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赶紧摆出一脸害怕的样子,抱着项云黩的胳膊,缩在他身后。
项云黩在试探这些鬼们,看看他们会怎么反应。
可这几个学生一听,看了看项云黩:“你们的东西不是都被抢了吗?这镇上倒是有客栈的,可是……”
可是估计他们没有钱。
项云黩谢过他们,说自己会想想办法,几个学生还不放心:“那行,我们都在状元府,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们。”
说完就又去忙自己的事了,没人再来盯着项云黩和阿娇。
他们俩一个穿着皮夹克牛仔裤,一个穿着针织裙小皮鞋,走在长街上,每个人都盯着他们看。
阿娇还挺自得其乐,她觉得这也是一个大幻境,但既然那个鬼还没显露出真面目来,那他们就在这儿玩一会儿。
吴镇当年也曾经繁华过,街上食店旅店和质铺,来来往往都是挑着担子做小买卖的,卖豆腐卖青菜,还有卖河里刚捞上来的鱼。
他们就像是真的走进了一个城镇中。
阿娇牢牢记得要找姜宓,她都答应了,回去要做百香果柠檬鱼给阿娇吃,阿娇没吃过,十分惦记。
她问:“姜宓和丛静会在哪儿呢?”
刚刚应该问问那几个学生,看他们知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到镇上来过。
项云黩转了一圈差不多知道了,这个镇子依旧分着南北两边,过了中轴,吴氏宗祠那一边,几乎便看不到学生们的身影,他们只在状元府这里活动。
项云黩找了个卖香烛的小孩,问他:“你知不知道镇上来了什么人,跟我们差不多打扮的?”
小孩子嘻嘻一笑,把脖子里挂着的木盒伸到项云黩眼前:“先生买包烟吧,哈德门的大亨的都有。”
……
项云黩愣了一下,这小孩子还跟大人一样,不买点他的东西,他就不告诉你。
跟鬼讨情报,还要先花钱,跟阳世里的规矩差不多,项云黩自从跟有了小女朋友,就把烟给戒了,再说他们也没有这里花的钱。
“我有钱啊!”阿娇摸着钱包,被项云黩按住了手,“这里不用这个钱。”
可她摸钱包的时候掉出几颗水果糖,小孩眼睛都看直了,花花绿绿的包装,一看就是外国货。
阿娇一下笑了,她把这几颗糖捏在手心里,在小孩的眼前晃一晃,问:“镇上来过人吗?”
小孩立刻全说了:“就是那帮学生呗,吴状元家的小儿子在什么大学堂里当教授,带着几十个学生回来了,说是跟大部队走散了,就在吴状元家住着呢。”
说着伸手拿过阿娇手里的糖,又想吃又舍不得,攥在手里半天,还是藏了起来。
项云黩看他这样说:“你要是知道别的什么,就来找我们,照样换糖吃。”
等那小孩子走了,项云黩和阿娇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这里完全不像一个鬼镇,项云黩说:“走,我们试试出不出得去。”
走到镇子口,没人盯着他们,可沿着路走了一圈,又走了回来。
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到现在那个鬼也不显身,阿娇说:“他们都是在吴氏宗祠里不见的,我们要不要去那儿看看?”
“先去状元府。”他们知道的还太少了,看看这是不是阳世的反面,会不会天黑。
状元府就是学生们的宿舍,这比阿娇原来看到的还要大,前厅用来当教室,后面的屋子一间隔一间全都用来当宿舍了。
那个男学生一看他们来了,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安置在宿舍里:“外头住的地方不好找吧。”
屋里没有床,铺着几块木板当床睡,苏佩茹笑说:“大家把被子拉一拉,晚上挤在一块睡。”
逃难的时候有很多人的行李都遗失了,不得不几个人睡一床被子,这些有的还是吴教授的亲戚们接济的。
阿娇看上去又乖,又没有出过远门的样子,大家都很照顾她。
几个女学生围着阿娇,看她身上考究的裙子和皮鞋,小红皮鞋上还有两颗珍珠扣,跟都是金色的。
女孩们到哪儿都一样,把这双鞋子翻来翻去的看:“真漂亮,你和你哥哥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阿娇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一个女生笑起来:“那个,真的是你哥哥呀?”
阿娇摇摇头,实话实说:“他是我男朋友。”
这几个女孩身上没有一点鬼气,甚至比她在丰都里遇到的大部分鬼都要可爱,阿娇还挺喜欢她们的。
几个女孩没想到阿娇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都善意的笑起来,还有一个问她:“你也是私奔的?”
