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吃了一惊:“原本还好端端在这里的?怎么就不见了?”忽然想起方才七宝说不见张制锦,只是不敢说出来。
张制锦回顾方才七宝那瞬间躲闪的模样,问洛尘:“你先前说她进了宫?”
洛尘忙道:“是呀,之前先去了永宁侯府,然后本来是想去静王府的,走到半路是淑妃娘娘派人来传,于是才进了宫,九爷,方才我听同春姐姐说,是少奶奶在皇上面前求了请,所以皇上才开恩了的……”
正在此时,镇抚司两名统领带了几个人走来,因要送张制锦回紫藤别院,顺便监视。
大家翻身上马回到府中,洛尘抢先问门上七宝回来了不曾,谁知竟然不曾回来。
洛尘知道七宝回国公府去了,偷眼看张制锦,却见他神色淡然,且左右是镇抚司的人虎视眈眈,洛尘一时也不敢出声了。
——
这日,在裴宣出门之后,谢知妍便也离开永宁侯府,来至张府。
张老诰命养了数日,身体才有了起色,见了谢知妍来了,勉强打起精神。
谢知妍行了礼,上前握着老诰命的手道:“您看着比先前更清减了好些。”
老诰命说道:“家有不肖子孙,自然令人寝食不安。怎会仍如往常般自在受用呢。”
谢知妍道:“话虽如此,老太太且别紧着放在心上才是,若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张老诰命叹息了数声,道:“真真想不到,从小到大,也算是白疼他一场了。”说到这里,悲愤交加,眼中便泪光闪烁。
跟前的几位夫人闻言,都不敢做声。
张老诰命环视左右:“你们都也下去歇息罢,这里知妍陪着我就是了。”
众人徐徐退下,张老诰命才问谢知妍道:“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敢情是听说府内有事,过来看看情形?”
谢知妍一时不好提自己如何,只道:“我原本以为表哥会听家里的话,没想到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收敛。方才来的路上,又听说他自解了封禁,跑去了那什么李司业的府上,也不知是怎么样。如今又给镇抚司关押在诏狱里,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张老诰命冷笑了声:“他这摆明了是自断前程,也活该他落得这样的地步。我已经吩咐了家里以及靖安侯,绝不许他们去求情!看看他怎么办,他既然那么护着周七宝,不如且叫国公府的人帮他奔走去!”
此刻张制锦才刚刚给放出来,所以这边众人还都不知道。
谢知妍无奈地笑道:“闹得现在众叛亲离的,也不知表哥会不会后悔。幸而这府内有您老人家做主,不像是我们侯府里,也没个老太太在了,我都不知找谁做主去。”说着便红了眼圈。
张老诰命听到最后:“你们府里又怎么了?”
谢知妍将程弥弥回到侯府,竟然一反常态之事告诉了张老诰命,又哭着扑在老诰命怀中:“这话我不敢对别人说,只是她实在太过,太欺负人了,侯爷偏偏又护着她,老太太,我该怎么做才好?”
张老诰命闻言大惊,捧着谢知妍的脸道:“那个贱婢她真的、对你动了手?”
谢知妍含泪点头道:“这种事,我都难以出口,又怎会在这上头说谎。”
张老诰命眉头深锁:“她竟然敢如此,这自然是因为有永宁侯在背后给她撑腰了。”
谢知妍哭道:“侯爷还劝我心胸宽广,多忍耐她些时候,我看侯爷也是跟她沆瀣一气,联手的想要治死我然后扶她做正房呢。”
张老诰命抚着她的头道:“别哭,我的儿,也不要说这些颓丧的话。”
谢知妍掏出帕子拭泪,低低道:“我本不想在这时候打扰老太太,只是……实在忍不住。”
老诰命看着她泪痕满脸的样子:“真真想不到那贱婢居然是个狠角色,按理说永宁侯不该是这么昏聩的人才是。”
谢知妍低着头:“我原先想回家,请家里的兄弟们帮我去说,又怕侯爷觉着我是以势压人。”
老诰命思忖着:“你说的是,本来是该叫娘家的人过去说理的,但现在情形有些特殊,永宁侯身上有伤正在将养,另外那小贱婢不是也说断了一只手?而且又有身孕,自然叫人打骂不得,若说出去,别人不信她欺负你,还只当是你容不得她呢。”
谢知妍缓缓点头。
老诰命想了会儿,说道:“好了,照我看,不如息事宁人,你只管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的,依旧和和气气的便是。”
谢知妍大为诧异,老诰命拍拍她的手道:“你怎么还不懂?暂时忍一时之气,那贱婢再能耐,也终究有无能为力任人摆布的时候……哼,似这般宠妾灭妻的妖孽,很该活活打死!”
