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劳烦姐姐了。”小丫头这才又打了个哈欠,脱了衣裳睡了。
七宝睁大双眼听着,直到此刻才总算松了口气,但抬头对上张制锦的眼神,却不愿让他看出自己的紧张担忧之意。
张制锦却已经看了出来,俯身笑道:“是怕我给人发现拿了去吗?”
七宝扭头道:“要拿了去也是你自己遭殃,我才不怕。”
张制锦点头道:“倘若你不怕,怎么还特意到处求告,甚至到皇上面前求情救我呢?”
七宝听他都已经知晓,却有些感伤,便咬牙道:“我才没有,我又没有本事,只会闯祸,又怎么会救人,当然比不得别人,又贤惠又大度又能干,还会叫人年少轻狂……”七宝本是赌气,说了两句却真的动了伤心之意,不由低头流下泪来。
张制锦听到这里,便俯身过来将她抱住,七宝起初还挣扎,挣了两下便没了力气:“你放开我,真讨嫌。”
张制锦顺势在床上坐了:“真的嫌我了?”
七宝吸吸鼻子:“是你先嫌我的。”
“我哪里嫌你了?”
“你嫌我不如……”七宝努了努嘴,“你自己知道!”
张制锦看着她眼睛带着泪光,跟鼻头都红红的,着实可怜又可爱。
他扶着七宝的脸,将她脸颊上的泪渍轻轻吮了去:“你说也就罢了,怎么还哭呢?”
七宝推了他一把:“就哭就哭,不用你管。”这会儿七宝也有些明白,张制锦进来之时多半跟同春交代了什么,否则按照同春的行事,此刻早进来探看了。
张制锦微笑道:“我是七宝的夫君,我不管,要谁管?”
七宝想了想:“谁管都成,就是不要你。”
张制锦的眉峰动了动,缓缓道:“你再说一遍。”
七宝扫一眼他隐隐似有星光闪耀的眸色,咽了口唾沫:“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叫我说我偏不说,我、我在心里说,气死你。”
张制锦啼笑皆非:“是我惹了夫人不高兴,我是该赔罪的。”
七宝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眨眨眼,问道:“你为什么赔罪?”
张制锦道:“我为了不相干的人,让夫人替我担心,又让夫人生气,我自然是要赔罪。”
七宝才要笑,又忙忍住:“什么不相干的人?”
张制锦却并不回答,只是先将自己的靴子除了,翻身上了床,七宝忙推他:“你干什么?”
“今晚上外头格外冷,我在街上走了半天,整个人都冻僵了,夫人也不心疼我?”张制锦换了个姿势,索性更把七宝抱在腿上。
七宝本是要推开他的,听了这话,一时心软。
张制锦在身后于耳畔道:“我知道夫人是心疼我的,不然,我给关进了镇抚司里,没有人着急,只有夫人是最着急想法去救我的。”
七宝眼眶微潮:“你不用说这些好话来哄人,你这会儿跟我说这些,回头我要是说错了话,或者做错了事,你又、又……动辄不理人。”
张制锦说道:“从此后我再也不了。”
七宝道:“你当是哄小孩子么,我才不信。”
张制锦瞧着她:“我记得有人之前说是相信我的,一直都相信我,怎么这会儿又变了呢。”
那是在紫袍巷之事过后,七宝受惊心有余悸,张制锦解释当时他为什么那么做的原因,那时候七宝曾说“我相信你”。
此时听他提起来,可见他一直都记在心里,但是……
七宝问道:“就算我再提起了四奶奶,你也不了吗?”
张制锦笑道:“别说是四奶奶,就算是宫中的娘娘,天上的神仙,我也只一心向着夫人。”
七宝听到最后一句,偷偷一笑,却又哼道:“真的吗?就该让你立个契约,说明了违约之后该怎么样才好。”
她回头看着张制锦,抬手在他的脸上捏了捏,想了想,又用了四五分力气,发狠般要捏疼他。
张制锦任凭她动作,轻声笑道:“你扯便是,何况更狠的你也做过呢。”
七宝蓦地想起自己曾把他的脸抓伤,吓得忙停手,又抚着他的脸去打量那伤处愈合的怎么样。
张制锦又道:“不过这样也好,等夫人跟我回去,我便给你写一张契约。”
“真的?”七宝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忙揪住了他的衣襟, “那要怎么写,你若违背的话又该怎么样?”
