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弥弥抬手慢慢抚过,微笑说:“母子连心,这孩子自然也知道他娘亲的心意,必然也替我高兴呢。”
不知不觉中,谢知妍的双手已经握紧:“怎么,这么早就知道是男孩儿了?”
程弥弥含羞说道:“其实也未必,不过是男是女都好,侯爷已经跟我说过了,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都一样的疼爱呢。”
“够了!”谢知妍着实受不了,厉声呵斥。
程弥弥抬眼看她:“奶奶怎么了?”
谢知妍心头的火往上撞,勉强压住,咬牙说道:“你只管好好地养胎,别再无事生非就好,以后再自作聪明的像今日这般,别怪我容不得你。”
程弥弥委屈道:“奶奶不是最贤惠大度的吗,又是大家子出身,怎么竟容不得我呢?”
谢知妍看着她的神态,一时又想起了七宝:“我向来不喜狐媚之人,只因侯爷对你青眼有加,所以才容你。你别不识抬举。”
程弥弥问道:“什么叫抬举?少奶奶抬举我了吗?”
碍于大夫还在外头,倒是不便就吵闹起来。
谢知妍盯着程弥弥,冷笑低声道:“你果然令人刮目相看,我之前倒是小觑了你,但是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不堪的出身……之前又给匪贼掳劫,如今你能再进这侯府,已经算是莫大的抬举了,不然你还想要什么样的抬举?”
程弥弥了然说道:“怪不得方才那些人乱嚼舌根的时候,奶奶并未制止,原来也是跟那些人一样想法的。觉着我们给贼匪劫掠,就没了清白,就是该死的?只可惜奶奶真是错想了,侯爷依旧待我如同珍宝,而张侍郎少奶奶那边儿,更是为了她不惜跟家里反目……别人说干了口,也是枉然,奶奶是不是觉着很失望?”
“你闭嘴!”谢知妍沉声喝道。
此刻那大夫将药方子给了嬷嬷,让去照单抓药,自有人领着他去了。
谢知妍听着外头的动静消停了,这才定了定神,冷看程弥弥道:“看样子,那些贼寇只断了你一只手似乎太便宜你了,很该把你这根能言善道的舌头也拔了!”
程弥弥嫣然一笑道:“可惜他们没做到,倒是枉费奶奶一番苦心。”
谢知妍动了杀心,知道程弥弥是留不得了:“好,很好。你给我等着。”
她按捺怒火,转身要走,身后程弥弥的声音响起:“奶奶让我等什么呢?”
谢知妍脚步一停。
程弥弥轻声说道:“其实那夜,那些贼人去到紫袍巷的时候,其中有一人同妾说了一句话。奶奶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谢知妍轻蔑道:“你们还说过话?难得。”
程弥弥笑道:“当然说过,那人对我说,我的模样儿虽生得不错,但是却比侯爷的正牌夫人差了不少,怎么侯爷偏宠我呢?”
谢知妍起初还没回过味来,程弥弥又道:“我就好奇了,奶奶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怎么就知道奶奶的模样呢?难道……奶奶也跟他们照过面儿说过话?”
谢知妍猛然回头。
四目相对,程弥弥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只隔着半步之遥了。
程弥弥微微倾身:“那些人想要报复张侍郎跟侯爷,只是张府门深,他们便来到侯府,奶奶你为脱身,也未报复,就指点他们去紫袍巷拿我……对了,我听说康王妃请张少奶奶过府之前,陈颖也来过这里,你猜……这会儿去问王妃为何请张少奶奶,王妃会怎么回答呢,是不是陈颖受了谁的指点,从中使了力?”
谢知妍被她一句一句说中了,心中又惊又气,隔得这么近看到她的脸,竟好像是七宝在跟前一样。
谢知妍想也不想,抬手一掌挥了过去,想要把这张可恶的脸打烂。
程弥弥左手抬起,轻轻地一挡。
谢知妍只觉着手腕像是碰到什么冰冷坚硬的器物上,疼得惨呼了声,忙握住手倒退一步。
她只当是自己不擅如此,便喝道:“来人,给我狠狠地打她的脸!”