谢知妍对上老夫人的双眼,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程弥弥毕竟快要临盆了,女人生孩子的时候,犹如过鬼门关一般,那时候……一想到先前被羞辱的滋味,谢知妍咬牙道:“您老人家说的是,我明白了。”
两人才说完,外间小丫头道:“四奶奶回来了。”
不多会儿,李云容从外进来,上前给老太太请安。
老诰命道:“你父亲怎么样了?”
李云容红着双眼:“看样子……不是很好。我是特回来禀明老太太,我想在家里多住两日,也算是伺候着……尽一尽孝心。”
老诰命颔首道:“很该如此。你多收拾两件衣裳,再叫人拿些要用的东西,不要舍不得,就说是我的话。”
李云容跪地叩谢,正欲起身离开,老诰命道:“对了,听说锦哥儿去了你们府里,是做什么?”
“听二哥哥说,是探父亲的病。”李云容低着头回答。
张老诰命“哦”了声:“他倒是个有孝心的,只不过是对外人罢了!”
李云容退出了老太太上房,回到自己房中,浑身无力,却仍得打起精神让丫鬟们收拾几件衣裳,以及要给李老爷子的那些补品。
突然又想起来,这些日子自己未必回来,这房内的事还要交代张岩几句,见自己的贴身丫鬟也在忙碌,于是只身往张岩房中来。
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来至廊檐下,正走到窗下,突然听到屋里头有人说道:“听说又在收拾东西呢,我常常听三太太暗中嘀咕,说你们二房的东西不知给收拾了多少去她娘家,连整个府内也少不了呢。”
李云容心中咯噔一声,猛地站住脚。
另一人道:“横竖父亲不管,我们就只是睁眼的瞎子而已。”
此刻李云容满脸涨红,已经听出了这两个人,头一个是张琼瑶,后面说话的自是张岩。
只听张琼瑶说道:“也难为她,哄的老太太那么开心,二太太也中意,到底是有能耐,却也罢了。”
“能耐?”张岩冷笑了声,“如果再多一分能耐,就不是四奶奶,而是九奶奶了。”
张琼瑶诧异:“这是怎么说?”
张岩却不做声了:“没什么,我一时瞎说罢了。”
此刻窗外李云容听着这些话,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想要快点离开,但双脚却仿佛麻了一样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转身,一路踉跄往外而行,心底却总是响起那句话“如果再多一分能耐,就不是四奶奶,而是九奶奶”……勉强支撑着回到自己院中,才进门,李云容就觉着浑身力气都散尽了似的,眼前发黑,闷声不响地往前栽倒过去。
——
且说七宝上了车,本担心张制锦会追过来,不料车行半路,身后仍是毫无动静。
他们又没有看到裴宣正好赶到镇抚司,不知何故,一时七宝反而有些疑疑惑惑的,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会儿,仍不见人。
同春瞧了出来,因问道:“这会子走的远了,又看什么?难道大人会从后面追上来不成?”
“哼,我巴不得他别追,”七宝哼了声,却又问道,“同春,你方才也看见了是不是,……他没有给上刑,是好好的对不对?”
同春噗嗤笑了起来:“原来姑娘担心九爷给用刑了?快罢了,我方才的确也看见了,他好好的没病没灾的呢。”
七宝这才又松了口气。
眼见马车将到威国公府,七宝忽然想起来苗盛还在紫藤别院……本想让人去叫了他一块儿,转念一想,留他在那里也无伤大雅,索性罢了。
马车在国公府门口停下,国公府的人本不知来者是谁,见同春下地才醒悟过来,忙派人入内禀告。
上房之中,谢老夫人欢喜之余,又有些微惊,见七宝上前行礼,便叫她到身边坐了:“之前锦哥儿才来过,怎么你就来了?”
七宝早在路上就想好了说辞,便撒娇道:“好不容易搬了出来,也没有人管了,我心里又想着老太太,所以要回来多住几天。”
谢老夫人笑道:“当真?”
七宝道:“怎么不真?”
“那我怎么听闻,锦哥儿先前因为去了那什么李司业的府内,又给镇抚司的人叫了去?”谢老夫人望着七宝道,“他如今在镇抚司,你却有心思回家来住?我是不信的。”
七宝笑面如花:“您老人家的消息又灵通,又不灵,您只听说他给镇抚司叫了去,怎么就没听说他方才又给镇抚司送了出来呢?”
