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沉沉的声音从通讯处传来。
小白立即低头,悻悻瞅了翁雪一眼,重新退到唐格身旁。
管家这时候已暂停通讯走过来,继续恭敬的送客:“崔先生,招待不周。”
崔问面上带着一丝苦笑,转身看翁雪,她立刻规规矩矩走了过去,快到门口时,女人突然回过头来,阳光在她眼底印出盈盈的光,放空的眼睛里一片幽深,她所有的情绪都褪去了,仿佛刚刚不过是一场华丽的偶戏,而现在,一切仿佛回到了身体最深处,她看了唐格一眼,有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不起,格格。……小心安碧成。”
谨慎的管家站在门口的位置,待大门关上,这才看向两个小丫头:“带格小姐去更衣吧。”
小白看着自家小姐背后那一道深沟,眼睛立刻弯了起来。立刻又得了管家一记眼刀。
小白是家生子。她的母亲也是傅家的。她母亲是陪着傅婪母亲一起来的,后来在傅婪母亲怀上傅婪后也嫁了傅宅的禁卫,所念所想,只求能容纳女儿在傅家,小时候跟了傅婪混过两年,便跟帝都其他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颇有几分伶牙俐齿。
小七是珞忍和崔答某次出任务时候捡回来的,性子柔顺,善解人意。也是这回崔答特特从帝都老宅里面拣选送过来的。
待三人都上了楼。管家这才走过去继续接起通讯。
“是,少爷,以后不会再准备这样的裙衫了。”他想起刚刚女人背后露出的光洁的脊背和若隐若现的蝴蝶谷,不由冒出几滴冷汗。
“崔副官带着人过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是我的失职……是……是……”
通讯对面的人又问了什么,总管想了想,这才小心组织着措辞,“崔问动用了阳城一部分关系,但是还是没有结果。”
沙沙的电流声中,传来傅婪的声音:“呵呵,安碧成的嘴里,从来没有飞掉的鸭子。或许他本来并不是那么在意,但是崔问太着急了。”
总管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傅婪顿了顿,有新的滋扰声,大约有新的情报进来,他快速收了线,“下次崔答来,别让他进门。”
管家不知想到什么,再次擦了擦汗:“是,少爷。”
因为翁雪的事情,唐格心头闷闷,这种闷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觉得拥堵,像一块块垒。
小七快速帮她准备一应物品,果真有人搭把手,一切方便很多。
小白的声音总是那么轻快,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她看起来很喜欢唐格,看了她的脸,又去看镜子:“啊,我总以为帝都里面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姐就是楚楚小姐呢。”她的脸圆圆的,像一个小小的白面馒头,搁在唐格身旁,意外将她衬托出几分喜气来。
唐格不喜欢小姐这个称呼,刮着她的鼻子纠正了好久,才终于换得一声“格格姐姐”。
一下顺耳多了。
有了小白,唐格顿时对帝都的事情多了很多了解。
联邦新建不过二十年,此前一只都处于分崩离析军阀割据状态,而即使是现在,有名正言顺的中央政府,但是各派势力彼此挟制,各为其主,内部斗争如同波涛深水,每次长老院开会的时候,各派势力为了各自利益几乎都是要赤膊上阵的。
因为武斗盛行,后来,议员们喝水的杯子都专门换成了纸质的,所有的保全更是不允许带入会场。
傅家比较特殊,军武世家,一家十之八~九都曾在战场历练,常常一个顶二十。
“听说,以前的执政官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头子呢。咱们少爷是最年轻的一个。”小白面带崇拜。
唐格不由自主声音一顿,哦了一声。
小白急了:“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啊?”
小七抿嘴偷笑。
唐格无奈:“那为什么啊。”
“因为那年选举的时候,少爷的亲军负责保全,没有选‘好’都不能回家。选啊选啊,选了足足一个星期,终于选‘好’了。”
唐格一窒:“昏君。”
“话可不能这样说呀,格格姐姐,你不知道,那些老头子一个个只会好啊好啊,什么事也不会做,什么人也管不了,要不是少爷,恐怕早就打起来了。”她忽闪忽闪着眼睛,“你不知道,每次一打仗,多可怕。大家都争着抢战利品,抢了回去,为了保存战斗力,没日没夜……”她说不下去了,看了眼旁边的小七,叹了口气。
“战利品?”
