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忙垂下眼皮,又过了会儿,才说道:“玉姐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玉笙寒看着她:“是跟赵琝有关?”
七宝见她居然猜中,这才抬起头来,眼红红地:“世子哥哥会给他们折磨死的!求你……能不能放了他?”
玉笙寒道:“这是在他们的地盘,我只能保住你我而已。”
七宝咬了咬唇:“真的不能帮吗?”
玉笙寒狠心地转开头去:“好了,不要去操心别的,我知道你恐怕也累了,还是趁早歇会儿吧。”
七宝想到赵琝之前的样子,几乎又哭出来,只好勉强忍着。
此刻已经黄昏,关外的天格外的冷,尤其是入了夜,没有日光的照拂,几乎如同在中原的十月天气。
晚上,玉笙寒端了一碗不知肉汤给七宝喝,还有两块香喷喷的肉饼。
七宝也都乖乖地喝了,她本来极腻那些肉食,吃不一两块就不能吃的,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如何,竟也吃了大半块饼子。
抚着有些涨的肚皮,七宝正要将剩下的饼子放下,突然间想到一件事,忙先抬头打量,却见玉笙寒并没看自己。
吃饱了饭后,七宝有些困倦,便在木板床上睡着了。玉笙寒本守在旁边,过了半个时辰,外头有人来叫她。
玉笙寒看了七宝半晌,终于还是去了,临走把房门带上。
——
这些蛮人对待俘虏的态度十分恶劣,赵琝原先跟其他人一起给关押着,因为白天跟七宝相见,同伴们知道他的身份,不免有些躁动,于是就将他单独地关在一处屋内。
晚上,赵琝只吃了块干巴巴的粗饼,他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满心里想着白天跟七宝见面的情形。
虽然玉笙寒看着不像是会如何的,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这女人居然跟管凌风有勾结,谁知道她还能不能作出其他惊世骇俗的事?
赵琝给俘虏之后,原先几乎失去了希望,只活一刻多一刻而已,但是近日见了七宝也给捉住了,不由满心焦灼,拼命地想着该如何才能脱困。
正在绞尽脑汁的时候,却听到外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赵琝对七宝的声音格外敏感,还以为是自己想的过度出现幻觉,忙屏住呼吸。
果然依稀听七宝说:“我只是看看,求求你了。”
赵琝毛骨悚然,几乎跳了起来,怎奈因为他白天的举动,此刻连双腿上都绑住了绳索,竟是无法动弹。
不多时,那门居然开了,看守之人说道:“你要快些啊。”
七宝说道:“知道知道,谢谢你。”
赵琝极为愕然,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能进来,一怔之间,七宝已经跑到跟前儿:“世子哥哥!”
能听她如此唤自己,真真的像是隔世,赵琝忘了所有,只管借着细微的光线打量她。
七宝见他呆呆的,便道:“世子哥哥,你的伤很疼吗?不要紧,我给你偷了药来。”
玉笙寒的伤口愈合的很快,要多亏了管凌风给她的药,后来伤口好了许多就不必上药了,玉笙寒的搭绊放在木床上,七宝临出门就顺了过来。
此刻手忙脚乱地把药瓶拿出来,给赵琝敷药。
赵琝看着她动作,神魂也慢慢地回归,先前的焦灼亦不翼而飞了,连声音不知不觉也变得温柔:“七妹妹,你怎么来了?他们怎么放你进来的?玉笙寒对你如何?”
七宝说道:“我好好地求那人让我看世子哥哥一眼,他就答应啦。玉……她对我还好。”
她细嫩的手指挑着药擦过赵琝的脸上伤处,赵琝不由地屏住呼吸。
七宝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抬手入怀中,竟拿出了一块儿肉饼:“世子哥哥,我给你拿的,你一定饿了,快吃。”说着就把肉饼送到赵琝的嘴边。
赵琝一愣,情不自禁咬了一口,满口肉香,却有些无法下咽。
他看着七宝,这会儿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七宝见他不动,忙问:“不好吃吗,我吃了很多呢?”
