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太爷坐在堂前,两边坐着吴家别的长辈们,一圈人加起来怕有好几百岁,就这么阴沉沉的看着她。
吴老太爷拐杖柱地,眼睛缓缓睁开,看向倒在地上的苏佩茹,目光阴恻恻的:“你既嫁到吴家,就该安分守己、贞静顺从,竟然敢联络外人外逃?”
吴老太爷手里扣着一封信,扔到了苏佩茹的脸上,她瞪大了眼睛,这封信是她写给黄开宇的,应该由吴少爷交给黄开宇的。
他是骗她的!他没想放了她了!
“浸猪笼!浸猪笼!浸猪笼!”
不知是从哪个人嘴里先说出这句话,越喊越响,越喊越响,从祠堂外到祠堂内全镇的人都在高声呼喊着这句话。
阿娇不由自主的靠到项云黩的怀里,她看着这些狂热的人们,轻声说:“他们……是不是都疯了。”
神情话语一模一样,几双百眼睛都盯在被人押跪在堂前的苏佩茹身上,这些人全然不顾苏佩茹本人的意愿,给她定了罪行,要杀了她,保全吴氏的清白门风。
项云黩越等越焦急,眼睛在人群中不断寻找,寻找那个关键人物。
突然他发现一个人,他跟人群反向跑着,一路跑出祠堂,跑进了吴家大院,看上去像是回去报信的。
苏佩茹被捆了起来,从头到尾她的嘴都被塞着,没有让她辩白过一句,她眼看就要被人抬下去投井了,吴少爷却没有来救她。
左等右等,吴少爷都没有出现。
苏佩茹被人架着抬到镇子边缘的一座古凉亭前,亭中有一口井,上面刻着大字“洁泉”。
几个壮汉把苏佩茹的两只脚像扎腊鸡腊鸭子那样扎紧了,他们撕扯她的衣服,将她身上带的东西都扯了下来,还有几个把手伸进她的衣裙,在她身上动手动脚。
反正她是个不贞洁的妇人,碰了就碰了。
苏佩茹剧烈的挣扎着,其中一个壮汉说:“城里的女学生,皮子就是嫩。”
一个对另一个说:“你先来,快着点儿。”他们想要撕掉苏佩茹的裙子裤子,就在井台边强暴她。
那几个婆子哼一声,十分看不上他们,却没一个替苏佩茹说话,免她死前受辱。
苏佩茹的眼睛望着这些同为女人的婆子们,她的嘴被塞着,可眼睛瞪得老大,泪水不住从眼眶中流出来。
阿娇咬着指甲,她就快忍耐不住了!
其中一个婆子终于开了口:“你们几个干什么呢!这可是少奶奶!”
苏佩茹还以为自己得到一线生机,能够逃脱这悲惨的命运,可紧接着那婆子又说:“小心些脱,这裙子值好几个大洋呢。”
阿娇大怒,她不再等那个鬼出现了,猛得掀起一阵风,把那几个男人都卷起来扔到塘里去,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不断撞在井柱上。
那几个偷东西的婆子们嚎叫起来,阿娇一个也没放过,卷起树枝树条,抽打她们的手和嘴,刚刚便是这些人,栽赃苏佩茹偷人。
这些人刚刚还喊叫着要杀人,此时一个个跪倒在地,其中一个老妇不断冲着水面磕头:“井神菩萨见谅,井神菩萨恕罪。”
原来像这样不贞洁的女人该塞在竹筐里沉塘的,但吴镇人靠这些周边的水打渔,还要坐船出去送丝送茶,河里出过事之后,便把祠堂里要处决的女人投在这口井中。
他们急着要在苏佩茹身上讨好处,没给“井神”烧香供奉。
阿娇气得跳出来,两只手打拍子似的一挥,地上的石头木头全都“噼噼啪啪”打在这些人的身上:“什么井神,你是姑奶奶!”
学生们只是想去上学!吴少爷只是想出去治病!这些人为什么就是不许!
阿娇气得眼睛发红,鼻子都酸了。
火把应声落地,这些人抱头鼠窜,阿娇便去把绳子解开。
苏佩茹整个人神色木呆呆的,衣襟敞开着,口中喃喃:“他骗我。”
阿娇替她穿好衣服,问她:“你怎么样?”