“但凭夫人处置。”张制锦垂眸看着她,笑吟吟地。
七宝闻言大喜,小脑瓜立刻转动起来,琢磨着要怎么写这张契约,又该提什么样的条件。
张制锦看着她两眼放光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抬手轻轻抚弄她缎子似的长发:“明儿我叫洛尘过来请,夫人明儿就回家去吧。”
七宝正在忖度,想也不想就点点头,幸而还不算太过糊涂,却又立刻反应反应过来:“你要我明儿回去?”
张制锦道:“不然呢,你想一直住在国公府?”
七宝皱眉看他:“哼,我才不要这么快回去。”
张制锦笑道:“方才明明答应了,怎么突然又反悔?”
七宝盯着他,终于问道:“你今儿去李家,做什么了?”
张制锦回答:“我见了四奶奶一面。”
七宝忽然有些紧张,磨牙说道:“果然是这样,大人还真是扔不下。”
张制锦见她又扭开头去,便把她抱的紧了些:“你若是知道,有个你一直深信不疑的人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七宝才要回答,又说:“我可没有年少轻狂喜欢过的人。”说了这句,突然又有些心酸:其实她是有的,岂非就是身边的他?
现在虽不算什么年少轻狂了,但还是喜欢他。
张制锦道:“我只是找四奶奶问个明白。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四奶奶是给父兄逼迫才嫁给了四哥,可是今日才明白,原来她一直都不看好我。其实她不该骗我,直接告诉我实情,我难道会纠缠不放吗?”
七宝本不想再理他,听到这里,又觉诧异,又忍不住嘀咕道:“谁知道呢……”
张制锦哑然失笑:“怎么,你觉着我会不放手?”
七宝哼道:“那也说不定。”
张制锦嗤之以鼻:“这也太小看我了,我当时虽然并未有什么功名,但自忖也不是那种沉湎儿女私情之人,你既无心我便休,又有什么可纠缠拉扯的?”
七宝怔了怔,又偷偷看他一眼。
张制锦向着她笑笑:“其实当时府内突然给四哥定了她之后,我虽然诧异,却也知道其中必有缘故。私下里潜入了李家想要当面询问,本来疑心她受了委屈之类,谁知暗中却见她满面喜色,并没有丝毫忧愁之态,我隔着墙看了一眼后,即刻远远地走了,从此再不打扰。”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详细地说起过往,七宝认真地听着:“你真的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张制锦说道:“她已经做了选择,我又何必多说。”
七宝想了想:“难道你连原因都没有问?”
张制锦不言语。他那时候虽然年少,但也知道这种事无非两个原因,或者是李云容变心,或者是她家中原因,再一个就是张府。
据他所知李司业向来看好张赋深,也许这是最大的原因罢了,后来他游历归来,考取功名,在府内常跟李云容相见,张制锦自然是淡然以对,仿佛陌路人般,李云容大概察觉他的心结,有几次便含糊说起当初的情非得已,请他看开不计。
张制锦道:“一别两宽罢了,又何必再问什么原因。”
他竟这样干净利落……七宝舔了舔嘴唇:“那你、你是怎么跟四奶奶认得的?又是怎么……喜欢她的?”
张制锦皱皱眉,却仍是回答说:“那时候她去过张府,她也读过我的诗,有一次无意中我听到她跟别人谈论起来,听着谈吐不俗倒像是个知己……”
七宝暗中扮了个鬼脸,很不喜欢这话。
张制锦虽没看到,却也察觉她的不悦,便停了下来,思忖片刻后笑道:“现在想想,多半是我一相情愿的胡思乱想,我之所以喜欢的、大概只是个我想象出来的人物,并不是她。”
七宝不懂这话:“怎么不是她了?哼,又瞎说。”
张制锦在她耳垂上轻轻地咬了一下,道:“嗯,都是瞎说的。夫人还要我瞎说什么?我一并都说给你。”
七宝伸手捂住耳朵,却又给她捉住手,在唇边亲来亲去,七宝又笑又恼:“你做什么?怎么乱咬人。”
张制锦道:“我只是觉着,世间没有人比得过夫人可爱。”
七宝脸上发热,身上也隐隐有些不自在:“我才不听你哄人的话。”
张制锦凑在她耳畔,低低道:“那我就一直说,一直说,说到你喜欢听为止。”
——
次日,洛尘果然来到威国公府,请七宝回别院。
七宝原本不想这么快回去,只是昨晚给张制锦一番缠磨,倒是硬不下心来了。
只是听洛尘来到,反而让她想起一件事,于是便命人把洛尘叫进来。
洛尘来到老夫人上房,不知何故,便上前规规矩矩地跪倒行礼。
七宝说道:“老太太你觉着他怎么样?”
