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阴冷席卷而来,七宝止不住浑身发抖:“为什么,为什么……”
她喃喃几句,突然看向玉笙寒:“你也看见了,方才那、那明明是一家人,却在这一瞬间给他们都杀死了!”
玉笙寒不看她,也不知是因为淡漠无情,还是不能面对。
七宝捉住玉笙寒的手腕,叫道:“玉姐姐,我知道你……你放不下整个家族的血仇,但是你看清楚了,这些人豺虺之性,他们方才就是活生生地毁了一家人,你难道也无动于衷吗?”
玉笙寒转开头去:“我能怎么样?他们原本就是这样的。”
“你可以,你当然可以,”七宝忍着泪,咬牙说道:“你可以选择不要为虎作伥,如果你帮着他们,你想想看若是这些人南下,整个中原,整个京城……多少百姓们都会性命不保,又有多少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家门会毁于一旦。”
玉笙寒的双眼泛红,她闭了闭眼睛:“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七宝又是失望,又是绝望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玉姐姐,你不该是这样的。”
“是啊,”玉笙寒猛然回头,盯着七宝道:“是啊,我本不该是这样的,那天在宫内,那老家伙也是这么跟我说,可是,正是他一手断了我做一个平平常常的良家妇人的路。所以我只能走这一条路,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保住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但我的家人的性命呢?我的小妹妹,就如同你一样可爱,才十二岁就当了官妓,很快给那些人折磨而死……我为什么不能出这口气,你告诉我,我怎么能出这口气!”
七宝呆了。
眼中的泪涌出来,又落下,在落下的瞬间却又旋即涌出。
玉笙寒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玉笙寒记得那些惨痛,且那并不是她的“梦”,她没有办法淡看。
七宝闭上双眼,试图让眼泪停住,但却徒劳无功。
终于七宝起身扑到玉笙寒怀中:“玉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心中的感觉,但是,但是就算再难受也好,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玉笙寒抱着她,泪也无声地落在七宝的肩上。
“玉姐姐,我求你,求你了,不要一错再错……”七宝哑着嗓子,在玉笙寒耳畔说。
玉笙寒双眼泛红,七宝的身子娇软微暖,像是她记忆中的至亲的感觉。
“我……”
玉笙寒微微张口,还未说话,就听车窗外是管凌风淡漠的声音道:“玉姑娘,你可无事吗?”
七宝骤然听见他出声,本能地一抖。
“我……无事。”玉笙寒生生地止住泪,平静地回答。
手轻轻在七宝的背上抚过,像是告诉她不要害怕。
管凌风“嗯”了声:“这就好,再走五十里,就到了我们的草场了。”
——
玉笙寒不许七宝再说那些话,七宝也知道她的意思。
管凌风自然不同寻常,只怕他早听见七宝劝玉笙寒的话,他当然不会高兴。
又过了一道关卡,北风突然烈了很多。
七宝估摸着现在应该九月不到的天气,但是感觉到这凛冽的寒风从车窗口冲入,却给人一种十冬腊月之感。
就在一行人快要到了管凌风所说的草场之时,发生了一点意外。
有一队骑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风驰电掣般往这边赶来。
管凌风的人都是经验丰富久经杀场之辈,其中一人说道:“少主,那是镇山关的总兵旗帜!”
管凌风其实也看见了,当机立断说道:“弃车!”
车内玉笙寒本来神色平静,听到“弃车”,才微微色变。
七宝还不知如何,就见车门给打开,管凌风道:“玉姑娘,委屈你了。”他向着玉笙寒伸出手来,仿佛要把她接出去。
玉笙寒皱皱眉:“给我一匹马。”
管凌风一扬眉,嘴角掠过一丝浅笑。
他回头向着一名属下吩咐了句什么,那人当即靠近过来,翻身竟上了拉车的马背上。
管凌风却上了此人的马,反而将自己的马儿空了出来。
玉笙寒早明白他的意思,拉着七宝的手:“别怕,跟着我。”
七宝道:“干什么?”