可除了重复那两句话,苏佩茹什么话也没说,她刚刚受了大辱,鬼门前走一遭,全身发抖。
阿娇实在太可怜她了,把她搂在怀里,不断拍她的背,苏佩茹低着头,一阵一阵的打冷颤,项云黩把他的外套脱下来,阿娇替她裹在身上。
项云黩叹了口气,就在刚刚,苏佩茹的身上冒出丝丝黑气,她差一点就要狂化了,可阿娇出手打断,让她又有生的希望,那丝丝黑气又消失了。
项云黩不忍的看着少女,远处的火把长蛇一样的盘旋前进,他说:“我们赶紧走,有人过来了。”
那些镇民去又复返,他们叫来了更多的人,火把在镇中那条中轴路程上,一眼望不到尽头,阿娇一把架起苏佩茹,跟项云黩扶着她要逃出镇外。
可没走几步,镇子外的树林就不见了,迷雾重重,阿娇想起背包里的纸灯笼,又咬住了嘴唇,应不应该把这个鬼带出幻境。
“怎么办?咱们出不去了!”阿娇使了个鬼心眼,这幻境里都是死鬼,出了幻境可都是活人,就算原来吴镇上的人都罪有应得,现在那些人却不相干。
项云黩压根就不知道阿娇偷了灯笼,还以为她没有法子出去,绕着镇子转了一圈。
苏佩茹竟肯放他们走:“你们把我放下,出去吧,我还有事没有办。”
阿娇已经知道苏佩茹为什么这么厉害了,没有他们的干涉,苏佩茹被投到井中,这口“洁泉”里不知浸泡着多少个女人的怨魂。
井能聚阴,苏佩茹从这口井里爬了出来,报复了镇上所有的人。
阿娇急急告诉她:“可是吴少爷是想救你的呀!”
不听吴少爷三个字还好,听见这三个字,那丝丝黑雾又从她的身上冒了出来,她像是突然醒悟过来。
刚刚还是一付凄惨模样,摇身一变,血气黑雾缭绕在身,眼睛也是白比黑要多,头发长到拖地,一身绸衣裙被浸成了血色,一面走一面滴水,也不知是井里浸的血泪,还是她身上的血泪。
项云黩眼看她渐渐狂化,却没有办法不可怜她:“他没有背叛你。”
项云黩没有阿娇那些柔情心思,他只是以常理来推断,吴少爷没有这个必要,他可以不给苏佩茹希望,他可以不伸出手,让她就这么呆在吴家的大宅里。
完全没有必要闹这么一出来杀人,就算他真的想苏佩茹死,只要动动舌头就行了。
苏佩茹惨然笑了一声,飞身离开井边,走的时候看了阿娇和项云黩一眼,警告他们快快离开,她又要屠镇了。
项云黩说:“我们去找吴承业。”
他们在祠堂里找到了吴承业,刚刚那个埋头奔去报信的,就是背着吴少爷在镇上到处逛的阿大,是吴家唯一一个只听他命令的人。
他本来是想让阿大把苏佩茹送走的。
可他们来晚了,祠堂里早就没有人了,吴少爷伏在阿大的背上,他几乎已经直不起身体了,问完一句,咳嗽了一声,问他:“阿大,人呢?”
阿大脑子不大灵光,光有一身力气,觉得脖子里一热,有什么东西顺着脖子流下来,腥腥的、热热的。
阿大摇摇头,他好不容易背着少爷要去救人,可人不见了,他懵懵的问少爷:“是不是,是不是去井台了。”
吴少爷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脚尖颤抖着,阿大知道他的意思,左脚动就是左拐,右脚动就是右拐,他从小背着少爷在长街上转悠。
可吴少爷不是这个意思,他让阿大把他举起来,好让他能伸手去摘下匾额上那块木八卦,刚刚摘下八卦,苏佩茹便飞身进来了。
吴少爷看着她,咳出一口血,微笑着对她说说:“你来了。”
第96章 阿娇今天拿装备了吗?
那块木八卦在建镇之初,被挂在吴氏宗祠的匾额上,守护全镇镇民,已经有四五百年历史了,此时被吴少爷捏在手里,光芒大振。
逼得苏佩茹往后退了两步,她只凭着一腔恨意杀了过来,俱是眼白的眼瞳盯着吴少爷,根本就认不出他了。
吴少爷让阿大把他放到地上,对阿大说:“你跑到镇外去吧。”
阿大憨憨摇头:“我不走,我走了,谁来背少爷?”
吴少爷咳笑两声:“我不用你背了,以后我自己能走了。”
阿大还是不肯,吴少爷便佯装发怒:“阿大,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阿大只听少爷一个人的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生下来就是弃婴,脑子又不灵,别人都说他是个傻子,在吴老太爷家里帮工讨生活。
给他一口吃的,是吴老太爷行的善事,要不是小少爷喜欢他,愿意跟他一起玩,阿大可能早就被赶走饿死了。
傻子心中没有弯绕,谁待他好,他就听谁的。
他看不见女鬼,只知道要听少爷的话,既然少爷要他跑出镇子去,他就真的从祠堂的小门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到镇外。
然后他蹲在那儿,瞪大了眼睛,往镇子里瞧。
吴少爷心里数着数,阿大背着他也能一口气不停歇的跑到镇外去,现在他自己跑,数到一百怎么也出了镇。
他颤巍巍地举起那块四五百年还尤有余威的木八卦,当年祖宗留下它的时候,必没想过吴氏子孙会造这么多的冤孽。
“啪”的一声,木八卦被吴少爷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他胸中一口血喷涌出来,那八卦碎裂的同时,苏佩茹冲上前来,鬼爪作势要插进他的心口。
吴少爷阖上眼睛,这已经重复了千百次,但就是无法彻底消除她的怨恨,没想到这一次被人拦下来了。
阿娇抓住了苏佩茹的手,她认真的对苏佩茹说:“他没有害你。”
吴少爷看着他们,有些吃惊,是他掌控的幻境,他知道有生人进来了,却没打算要害他们,苏佩茹虽然狂化,但不是吴家的人,她不会杀。
他们只要乖乖等到天黑,出镇就行了,可没想到,他们会拦在苏佩如的身前。
“他没骗你!”阿娇怎么说,苏佩茹都不听,被阿娇阻挡,她反手一爪,差点挠破了阿娇的脸,阿娇这下生气了。
用风绳将她的手捆起来,让她暂时不能杀人。
又对吴少爷说:“你这样根本就不行!”