本以为两侧的丫头婆子会立刻上前,然而屋内却静悄悄地,无人答应,也无人动弹。
谢知妍惊怒:“混账,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像是看出谢知妍心中的疑惑,程弥弥说道:“奶奶没听过母以子贵吗,假如我现在有个一二,侯爷那边儿自然不好交代。奶奶且原谅他们胆小怕事罢了。”
谢知妍冷笑道:“贱人,你总是拿你的肚子做挡箭牌,你真以为是一本万利不成,我告诉你,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一个风尘女子,不知在外有多少恩客,也不知是哪里弄出来的野种,居然就在我面前耀武……”
话音未落,面前一阵风过,谢知妍尚未反应,就觉着脸颊上“啪”地一声,然后是火辣辣地疼痛。
谢知妍情不自禁地转头往旁边,整个人给打的几乎趔趄出去。
她举手捂住脸颊,睁大双眼,转头看向出手的人。
程弥弥正好整以暇地转动自己的左手手腕,喃喃道:“果然不如右手来的利落。”又抬眸看着谢知妍,含笑说道:“奶奶是高门出身,那种不雅的词,怎么能从如此尊贵的口中说出来?”
“你是不是疯了!”谢知妍厉声叫道,“你竟敢动手打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啪”,又是一掌挥了过来,踏踏实实地落下。
谢知妍眼前发黑,往旁边趔趄出去。
程弥弥淡淡道:“就是打你了,又怎么样呢?”
谢知妍站住脚,幸而身后还有个小丫头芳杜扶着她,也是手足无措,惊的叫道:“奶奶……程姨娘你这是、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程弥弥道:“我是过分了,你们想怎么样?去告我呀。”
谢知妍几乎晕厥过去,拉着芳杜道:“去、去打死她!侯爷那边儿我自会交代!”
芳杜已经看出程弥弥不是个好惹的,哪里敢去撩她锋芒。
谢知妍环顾周围:“你们、你们都是死人吗?你们都反了不成?”
这院子里都是她安排的人,如今这是怎么了,程弥弥才回来短短两天,难道这些人就倒戈了?还是说,裴宣暗中做了什么?不对……自打裴宣受伤,他就没有回府过,按理说不至于。
此时,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婆子听了这话,非但不上前,反而都退后几步,低着头置若罔闻。
程弥弥嗤地一笑:“他们当然不是死人,只不过他们都不是你的人了而已。”
第145章
听了程弥弥的话,谢知妍虽不肯相信,但环顾周遭,原本都对着自己俯首帖耳的这些奴婢们,俨然变成了泥雕木塑一般,好像她并不存在似的。
“你、你……”因为太过错愕,谢知妍几乎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谢知妍给惊怒冲昏了头,丫头芳杜却很清楚面前的形势,忙从后拉住了谢知妍的手臂:“奶奶!”
程弥弥漫不经心地瞄了她们主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唉,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儿,我累了。”她抬起左手往旁边一搭,身侧一个丫头忙上前,会心体贴地扶住了。
谢知妍眼睁睁地看着,脸上虽然火辣辣的难受,心却凉的像是坠进了冰冷的渊薮里。
程弥弥回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她回头看向谢知妍:“少奶奶怕是委屈坏了,只是我这里没心思看你淌眼抹泪的,你不如回谢家哭诉去……对了,还有张府,或许去镇抚司找侯爷都成。”
说到最后,程弥弥露出了淡定的笑:“总会有个为少奶奶撑腰的吧?”
“奶奶,咱们先回去吧。”芳杜小声地说。
“滚!”谢知妍用力甩开她的手,盯着程弥弥颤声道:“原来你之前的种种、果然都是装出来的,你既然有这种手段,怎么不早点使出来,难道是怕给侯爷知道了、他会不喜欢你了?”
程弥弥低低笑了声:“奶奶果然是个聪明人。”
谢知妍道:“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装了?”
程弥弥挑了挑眉,回头瞥了谢知妍一眼:“奶奶又何必明知故问?没有必要做的事,我又何必费心费力呢。”
谢知妍看着她似是而非的笑,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丫头芳杜忙也急急地跟上。
两人出了院子,走到半路,谢知妍忽然停了下来:“去告诉张嬷嬷,把那院子里不管是什么人、务必叫一个过来。”
芳杜呆了呆,忙领命去传信。
谢知妍自己回到房中,坐在梳妆台前。
脸上被打的已经肿了起来,她对着镜子照了一回,让丫鬟去打一盆冰水。
这屋里的丫鬟们还不知发生何事,只是看她神色不对,自然不敢多问。谢知妍把帕子在冰水中浸湿了,自己覆在脸上。
程弥弥的手劲不小,若再多一分力,只怕就要把谢知妍的脸打伤了,此刻冰冷的帕子贴在脸上,一阵阵地刺痛。
谢知妍坐在鼓凳上,兀自回想方才在侧院里的种种。
虽然因程弥弥的嚣张而气的胸口几乎炸开,但想到两人最后的对白,谢知妍心中却又按捺不住的不安。
程弥弥承认了之前她是在装,是为了怕裴宣不喜欢她,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必要装下去了。
原因呢?
