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寒笑道:“说的是,有张侍郎在,自然顶的上千军万马了。只可惜,我是注定要一个人的。”
张制锦本要回她一句,想了想,却还罢了。
七宝听他们两个“相谈甚欢”,却也十分喜悦。
张制锦看着两人,突然对七宝说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七宝一愣:“去哪里?”
张制锦却并不回答,转身竟是去了。
玉笙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又对七宝说道:“我就说过,你这孩子算是个有福气的,张府里的门规森严,他竟能在今晚上特带你出来游玩,可见是极宠爱你的。”
七宝抓了抓发痒的脸,抿嘴一笑:“我也没想到。”
玉笙寒望着她脸上的甜美笑容,突然问道:“你节前可回过国公府不曾?”
七宝摇了摇头,先前因为宫内皇妃之事,连着半月进宫,几乎每天也能见到苗夫人跟谢老夫人,加上实在累极了,所以竟没有回过府内。
“我等后天再回去。”七宝老老实实地回答。
玉笙寒“嗯”了声,不置可否。
七宝只当她是信口寒暄,并没有多想,只又问道:“玉姐姐,我三姐姐可好?”
玉笙寒笑道:“她好的很。”
七宝突然想起来,忙道:“啊,是了,今晚上圣上家宴,王爷是不是在宫内?”
玉笙寒笑意更盛:“你总算记起来了?王爷跟王妃……对了,还有你三姐姐都在宫内。”
七宝听了这句,心头咯噔一声,望着玉笙寒笑的若无其事的脸,恍然间有些明白了为何此刻她竟是一个人在这里游逛。
这刹那,七宝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多问的那句话。
心头滋味莫名,七宝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玉笙寒瞧着她的神情略有些惶惑不安,便明白她在想什么,当下笑道:“你不必多心,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以我的身份,能住在王府里已经是僭越了,也许过一阵子……还会给拨乱反正呢。”
七宝更加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玉笙寒笑的促狭:“没什么,你就当我瞎说的。”
她竟仍笑面如花,甚是洒脱似的,七宝却满眼忧虑。
玉笙寒看着七宝眸子亮晶晶地,虽然没有哭,但却在夜色里自带一层薄薄水雾般,看着格外惹人怜惜。
玉笙寒不由叹道:“你这孩子,倒不是看着的这样单纯,也难怪侍郎这样疼惜你。”
七宝猛地听了这句,不禁又红了脸。
玉笙寒狡黠地眨眨眼,竟抬手在七宝的脸上轻轻地捏了一把,只觉着手底嫩软非常,便又叹道:“真真的让人看见了就想多欺负你一会儿。”
七宝手足无措:“玉姐姐……”
就在此刻,身后响起一声不悦的咳嗽。
七宝忙回头,却见是张制锦却去而复返了。
玉笙寒揣着手笑道:“张侍郎,你别介意,我只是觉着你的夫人着实太可爱了,一时忍不住罢了。”
张制锦脸色淡冷,口吻更是冷淡非常:“天已经不早了,姑娘还是快些回王府去吧,免得殿下心神不宁。”
七宝见他又提起静王,心中暗暗紧张。
玉笙寒却仍是泰然自若地笑道:“才见面便急着走,张侍郎何以这般薄情。”
张制锦问道:“姑娘可还有事?”
玉笙寒望着七宝,又看向两人手中提着的灯笼。
一双妙眸目光闪动,片刻,玉笙寒摇头道:“罢了,没有事。侍郎请吧。”
还是七宝看出她欲言又止之意,又恐怕她多心,便认认真真地解释道:“玉姐姐,我们今晚上是偷偷出来的,怕家里发现,改天得闲了咱们再仔细说话如何?你去张府找我,或者我去静王府的时候大家再坐了说话。”
玉笙寒的眼睛本来明锐清明,似乎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
可听七宝说了这两句,眼底却泛出了一丝柔和的笑意:“张府门第太高,我怕是进不去,什么时候你去静王府再说罢。”
七宝想了想:“那好吧。”
玉笙寒又向着张制锦微微躬身:“侍郎请了。”
张制锦一点头,紧紧地握着七宝的小手,带着她转身沿着长街往前而行。
七宝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玉笙寒,却见她孑然独立,站在灯火阑珊之中,一张秀丽的面孔,美的雌雄莫辨,可偏偏从头到脚却透出了十分的孤寂。
七宝回过头来,不由对张制锦说道:“大人,玉姑娘好像不开心啊。”
张制锦道:“哦?”