说完脸蛋涨得通红,大家哈哈笑着,怕阿娇害羞:“别理她,她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就以为人人都一样呢。”
说着找出房间里的一个小竹篓,从里面掏出个大白兔奶糖,剥了一个塞到阿娇嘴里。
几个女孩还是更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吴教授去拍电报了,我们跟大部队走散了,要分头去昆明,在那里继续读书,你跟你……你跟你男朋友,要去哪儿?”
阿娇皱眉摇头:“我姐姐不见了,她应该就在这个镇上,我们要找到她。”
女孩们立刻关切起来:“你姐姐,多大的年纪?什么时候来的?”
苏佩茹是这十几个女学生的领袖,她问:“你们去镇子南边问过没有?”
正说着话,外面闹哄哄的,有同学过来分吃的,喜饼喜糖,苏佩茹问:“这是谁家这么大方?”
“这是给吴教授家送的,说是族长的儿子娶亲,全镇人都有喜糖吃。”
几个女孩互换眼色,等人一走就说:“南镇吴家那个痨病鬼?”
阿娇一下坐直了,脑子里叮一声,觉得自己找到了失踪人口姜宓。
上次娶鬼新娘子的是项云黩,这回要嫁鬼新郎倌的难道是姜宓?
你们这些鬼都是什么个兴趣爱好!
第93章 阴阳镇
阿娇觉得自己猜得很有道理,她想去找项云黩,把这事告诉他。
苏佩茹看她出去跟了上来,拉住阿娇,把她拉到廊下,看四处无人告诉她说:“你姐姐一定长得挺漂亮的,又读过书吧。”
看阿娇这样子就知道她的姐姐一定也很漂亮,又是有钱人家出身的,必然读过书。
阿娇点点头,姜宓确实长得挺漂亮的,比姜宸读的书还多。
苏佩茹告诉她:“你跟你哥哥去镇南打听打听。”
吴镇一分为二,镇南吴和镇北吴是同宗,但不是一家,状元府的一家早早就送儿子去西洋求学,除了吴教授之外,还有留洋未归的,相对的思想开明。
而镇南吴便是这个镇子里守旧的那一派,把宗族礼法看得很重。
本来两边井水不犯河水,但之前两边起了一次冲突。
吴教授去城里拍电报,买火车票,走之前叮嘱学生们收拾东西,他不在的这两天,不要跟镇南吴家起冲突。
“我们刚来的时候,镇南吴曾经派媒人上过门。”苏佩茹红着脸告诉阿娇。
镇南吴家有个痨病鬼儿子,平时用桥子抬着,偶尔出来走走,那天也就是学生们到镇上避难养病的第一天,他在桥子里看见了女学生们。
后来那痨病鬼便一直偷看她们,看她们在河边一边背书一边洗衣服,看她们穿着学生服成为镇上一道风景线。
这些女学生跟他见过的女人如此不同,受过教育,又是天足,胆大活泼,生机勃勃。
轿夫抬着吴大少爷跟了几天,然后吴家的媒人就上门来了。
族长家肯出一千块现大洋说亲,还肯多拿出些钱来,资助这些学生们去昆明,他们可以走一条更安全的路,从香港进昆明。
吴教授一听立刻拒绝了。
苏佩茹拉着阿娇的手:“我们是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性,人岂可以像货物一样被买卖呢?”
看见阿娇点头,她便欣慰的笑了,这件事闹得很僵,吴大少爷因为这件事病得更重了。
镇子只有这么大,他们就像瘟疫,吴镇上的人避之不及,都说吴家的老太爷这回是真的动了气,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他们吴家人不客气。
苏佩茹脸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气愤:“真是井蛙夏虫!外面的世界正在破旧除新,他们却固守着旧中国,不肯有一点进步。”
抬出宗族来压人,吴教授在学界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但他依旧约束学生们,在他不在的时候,绝不许学生们跟镇南吴起冲突,有什么事就躲进状元府。
镇南吴再嚣张,也不敢闯进状元府来。
苏佩茹气得攥紧了拳头:“我们听说那痨病鬼没有如愿,病得更重了,你姐姐也是女学生,也许是被族长家给……给扣下了。”
不管是不是,那个结婚的新娘都是被迫害的,不管她的爹娘是收了钱,还是吴家拐了她,她都要在大宅里关一辈子了。
阿娇找到项云黩:“姜宓可能要当痨病鬼的新娘子了!”