玉笙寒拉着她出了车厢,管凌风原本的坐骑正在旁边,玉笙寒纵身一跃,顺势把七宝拉入怀中。
两个人落在马背上,玉笙寒到底有伤,且还带着一个人,身形微晃。
多亏了管凌风在旁早有防备,将她肩头一托。
此刻之前那名下属砍断一根缰绳,同时把另一匹拉车的马儿屁股上狠狠甩了一鞭子,那马儿斜刺里冲出去,拉着马车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会儿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了,七宝人在玉笙寒怀中,风吹的她睁不开眼。
正要动一动,就听到管凌风的声音阴测测地说道:“玉姑娘,别指望着轻举妄动,不然的话,我先摘了她这么好看的脑袋。”
七宝微微一震。
管凌风挥起长弓,在马臀上一拍,那匹马儿通人性似的,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朝廷的骑兵急追了一段时间,眼见已经追之不及,便命放箭。
有两名管凌风的下属躲避不及,坠地身亡,其他的人则仍是头也不回。
七宝给玉笙寒抱在怀中,身不由己地往前疾驰,半人高的草丛在眼前像是贴地的黄云般掠过,慢慢地显出前方的情形。
那是一大片的空阔地,无数的木屋跟帐子交错,最外层的马背上有岗哨来回。
当看清是管凌风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岗哨吹出一声高亢的哨声,引得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七宝不知要往哪一处看,却见身侧不远处有些像是中原打扮的人,当下慌张地看过去。
可那些人却是给押解着似的,看守挥动手中鞭子,骂道:“快着些!”
鞭子打在前方之人的身上,那人浑身一颤,踉跄地往前栽倒。
七宝人在马上,电光火石间看在眼里。
眼珠却已经不能动了。
那道熟悉的身影似真似幻,在反应过来之前,七宝哑声叫道:“世……世子哥哥!”
第178章
七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康王世子赵琝。
她瞪大眼睛,微弱的声音却早给嘈乱的马蹄声跟人声淹没了。
但是因为这一行人回来的甚是轰动,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仰头往这边看来,连那驱赶赵琝的监工也握着鞭子转过身去。
赵琝给这人打了一鞭子,满脸痛楚之色,却强忍着不肯出声。
他只是眼带怒火地转头,满是厌憎地看向骑马的众人。
此刻已经有人上前牵住马缰绳,赵琝目光逡巡,突然落在玉笙寒的身上,正觉着不敢置信,却察觉有什么更为刺眼。
下意识地垂眸,当看见玉笙寒臂弯中的那人之时,陡然间赵琝无法动弹。
他身不由己地圆睁双眼,眼中满是骇然之色。
半晌,赵琝才哑声叫道:“七宝……七妹妹!”
想是在梦中相见,却宛若最可怕的噩梦。当看见七宝的那一刻,赵琝忘乎所以般,用力挣扎起来,他的双臂被永绳索反绑在身后,一时半会儿自然挣不开,反而惊动了那押送的人。
那人回头,见状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挥起鞭子又打落下来。
猝不及防,赵琝的肩头给狠狠地打了一鞭,鞭梢从他的脸颊边上掠过去,顿时划出一道血痕。
但是赵琝却毫不在乎,喉咙中发出一声怒吼,世子纵身跃起,竟是硬生生地将这持鞭人撞翻在地,向着七宝的方向跑去。
这会儿七宝也正竭力从马上往下挣。
玉笙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赵琝的瞬间皱了皱眉,却仍是微微俯身把七宝往下一放。
也多亏如此七宝才没有直接从马背上掉下来,而是顺着马肚子滑了下地,她定了定神,大叫道:“世子哥哥!”拔腿往赵琝的方向跑了过去。
自打七宝出现,赵琝的眼中就再也看不进其他了,几乎更忘了自己身处的险境,只顾要跑到她跟前去。
然而他的双臂给反绑着,脚下又磕磕绊绊地,跑了几步后竟摔倒在地。
旁边一名蛮人见状上前,一脚踩在了赵琝的背上。
这会儿七宝已经跑了过来,忙跪在地上把赵琝抱住:“世子哥哥!”
又有几名蛮人将赵琝围住,本要好好地教训他的,可突然见七宝出现,却不约而同地都立在原地,一个个呆呆愣愣地,只管打量七宝。
女孩子精致秀丽到过分的容貌,出现在这里简直不像是真的,就算是这些粗人,也不禁觉着眼前惊艳非常,就如同有清晨的光映在她的脸上般,令人挪不开眼睛。
七宝见他们不知为何都不动了,就忙将那踩着赵琝之人的腿推了两把:“你走开!”
这人本是个壮汉,十个七宝只怕也难撼动他分毫,但是给七宝在腿上敲了两下,却仿佛是给千钧重的拳头砸到了似的,忙不迭地退后去了。
地上的赵琝惊心动魄,这才反应过来,他生恐这些野蛮人为难七宝,当下拼命地挣扎起身,想把七宝护在身后。
但是周围都是敌人,他又怎能护得住?这会儿怎一个绝望了得!