谢老夫人也不明白缘故,打量着洛尘道:“看着像是个伶俐精细的,怎么了?”
七宝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谢老夫人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敢情好,我看着也很好。”
苗夫人在旁问是怎么了,七宝说道:“洛尘是跟着九爷身边的心腹,从来最伶俐能干的,我看他的年纪跟同春差不多,两个人看着也很相衬,所以方才跟老太太说要成全他们两个呢。”
苗夫人惊讶之余,也笑着说很好。
洛尘已经懵了,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喜极而泣,忙向着众人磕头:“多谢老太太,多谢太太,多谢少奶奶成全!”
同春在旁边羞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谢老夫人笑道:“不用跪了,可见你是真的很好,不然的话,那同春是七宝身边不能少的宝贝丫头,怎么能轻易地给你呢?”
洛尘忙又道:“小人以后一定越发勤谨小心地伺候少奶奶跟九爷,也一定不会亏待同春姐姐的。”
同春羞得向着他啐了口。却也少不得转过来朝上拜谢了各位主子。
这件事过后,七宝便辞别了威国公府众人,乘车回到紫藤别院。
一路上洛尘眉飞色舞,骑着马儿随在马车左右,先是对七宝说道:“少奶奶怎么突然就提起小人的事来了呢,让我措手不及的,现在想想还如同做梦一样呢?”
七宝说道:“你喜不喜欢啊?”
洛尘道:“那自然是喜欢的没法儿说了。之前我还催着同春姐姐跟少奶奶说呢,她只是脸皮薄,这不知是什么时候终究说了的?”
同春呵斥道:“别瞎说,我可没提过。谁像是你一样厚脸皮。”
七宝说道:“就算她不说,难道我看不出来的?本来早就该撮合你们两个,只是之前在张府内的时候事情太多了,一时顾不过来。这会儿便好了。”
洛尘没口子的夸赞:“要不怎么说少奶奶是火眼金睛,又是大慈大悲的呢。”
一句话说的七宝跟同春都笑了。同春见洛尘在马背上手舞足蹈,便忍笑喝道:“你别轻狂,小心从那马上掉下来。”
洛尘嘻嘻笑道:“姐姐放心,我自然有数。”说着又对七宝道:“奶奶回去可记得要跟九爷再说一声呀。”
七宝道:“当然。”
同春晃着七宝的胳膊:“不许说。”
七宝笑道:“怕什么,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嫁洛尘就嫌弃你了。”
同春立刻道:“他敢!”
洛尘在外头说:“我自然不敢,同春姐姐到七老八十我也依旧是喜欢的。”
同春早羞得捂住了脸。
七宝见他两个如此甜蜜,心中也自十分喜悦。
才到了紫藤别院下车入内,门口小厮便迎着洛尘道:“咱们府内侯爷才来了,在里头跟九爷说话呢。”
第152章
七宝虽然也惦记靖安侯,但心想父子两人说正经事,自己不便打扰,于是暂且回房。
倒是洛尘,早就尽心尽责地前去复命,又在门口偷偷探听消息。
他竖着耳朵站了半晌,便又跑到后院来,对同春说道:“侯爷似乎是来探望咱们九爷的,说了些家里的闲话,我听着还有什么四奶奶因为他们府内老爷子病倒……又操劳过度的缘故吐血晕厥的事呢。”
同春听了忙问:“四奶奶现在怎么样?九爷又是怎么说的?”
洛尘不以为然道:“现在似乎在请大夫调治,九爷嘛,也没听他说什么,九爷素来是这样的,对那府里什么事儿都是淡淡的,横竖如今都已经离开那府内了,自然更加不放在心上了。”
于是同春抽身回来,就把洛尘的话尽数告诉了七宝。
七宝听说李云容吐血晕厥,却也惊愕:“她以前处理张府的事从来都得心应手,怎么说操劳过度呢?何况李司业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何至于急得吐血?”
同春道:“横竖不关咱们的事儿,听洛尘说九爷也没理会,这就罢了。”
不多时,靖安侯出府而去,张制锦便转到内宅。
七宝已经换了一件桃粉色缎面绣花褙袄,底下衬着浅绿色的褶裙,虽然都是淡雅浅色,却越发显得人如春日新蕊,光芒耀眼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