自然是她不怕裴宣不喜欢她。
为什么她会不怕?自然不会是因为裴宣已经喜欢她喜欢的无可救药。
第一个可能是裴宣已经知道了她是什么人;但更让谢知妍不安而恐惧的是……也许程弥弥胆敢如此,也有裴宣的授意?!
她虽然猜到了这两个缘故,却不能承认,尤其是后者。
谢知妍回想那日自己去紫袍巷接程弥弥的时候,裴宣的神色举止。
但是她窥不出什么端倪。
自从裴宣质问她酒楼上程弥弥受伤之事,虽然有丫头顶罪……但自那时起裴宣对她就有些不同了。
谢知妍了解裴宣的为人,知道他不喜欢那种心机深沉的女子,恐怕正是从那时候起怀疑起她,因为这个跟自己生分了。
正在出神之时,外头张嬷嬷果然带了一个程弥弥院中的小丫头来了。
那丫头战战兢兢地,进来后便跪在地上,只顾发抖。
谢知妍深深呼吸,回头看着她:“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投到那个贱人身边去了?”
小丫头起初还只说不知道,谢知妍狞笑道:“你若不说,我即刻叫人活活打死,看看她有没有能耐救得了你。那院子的人既然都不是我的人了,那在我看来便都是死人!她再能耐,这永宁侯府里还是我当家!我叫你死,你就活着出不了这个门!”
小丫头毕竟无知,忙磕头求饶。
原来自打程弥弥回到永宁侯府后,那院子里负责伺候她的自然仍都是当初谢知妍“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程弥弥之前在府内的时候,素来的温柔内敛,少言寡语,裴夫人在的时候,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们不敢当面使坏,背地里却常常用些促狭的手段,或者当着她的面冷嘲热讽,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但是程弥弥向来的不以为意,别人骂她,她也只默默低了头而已,克扣她的月钱以及给她一些不顶用的东西,她也都一声不响地受了,且不去跟裴夫人或者裴宣告状。
这些势力的奴才因为伺候过程弥弥,很知道她是个可以信手捏揉的软包,如今又断了手,且又没有了裴夫人的照拂,岂不是更加好拿捏了?
他们也知道谢知妍的心意,就仍是如同以前一样冷待程弥弥。
程弥弥才回来的当天,才进门,负责打水的丫鬟捧了一盆冰冷的水来给她洗漱。
换了以往,程弥弥必然是一声不言语地受了,但是这次,程弥弥打量着盆里的水,又扫一眼那丫头,忽然一抬手。
一整盆才从井里打上来的冰水劈头盖脸地泼了那丫头整头满身,她身不由己地冷的大叫了声,惊的跌在地上。
此刻外头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们纷纷涌到门口,大胆的更是跑了进来,想近距离看热闹。
地上的丫头湿淋淋地爬起来,气道:“姨娘这是在干什么?好好的泼了我一身!”
程弥弥淡淡道:“难受吗?”
丫头一愣:“你、你说什么?”
程弥弥道:“你都觉着受不了,你以为我身怀六甲的就受得了这冰水?”
那丫头皱皱眉:“敢情姨娘在外头住了这些时候,养的娇气起来了,先前可不是这样儿的。”
旁边一个拿了帕子递给她擦拭,也说道:“就是,就算姨娘不愿意用这水,说声就是了,干什么平白地折磨我们呢?横竖姨娘跟我们都是伺候侯爷跟奶奶的奴才,何苦自相残杀?”
围观的众人见状,都忍不住偷笑:这话自然也在嘲讽程弥弥亦是奴才。
程弥弥也笑了笑:“你说的好像很在理,你过来,且让我看看你的口齿是什么做的?”
那丫头虽然见她的反应有些古怪,但因吃定了她的性子,倒也不怕她如何,便昂首走前一步,笑道:“哟,姨娘难道还会给看相了不成?”
话音未落,程弥弥抬手,猛地掐住了这丫头的喉咙。
丫头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已经窒息,仿佛突然给摔上了岸的鱼,嘴巴身不由己地张大,却偏喘不进一口气。
程弥弥扯着她的脖子拉到身边儿,低头打量她的大张的口跟里头乱动的舌,仍是和颜悦色地笑道:“这条舌头倒是伶俐的很,只可惜说的都是什么混话,留着干什么?”
旁边另一个丫头被这情形惊呆了,此刻才反应过来,忙上前道:“姨娘这是在干什么?快松开……”
毕竟程弥弥没了一只手,如果真的要动手,难道还怕她?丫头故意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过去拉扯程弥弥,想给她一个狠亏吃。
不料人还没到程弥弥跟前儿,程弥弥猛然抬脚,一记窝心脚狠狠地踹中了那来救援的丫头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