七宝却毫不在意别的,只是扶着他的肩膀哭道:“世子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赵琝正在为她的安危担心,心惊不已,听七宝带着哭腔问了这句,这才转头又看向她:“七妹妹……”
近距离看到七宝,刹那间竟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更是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但赵琝知道自己若是掉泪,七宝自然更难以承受了,于是只咬紧牙关忍着,道:“我、我是遇到了伏击给他们捉来的,你呢?”
七宝看着他身上的鞭痕跟脸上的血痕,早就忍不住泪光闪烁了:“我……”
正在这时侯,突然间那些原本围在他们周围的关外蛮人都退了下去,原来是管凌风跟玉笙寒走了过来。
七宝抬头见是他们,吓得一哆嗦。忙往赵琝身上靠了靠。
玉笙寒同赵琝目光相对,点头道:“世子殿下。”
赵琝屏住呼吸,看看她,又看向管凌风,恨怒且惊:“你……跟他是一伙的?”
玉笙寒道:“殿下猜中了。”
赵琝咬牙道:“你做这些事情,太子殿下可知道吗?”
玉笙寒笑道:“他如今自然是知道了。”
赵琝低头看看七宝,又道:“你……为什么把七妹妹带了来?你想干什么?”
玉笙寒并不回答,只是俯身向着七宝伸手道:“起来,随我离开这里。”
七宝摇头,突然又想起来,仰头说道:“你、你放了世子哥哥!”
玉笙寒微微一笑:“七宝,别任性。”
旁边管凌风的眼神冷飕飕的:“看样子你已经忘了在路上我说过的话。”
七宝当然忘不了,吓得又有些瑟缩。
赵琝虽然不知道他的意思,却也听出不是什么好话。他拧眉看着玉笙寒:“你不要害她,你要怎么样冲着我来,别动七妹妹,她……她……她什么也没做!”
赵琝强忍着,眼睛却飞快地变红了。
玉笙寒看在眼里,一笑:“原来世子也是个多情人,只不过,多情自古空余恨啊。”
赵琝咬紧牙关,不知为什么,眼中的泪在瞬间涌了出来。
玉笙寒见状,竟收了那种半是戏谑半是感叹的口吻,只淡淡道:“世子放心,我就算害我自己,也不会害七宝的。”
她说着探臂握住七宝的手,要将她拉起来。
不料七宝用力抱住赵琝:“不要,你们快放了世子哥哥!”
赵琝反而说道:“七妹妹,你先跟着她去吧。听话。”
七宝转头看他,赵琝对上她明澈的眸子,一笑道:“七妹妹,相信我,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就没有事。”
这瞬间,玉笙寒已将七宝拉起,带着她转身走开了。
七宝边走边回头看向赵琝,见他给一个人从地上拉起来,推搡着又去了。
——
玉笙寒带着七宝进了一座木屋,里头正烧着火炉,暖烘烘的。
玉笙寒将门一掩,转身解开衣裳。
然而脚步声响,竟是管凌风推门而入。
玉笙寒忙将衣襟掩起来,回头看向他:“少主何事?”
管凌风打量她的领口:“你的伤怎么样?”
玉笙寒方才换马疾驰,伤口隐隐作痛,正要自己检查一番,不料管凌风却走了进来。玉笙寒道:“多谢少主,应该没什么大碍。”
管凌风瞟了她一眼,又看向七宝。
七宝惯来是不能面对他的,又没有地方躲藏,见屋子中间有一根柱子,只有半人粗细,她便躲在柱子后面,试图挡住管凌风的视线。
管凌风嗤地笑了声,转身要往外走,却又看着玉笙寒似笑非笑地说道:“难道我没看过吗?”说完这句,才出门而去。
之前玉笙寒在马车中给七宝打中伤口晕厥,正是管凌风给处理的,他自然是这个意思。
等管凌风离开,玉笙寒才又将伤口检查了一番,幸而没有绽裂。
玉笙寒松了口气,正重新整理衣襟,却见七宝蹭到身旁,也在偷偷地打量她的伤。
“你的伤怎么样?”七宝小声地问。
玉笙寒道:“没什么。”
从上回管凌风给玉笙寒料理伤口之后,七宝就没有再敢看玉笙寒的伤处,方才大胆瞅了会儿,见伤口已经结痂,因为给缝过,更透出一种有些狰狞的样子,看的七宝眼皮直跳,隐隐地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