几个男学生一听,群情激昂,他们要陪着项云黩和阿娇去镇南的吴家要人,苏佩茹和那个领头的男生黄开宇拦住他们:“吴教授走的时候让我们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到镇子南边去,大家还是冷静冷静。”
项去黩看着几个朝气蓬勃,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有一瞬间恍惚,好像他们真的是人,真的想替他和阿娇找到“亲人”。
他伸手把他们拦了下来。
他一伸手,学生们就安静下来,项云黩年纪更大,性格沉稳,光是站在那里就十分让人信服,他沉声说道:“这只是我妹妹的猜测,究竟是不是,要去看过才知道,不宜打草惊蛇。”
他的目光在整个厅堂中扫视一圈,在这点时间里项云黩已经打听清楚了,吴家早就已经搬离了老宅子,状元府只有些下人守着,要不是有几个学生生病,吴教授也不会带着学生到老家来避难。
“可你只有一个人,怎么去呢?”黄开宇问他。
项云黩想了想,把配的枪拿了出来,他拿出来一展示,又收了回去,但大家都不说话了,这年头有枪的都不简单,看着项云黩的眼神有些敬畏。
今天晚上就是婚礼,两人要混进去。
阿娇把脑袋靠在项云黩的肩上,天慢慢黑下来,她有些不耐烦了:“怎么那个鬼就是不出来呢?”
玉堂春造了一个小幻境就处处在叫她的“画眉郎”,恨不得进来的人,都知道她才是主角,可这个镇子里,谁才是那个鬼?
“走一步看一步。”既然这个“鬼”不肯出现,那他们就顺着这些线索往前找,总能把它逼出来。
按现在他们已经知道的状况来分析,这镇上鬼分成两派,也许他们自己在闹内讧。
阿娇从靠变成趴,项云黩换了一件衣服,背对阿娇扣着扣子,阿娇坏心眼的想,鬼给的衣服,到了青天白日下全变化成灰,他再想藏也藏不住了。
伸手在他腰上一摸,摸得项云黩一个激灵。
“他们就像是以为自己还活着。”
阿娇死过,她知道死鬼是什么样的。
死鬼的目标就是投胎,每日飘来荡去的等,就算有期望也是清明月半家人会不会多烧点纸钱,给一点供奉。
比如天台十兄弟,他们不停重复着跳楼,唯一的希望是能赶快去投胎。
而这些学生们收拾行李,读书看报纸,大谈时事,每个鬼都不闲着,一群人凑在收音机前听广播。
他们有目标,他们要去昆明,死亡是他们唯一不会想的事。
项云黩停下手,和阿娇一起往窗外看,吴教授不在,这些学生们点了一根蜡烛,在厅里聚集,听黄开宇读刚刚拿到的报纸。
一点烛光似乎能照耀到每个人的脸上,今天是个振奋人心的一天,黄开宇一展开报纸就哈哈大笑了一声。
每个人都在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我们赢了!”
“台儿庄大捷!”黄开宇激动的清清嗓子,他整个人都凑到了报纸上:“《新华日报》讯:…歼敌万余人,坦克车被击毁30余辆,缴获大炮70余门,战车40余辆,装甲车70余辆…”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状元府老式的雕花厅堂内,便响起一片欢呼,他们又打开收音机,听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在播报到死亡人数的时候,屋内落针可闻,只有烛光簇簇,等播报结束,黄开宇说:“等我们到了昆明,我要改学科学。”
其余几个人纷纷附和他,唯有科技才能救中国。
阿娇只是隔窗看着,她不能理解这些鬼们究竟为了什么这样激动,她微微一侧头,看见项云黩收紧了下颚,沉默着听他们说话。
阿娇伸手挠挠他的手背,项云黩这才神色一松,他本来想过,等找到了姜宓丛静几个人,就打开黄泉门,把这一镇子的鬼都送去幽冥。
但他现在,有些下不了手。
就像阿娇说的,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
“我们走,先找姜宓。”
阿娇背上背包,带上整天都在睡个不停的胡瑶,假装是去喝喜酒的宾客。
吴家说了,只要愿意,镇上人都可以去喝一杯喜酒,镇南摆起了长桌宴
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起了灯笼,每盏灯笼的形状都不同,从街这头看过去,灯影人影叠在一起。
吴家娶亲,阖镇欢喜。
大少爷办喜事,娶的还是心爱的姑娘,吴家短时间内就布置好了一切,吴少爷自然是不出来迎客的。
门前搭了大喜棚,红绸喜幔,鼓乐声声,圆桌上坐的都是吴家请来的重要宾客。
大宅的小楼内却静悄悄的,新郎倌歪躺在榻上,榻的另一头是穿着金绣凤凰对襟袄裙的新娘子。
她打扮得极为漂亮,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襟前挂着实金打的龙凤,腕上套着成色十足的金手镯,可她的手和脚都被捆住,嘴里塞着一块鸳鸯帕。
吴大少爷病恹恹的看着她,他脸色煞白,好像就快死了。
新娘子缩在榻边,两只手不断磨着绳子,新房里没有别人了,刚刚几个仆妇把她抬进来扔在床上,跟着又把吴少爷抬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