七宝虽感觉到玉笙寒有些悒郁,但毕竟她对玉笙寒的近况所知甚少,倒也猜不透是为什么,只说道:“大人你可知道,玉姑娘在王府里怎么样?”
张制锦道:“王爷喜欢她,自是极好。”
七宝追问:“静王殿下是真心喜欢玉姑娘的吗?”
张制锦顿了顿,却不答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七宝低下头:“没什么的。”
张制锦道:“你又在想什么?”
七宝望着两个人手中的灯笼,随着行走的动作,小灯笼也颠颠簸簸,尤其是那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更是如摇头摆尾般,显得格外欢天喜地。
终于,七宝小声说道:“我只是觉着,若是王爷是真心喜欢玉姑娘,那么……是不会让她不开心的。”
张制锦心头一动,过了半晌才说道:“你所说的开心,是指的什么?王爷对玉笙寒不可谓不好,但只怕,玉笙寒想要的并不是你所说的‘开心’。”
七宝似懂非懂:“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张制锦一笑:“人心各异,所求的东西也各有不同,比如你,你便想要开开心心的,但是玉笙寒,那种东西对她来说只怕反而是最次要的。”
七宝虽然不是十分懂这句话,但蓦地听进耳中,却仿佛有一道雷打在身上似的,让她猛地抖了抖。
这一刻,七宝突然想起来了,当初自己才从“梦”中醒来之后,满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让威国公府避开面前最大的危机,所以才不计一切地接近静王殿下,那时候对她来说什么名声,清誉,脸面,甚至自己开不开心,安危如何之类……完全都没有考虑过,因为她真正所求的东西,大概恰恰需要把那些东西抛下。
而玉笙寒……就像是梦中家破人亡了的自己。
是啊,是在梦中的那个自己。
七宝的手一抖,莲花灯蓦地坠在地上。
蜡烛打翻,舔到了灯笼,顿时好好地一盏灯迅速地燃烧了起来,张制锦忙将七宝拉到身后。
火光照出了她的脸,脸上是一种见到噩梦般的惊恐神情。
同时张制锦觉着被握在掌心的七宝的小手在瞬间变得冰凉。
“怎么了?”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终于也忍不住色变,盯着七宝忙问。
七宝身心冷彻,无法回答,事实上,若不是张制锦的手紧紧地拉着她,只怕七宝就要跌在地上。
张制锦察觉她的不妥,单臂一横,将七宝抱在怀中:“到底怎么了?”
他迟疑着:“难道……是因为我方才说的话?”
他原本不是个多嘴的人,何况玉笙寒的事涉及静王殿下。
只不过今晚上跟七宝的相处太让他喜欢,又听她天真无邪,所以才说了两句心里话。
却想不到七宝竟是这般反应。
七宝给他紧紧地箍在怀中,本来也想抱住他的,只是双手竟是麻软无力,只勉强在他身上搭了一下。
“大人,”七宝靠在张制锦的怀中,眼中的泪却滚落而下,“大人……”
张制锦察觉她抖个不停,心中着实不安,便把那虎头灯握了握:“我抱你回车上。”
——
马车重又往张府返回。
那一盏老虎灯就放在旁边,光芒浅淡而静谧。
七宝窝在张制锦怀中,一声不响。
任凭张制锦有七窍玲珑心,却也想不透七宝到底是怎么了。
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想让自己的体温让她觉着好过些,又过了半晌,突然想起来。
抬手到袖子里探了探,终于拿了一个纸包出来。
七宝模模糊糊里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转头看来,声带哽咽:“这是什么?”
张制锦道:“给你的。”
七宝诧异:“什么?”
张制锦打开那纸包,原来是一包整整齐齐的表层沾着芝麻的麻糖杆。张制锦拈了一根出来,送到七宝唇边。
七宝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含了,张制锦道:“咬一口。”
七宝轻轻用力,只听得嚓地一声,极脆的麻糖便在舌尖上融化开,浓烈的甜香也随之蔓延。
七宝微睁双眸,突然明白了:“方才……大人就是去买这个了?”