“就是各个城邦的女人呐。”小七说。
唐格莫名觉得烦躁。
小白跳跃的显然又想到别处去了:“这次少爷急匆匆出去,好像是西线又出了点事。”
能劳动傅婪星夜前往的,只怕不是一点事,至少也是个事故吧。
唐格想到昨晚的事情,知道他不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却听小白喃喃:“少爷总是这样动不动就亲自上阵,他又没有子嗣……老爷才一直这样着急上火吧……”
小七撞了撞她的胳膊。
小白猛然一顿,转头嘿嘿看唐格。
第23章
只过了三天,唐格便觉得手腕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而且因为大量药汤,加上小七的手艺,连脸上都开始泛出滋润的油光来。小白见了脸上笑意更好:“格格姐姐好的这样快,少爷见了准开心……”
听起来,更像是,啊,养的白白胖胖的小白兔,大灰狼看了真开心。
定时来检查伤口的胖医生摊开一桌子的药粉纱布,小心翼翼拆开棒槌样的手臂,竟然发现……
伤口早就结痂了……
他瞠目半天,不顾管家的连连咳嗽,将唐格的手背手腕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又小心翼翼试探着按了又按。“疼吗?疼吗?”
“本来不疼的。”唐格缩回备受折磨的爪子。
“怪哉……居然全部都结痂了……”胖医生看起来颇为震惊。要知道,上一回帝都一位小姐,就因为摘花的时候不小心刺伤了手指尖,整整输液一个月,才稳定住手指的溃疡。
“这么一点点伤,结痂不是很正常吗?”唐格掩脸,她又不是氢气球,戳一下就止不住气。
“一点点伤?”医生更震惊了,“正常?我从医这么久,还从没见过止血这么快的人,而且你看,完全没有发炎的迹象呐……啊,你是最近吃了什么特别的补品么?”他摸出小本本准备详细记录,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小七默默递上一份常用的餐点清单。
胖医生不信,又追问了好些起居问题,连出去吹的什么风,走了多少步楼梯都详细记录下来。这才咋舌连连告辞。
管家在一旁肉痛地看了看桌上拆开没用的药,明明没有用,还是得算钱,将诊金送出去的时候手便紧了紧。
胖医生早知道他的性子,哼道:“真是奇怪,又不是你出钱,肉痛什么劲……”
小白在旁边抿嘴偷笑。
蒋管家是个超级节制的人,对钱的斤斤计较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被老爷子安排过来,明里暗里都想着为傅家尽心。但是,这两爷子画风完全不一样好嘛。
第一次去请这位医术和脾气一样出名的胖医生时,虽得了傅婪嘱咐,但那明灿灿的金币烙手啊,年轻人总是不知道节约,不过事关人命和傅家未来,就算贵了些,他也没话可说,只是还是忍不住习惯性讲价。
“你嫌我贵?”庞医生圆圆的脸显出一丝被侮辱般的愤怒来,“你们少帅一次巡视都要花掉我几年的收入,你跟我说贵?”
管家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少帅花钱不懂节制,再加上少帅旁边还有那花钱流水更不知饥寒的崔答,蒋管家深感任重而道远。
小白暗地里对唐格说:“我看他自己掉根头发都想攒起来做毛刷。”
唐格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哪有这么夸张。”
“真的。”小白一脸认真,“呐,你们知道那外间走廊的掸画的刷子是什么做的吗?”
小七一脸纠结看着自己的手:“不会吧……”
小白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道:“上一回,有位夫人来做客,结果生病,掉了大把头发……”
唐格、小七:“……”
“然后,这些头发被宅子的一只长毛卷兔吃了,兔子死了,管家竟然下令縟了它的毛,连大~腿上的都没放过,大大小小才做了这么多刷子……”
小七:“……”
唐格:“……小白你老这样说话,你早晚会挨打的你知道吗?”