谢老夫人才大笑道:“果然如此?我还以为你这孩子几时这样的没心肝了呢,原来已经化险为夷。”
七宝抱着老夫人,过了会儿,又问道:“对了,他之前来见您,不知是为了什么?”
谢老夫人说道:“锦哥儿是个有心的,他是为了解释之前那种种风波,以及这次忤逆的事。我听了他说的,自然明白,这件事也怪不得他。是你们府内的那位太不近人情了。”
七宝见老夫人绷着脸,便忙宽慰地给她抚着胸口道:“老太太快别生气,我知道老太太您是疼我才这么说的。”
谢老夫人叹道:“不是专疼你,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我也是这么说。经受那样磋磨艰险,九死一生的回来已经是不易了,没想到她又要逼人去死,敢情从贼匪的手中还能逃出性命,没给贼匪逼死,却要给自家人逼死?这世上哪里有这种道理?若不是你母亲拦着我,我定也要亲自去张府跟她说道说道。”
这会儿苗夫人笑道:“您老人家自然也知道那位老太太的性子,她哪里是肯听人的?若是真的跟她撕破了脸,却更加对锦哥儿和七宝不好了。索性不去理会,横竖还有锦哥儿撑着呢,他护着七宝就成了,若他护不住的时候,您老人家再出马不迟。”
谢老夫人笑道:“这点上锦哥儿真真的没让我们失望。”说着又满目疼惜地看着七宝,在她的发端抚过:“也是我的七宝天生可人疼。”
苗夫人又问起七宝进宫一事,七宝只说都好,因这会儿天色不早,谢老夫人看七宝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悄悄问道:“怎么了,你今晚要留下?”
七宝说道:“老太太难道不许我留下不成?”
谢老夫人笑道:“这儿是你的家,你几时回来、爱留多久都成,不过我是担心有人不许。”
七宝哼道:“谁不许?难道还有人敢不听老太太的话?”
谢老夫人看着她顽皮的模样,忽地说道:“我忽然想起来,锦哥儿他这次出镇抚司回去,岂不是有要守那‘闭门思过’的规矩?只怕他出不来了。”
七宝听了一愣,原来她竟然忘了这话。
谢老夫人道:“我听闻是要他闭门思过半月……还是整月来着?唉,这次可千万别再冲动行事了。”
七宝目瞪口呆,她先前自然是故意要避而不见,心中却暗暗想要张制锦来接自己,可却忘了这一件关键了。
但自己已经回来国公府,却不能就这么悄悄地再回去,何况当时是他撇下她不顾一切地出府去的……这会儿也得让他尝尝这其中的滋味。
是夜,七宝在老太太房中吃了饭,仍在暖香楼里歇息了。
夜半三更,听到外头隐隐有犬吠之声,不由暗想这会儿他在紫藤别院里做什么,竟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又赌气地想:“既然能为了四奶奶跑出府去,难道就不会为了我跑出来?哼……也许是觉着我不如她……”
虽然七宝不想张制锦为了自己冲动抗旨,也未必就真的认为自己不如李云容,但心里仍有些不受用。
正在胡乱忖度,耳畔听到很细微的一声响动,七宝只当是丫头们起身,便不以为意。
直到鼻端嗅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清香,七宝一个翻身,下意识地撩开床帐。
不料那人也正抬手过来,两只手不期然地碰在一起。
七宝醒悟过来,忙要缩手,却已经给他紧紧握住。
张制锦轻轻一拽,便把人拉到了怀中,七宝忙要挣扎:“放开我!”
虽压低声音,但丫鬟们都在外头,自然听见了,当即就有人模模糊糊问道:“姑娘叫我?”
七宝瞪着他:“放开,不然我要叫人了!”
幽幽夜影中,他闪烁的星眸里漾着令人微醺的温柔:“你叫啊。”
第151章
张制锦轻声道:“你叫就是了。”他微笑如初,丝毫慌张之色都没有。
七宝反而着急起来,毕竟虽然两人已经成亲,但他夜间擅自闯入,且又是在闭门思过期间,叫人看见了却不像话。
耳畔听到那丫头窸窸窣窣地披衣起身,吓得几乎要大叫她不要进来,但是看着张制锦笃定的眼神,又不愿就这样在他面前服软。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听到是同春说了声:“别忙,有我呢。”
那小丫头闻听,才笑道:“我以为姐姐累了,还想让姐姐多睡会儿呢。”
同春道:“你睡就是了。我照看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