉竟是和他聊起来了。话题从橙子一点一点偏移到了别的地方,不过却怎么也没有偏离柴米油盐的范围之中。
见安德瓦回来,他们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重新回到正事上了。
灰羽一成原本想从更大众的方面为安德瓦寻找新的人气突破口,譬如育儿就是很好的一个思路,然而安德瓦似乎并不十分上心, 且又严厉到了极点。从他这个下午对两个孩子说出的寥寥几句话中, 几乎没有什么过多的温存——不,是根本没有。他们之间的亲情,显现出了一丝扭曲的僵硬感。
趁无人休息,七濑悄悄摸了一会儿鱼。今天她写得字实在太多了, 手腕一阵阵酸痛。恰好灰羽一成向安德瓦抛出一个新问题, 她停笔休息了一会儿。一边按摩着手腕关节,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从踏入轰家起,她就开始忙着落实身为主编助理的工作了, 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观察这里的布置。
像如此古旧的大宅, 她还没有什么机会踏入过。鲜有的几次经历, 还是小学春游时参观某些名人的故居。可那些房子早已经失去了古朴的气质,每件东西的摆放都刻意且僵硬到了极点, 空空荡荡得莫名透出一丝清冷来,没有丝毫活着的气息。
不过轰家也并无太多活着的实感——这样说总觉得不是十分贴切,但在榻榻米旁坐下时,首先窜入七濑大脑的就是这么个念头。
整个家略微有些空荡,每样东西都摆放在应该在的位置,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好像没有其他别的太多东西。没有挂画,没有装饰物,甚至连桌子上的果盘,摆放其中的水果都呈现出一种死板的美感。七濑不知道整个轰家的装修风格是否都是这样,但单从这个客厅来看,似乎是把有条不紊与极简发挥到了极致。
但也并非是说这样的极简风有什么不对,只是如果将这样的格局放在面积更小些的屋子内,似乎给旁人的第一感觉会更加好一些;面积太大,空空荡荡的居所不免让人觉得过于空旷,失去了一些温情的气息。
她盯着干净的茶几看了许久,直到父亲悄悄地拍了下她才回过神。安德瓦好像正在回答一个什么问题,然而七濑回神得太晚,安德瓦几乎都已经快要说完了,单凭尽力捕捉到的最后几个字词,她实在没有办法拼出一段完整的话出来。
她用力按了几下圆珠笔,零件交错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听着有些恼人,七濑只好悻悻然停下了动作,但却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了安德瓦先生,我发现您家里好像没有摆出什么照片啊。”七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