“真的啊。也多亏有这么毛刷,少爷的画才能好好的保护的这么好,嘿嘿,不然格格姐姐就看不到啦。”小白自然而然又开始讲到了她家少爷在书画上的造诣和成就。
所以唐格觉得,除了无时无刻不见缝插针为自家少爷说话推销洗脑之外,小白基本还是非常非常顺眼窝心的。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只要她想知道的事情,两个丫头基本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要做的事情,必定是守望看风,绝对相帮。甚至连进书库这样的事情,小白推门起来也绝不含糊。
大约爱屋及乌,大约是时间冲淡了情绪,唐格也便觉得,能挑出这样两个人的人,大约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好吧,用到“大约”这样的词,大约因为对这些事情的判断,她向来没什么自信。
不过,傅婪便像消失一般,那一夜之后,再未见过面。
在这段时间,她做的更多的事情,除了休养生息,便是偷偷溜进那浩如烟海的大书房,在里面寻找她想要的信息。
让她庆幸的是,书库里面的书各类文字,其中有一部份竟然是繁体字。虽然简体几十年,但是只要看着同样的繁体字,不用动脑子,就知道它是谁。这,大约便是古老而隐秘的牵绊吧。
小白第一次以为她不过是闲着无聊,心血来~潮。
跟她进去之后,她本想先找机会将少爷得的勋章让格格姐姐看一看。
但是看到唐格走路方向后,她顿时肃然起敬,她所去的地方并不是看那些小姐夫人们惯常看的图画书,甚至不是最简单的通用文字,而是晦涩难懂的方块字,那些字里面还夹杂着歪来歪去的外邦文字……
格格小姐真是好学啊。
更让她震惊的是,这位格格姐姐竟然真的看得懂,而且还会写一样的东西。
小白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挑战,整个联邦和帝都,除了听说有几位小姐自小识得几个字,其他听说,好吧,就比如她自己,连书的正面倒面都分不清楚……
受到深深震撼的小白开始觉得,必须要更努力的推销自家少爷,才不会被比下去了。
唐格所关注的全部都是天文类的书籍,对于各类天文的观测,都有专门的著作,她一一小心做了笔记,每一次不同日蚀出现的时间地点范围,再小心翼翼收藏起来。可惜的是,这些书的出版时间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最近两年并没有新的书归类进来。
她再仔细去看书的印鉴,发现上面所有的准予通号和出版方都是来自帝都的一个叫做承天的出版社。
书籍和知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受到保护的地方,这个承天是联邦大学下属的一个出版社,出版方向主要为天文类气象类地理类书籍。唐格再想问多一些,小白也便不知道了,只挠挠头:“我以前听珞大人说,这个地方离老宅很近,但是我可没有去过呢。”
“老宅?”
“就是傅家在帝都的宅院嘛——少爷是在那里长大的。啊,格格姐姐要是想去,就和少爷说说啊。”她目光闪着憧憬的光,“少爷一定会同意的。”
唐种格便留了心,开始在其他书目里面寻找印鉴为承天出版社的书,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她很快发现,这里的书籍种类繁多,但是大体都是以中文和拉丁文两种语言,但是都是属于比较古老的形式。唐格因为世界史备考曾死记过欧洲中世纪大事件,拉丁语便是那时候的通用语言,甚至之后的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都是从通俗拉丁语,都是从罗马人的口语里发展出来的,只是它们更简化而已。
中世纪的语言、封建时代的文字、大约同节奏的科技发展方向,几处隐隐绰绰的信息交织在一起,恍惚曾在同样的蒙昧世代,但是为什么在这里,女人的地位却并未像另一个世界突破重重黑暗迎来光明,反而彻底变成附庸呢。
甚至有一天,她还从里面翻出一本书,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不真切,但是从那转着有序别致的排列上,她断定那应该是一本诗集。唐格没有什么文艺细胞,也没有什么悲春伤秋的情怀,这也是她语文作文考试从来只能写议论文的原因。
但是她印象里一直深深记得一首诗。
那是一首英文诗,在课外朗读部分,她读了两次,便背下来,说也奇怪,总也不会忘。
倒也应景。
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
My Wilderness has made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
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她,唐格飞快将手上胡乱涂写的诗句和书塞回书架,然后溜出门,便看见小七急急走来。
“怎么拉?”她边走便问。
小七白着脸:“是崔大人。”
“咦?他来了……”唐格脚步一顿。
“少爷没有回来。”小七马上说。
被猜中心事的唐格有些不自然:“崔副官怎么了?”
“崔副官要进来。总管说,少爷有吩咐,不要他进门……他,他便从旁边的窗户那里破窗而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