张制锦一笑:“好吃吗?”
七宝凝眸看他:“你为什么要买这个给我?”
张制锦微怔,继而说道:“没什么,只是觉着、你可能会喜欢吃。”
七宝用力咽了口唾沫,把口中融化的糖也吞入腹中。
这样熟悉的味道。
七宝突然想起来,去年的元宵节,在她给那两个贼人追拿的时候,是他出现在巷口,不知用什么把那贼人打退了。
当时有东西溅到她的腮边上,就是这种隐隐香甜的气息。
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眼中的泪一涌而出,七宝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主动仰头贴上他的唇角。
第87章
七宝方才吃了点麻糖,口中越发地甜香沁人,若在以前,她主动献吻……这对张制锦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可是七宝委实是有些反常,张制锦心中的担忧盖过了本能的反应,他任由七宝亲了会儿,便强行将她止住,摁在怀中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七宝眨了眨眼,眼角的泪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倏地滑入鬓中,她吸吸鼻子道:“我、我只是想到不好的事。”
张制锦疑惑:“什么不好的?”
七宝又咽了口唾液,同时将心里翻涌的种种压下,她想了想,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只是觉着,玉姐姐有些可怜,原本、原本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如果家里没有出事,这会儿许配的自然也是公子王孙,也许就算是配静王殿下也是使得的,那样郎情妾意的岂不好?可是现在,却是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份……今晚上静王跟王妃、还有我三姐姐都进宫赴宴去了,玉姐姐却一个人在外头……”
七宝虽然说的是玉笙寒,但未尝不是在梦中的自己。
张制锦听了这个解说,哑然失笑:“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又或者是人各有命,这也是没有法子的。”
七宝迟疑着,终于略有些紧张地问道:“那、那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也跟玉姐姐一样呢?”
“什么话?”张制锦皱眉。
只是轻轻地一皱眉,却几乎把七宝肚子里的话都吓得缩回去。
张制锦看出她的胆怯,便又温声问道:“你的话我不懂,什么叫跟她一样?”
七宝才又鼓足勇气说道:“假如……国公府也坏事了,我岂不是也堕、也如玉姐姐一样了?如果是那样,大人……你会怎么做?”
张制锦眉头深锁。
方才他问七宝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七宝拿玉笙寒来搪塞,虽然一番话合情合理,但张制锦仍是不明白,何以因为玉笙寒的事,让七宝的反应那样异常。
如今听到这里,才恍惚明白。
这是这也太反常了,好好的一个公府小姐,如今又嫁给了自己,正经的四品诰命夫人,怎么会生出那种杞人忧天的荒谬念想?
七宝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张制锦向来是个八风不动的人,给她这般泪盈盈半是期待地看着,却禁不住心中有些惴惴。
张制锦道:“休要胡说,有我在,那是不可能的。”
七宝并没有回话,泪却在瞬间,重又悄然无声地滑落了。
“不许哭,”张制锦拧眉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古怪的念头?”
四目相对,他突然震动,凝视着七宝问:“是不是方才玉笙寒跟你说了什么?”
七宝摇了摇头。
“真个儿没有?”
“玉姐姐没说什么,”七宝低头,“是我自己这样想的。”
“你断不会自己生出这种念头,”张制锦笃定,“你不说也罢,明日我亲去问她就知道了。”
“大人!”七宝抓住他胸口衣襟,心噗噗乱跳,终于说道:“真的不是玉姐姐,是我自己,是我……是我梦见的。”
最后一句,声若耳语,他却听得分明。
张制锦恍然大悟:“你是说,你先前做过的噩梦?”
七宝点头:“是。”
张制锦原本狐疑不已,听了这个答案,才释去心结,笑道:“小丫头,你是要吓死我呢?”
七宝听他是戏谑的口吻,便说道:“我没有吓唬大人,我、我跟您说过,我的梦很真的。”
张制锦把她重新搂入怀中:“再真也不过是梦罢了。怎么就真的杯弓蛇影起来?”
望着她泪汪汪的样子,回味着方才那个吻,张制锦却又一笑:“你必然是被那个梦吓坏了是不是?放心,就像是先前我跟你说过的,有我在,必然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