怨鬼是无法投胎轮回的,吴少爷是想替她消散了怨仇,回到本来的面貌。
吴少爷捂着嘴角,他不再重复那些过往,而是站了起来,飘到阿娇的身前,问她:“怎么才行?”
阿娇卡住了,她见过许多怨鬼,在地府之中,一腔怨气难散,千年万年的累积,便积成了黄泉幽冥中那消散不去的愁云惨雾。
连黄泉都无法让它们消除怨恨,那些怨鬼要么等到仇人身死,要么等到大仇得报,可苏佩茹已经报仇了千百次了,怎么她的怨恨就是不消呢?
“她想看见真相。”项云黩一针见血。
他见过许多受害人和受害人家属,他们要的是真相,哪怕是最惨烈的那一种。
“真相就是那些人在她的面前根本不配活着!”连同他也一样不配活着!
吴少爷变化成鬼身,他原本一付病弱的模样,死了之后反而鬼力强盛,他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无力阻止。
阿娇和项云黩看到的幻境只是片断,现实中是苏佩茹被迫嫁给吴少爷,两人在新婚之夜就谋定了要逃,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
苏佩茹是被绑了嫁过来的,走到哪里都有丫头婆子一重一重的眼线盯着她。
吴少爷说是少爷,但他一直生病,家族里的事根本无法插手,下人们对他恭敬,根本上是害怕吴老太爷。
老太爷想娶一门亲给他冲喜,因为有苏佩茹在,吴少爷的身体确实慢慢好了起来,吴老太爷还觉得这喜冲对了,孙子要是能好,就能给吴家生重孙,开枝散叶。
他们假装已经圆了房,苏佩如羞红着脸把血迹抹在白帕上,骗过那个天天给他们收拾床铺,都要摸东翻西的婆子。
又假装死心踏地的喜欢上了吴少爷,跟他十分恩爱。
这个大宅里,除了吴少爷,苏佩茹谁也不相信,跟吴少爷形影不离,外人瞧着一对小夫妻如胶似漆。
吴老太爷十分满意,丫头婆子也觉得理所当然,嫁进吴家这样的门庭,少爷还待她这样好,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吴老太爷终于同意苏佩茹陪吴少爷到城里去看电影,只要孙子高兴。
他们找到了机会,看电影就是他们想好的计策,到时直奔火车站,跳上去昆明的火车,只要上了火车,就把吴镇老宅和所有一切抛到脑后了。
吴少爷笑着说:“到时候你就不用梳妇人髻了,你还是梳辫子的时候好看。”
说得苏佩茹脸都红了,两人同榻而眠三十几个夜晚,她心里也不是一点都不心动的。
苏佩茹还走了一封信好送给状元府的同学的,让他们不要盘桓,赶紧离开,她已经先逃走了。
小桃偷走了那封信,把信交给了吴老太爷,吴老太爷不动声色,他当然以为孙子是被蛊惑的,这些学生们,在城里能游行让政府都害怕他们,可进了吴镇,他们一个也别想翻天。
苏佩茹嫁进吴家,是吴家给她天大的恩惠,她竟然想把吴家的命根子骗出去。
小桃给吴少爷换了安神药,等吴少爷熟睡的时候,吴老太爷把苏佩茹处决了。
那些学生听见动静赶过来,他们起了最大的一起冲突,好几个学生被打成了重伤,来不及医治,吴老太爷怕这些学生闹到乡里县里,把状元府团团围住。
吴少爷被阿大驮着赶到祠堂,他到的太晚了,苏佩茹已经死了。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砸掉了吴氏宗祠那块“诗礼传家”的牌匾,木八卦一落下来,苏佩茹就又回来了。
吴家无人逃过,而镇民们大多死于战火。
不止苏佩茹成了鬼,吴少爷一样执念不散,他手里那块摔碎的八卦竟然能够转动阴阳,逃过鬼差的拘捕,把死去镇民的灵魂留了下来,永远留在幻境中。
他为了弥补,造了两个幻境,一个幻境中苏佩茹永远充满希望,她马上就可以跟她的同学们去读书,去报效祖国。
而在这个幻境中,他一次又一次的让苏佩茹报仇雪恨,希望有一天她能消除怨恨。
“可是没有用,”吴少爷看着苏佩茹,“没有用。”
阿娇急得跺了一下脚:“你这个傻瓜!她心里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