“好,好吃,”赵琝含含糊糊地回答,忙拼命下咽,“好吃的很。”
眼中的泪也伴随着肉饼一块儿吞咽下肚,这种甘甜跟辛酸交织的滋味,从未领略,也绝不会忘记。
七宝一边喂给赵琝吃饼子,一边给他敷药,直到门外看守催促,才低低道:“世子哥哥,我偷空再来看你。”
赵琝望着她,很想告诉她不要再来了,但是又舍不得这样说。
七宝蹑手捏脚地回到房中,不料才退开房门,就见玉笙寒坐在床边上。
她有些心虚,就悄悄地把房门关上,还未到床边,玉笙寒淡淡道:“以后别随意出去了。”
七宝低头不语。
玉笙寒道:“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
七宝这才抬起头来:“之前你换马的时候,是不是想趁机带着我离开?”
玉笙寒一笑。
当时镇山关的总兵带人追的很急,逼得管凌风弃车,那会儿玉笙寒的确是想趁机把七宝放回去的,只是早给管凌风看穿了意图,以防万一,玉笙寒才没有轻举妄动。
沉默之中,只有地上的木炭燃烧,时不时发出噼啵的声响。
玉笙寒起身,提着铁壶倒了一杯水。
她来到窗户边上往外看去,夜幕之中,星星点点,这是在关外异族人的地盘上,但是对她来说,家已经没有了,所谓异族本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由微微冷笑。
正在这会儿,玉笙寒听到身后七宝说道:“玉姐姐,你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玉笙寒一怔,继而道:“好啊,七宝说的故事,想必是极好的。”
“不好,”七宝捏着衣袖,“是非常不好的故事。”
玉笙寒意外。
七宝定了定神,才说道:“有一个女孩子,出生于世家大族,从小娇生惯养,府内人人疼爱。”
玉笙寒听了这几句,仿佛是说自己,也仿佛说她自个儿,便回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向七宝。
七宝继续说道:“后来又订了亲,对方更是皇亲国戚。甚至有人说,这女孩子将来是会……成为皇后的。”
听到这里,玉笙寒有些迟疑了:这会儿,却不是自己,也不像是七宝了,难不成她在说别人?
“可是世事无常,这皇亲国戚突然坏了事,连带府内也遭了秧,女孩子的一家人都给关入大牢,包括她自己,”七宝垂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若无其事,“后来,这女孩子给一个人悄悄地救走了,这个人很能耐,但是对她却并不好,因为、因为这个人本来不是单纯地想救人的,而是想报复。”
玉笙寒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心里认定七宝绝不会有闲心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是故事说到这里,却跟自己和她都不相干似的。
“再后来,女孩子的家人差不多都死了,只有一个嫂子生下了小婴儿,她就跪地苦苦哀求那位大人,本以为他不会答应,谁知道竟是答应了。”七宝的目光发直,泪早在不知不觉里落了无数,“可是,这位大人家里还有妻室,他的妻子,趁着他不在,便谋害了这女孩子。”
玉笙寒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疑惑跟惊讶:“她……死了?”
眼中泪光摇曳,七宝道:“是啊,她死去的那天晚上,北贼破关攻城,京城将要陷落,人人忙着逃命,没有人知道她给害死了,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死。”
玉笙寒听到她说“北贼破关攻城,京城陷落”,心嗵嗵乱跳起来:“你、你在说什么?……你说的这个女孩子,是谁?”
七宝抬起头来看向玉笙寒:“玉姐姐,我大姐姐跟康王出事,事先你恐怕是知道的吧?”
“我……”玉笙寒见她突然转开话头,微微一顿道,“是。”
“其实大人……我夫君也知道。”七宝喃喃,“玉姐姐之前提起我发病的时候不理大人,你说必有原因,现在,你该知道原因了。”
玉笙寒实在猜不到,她提这些跟方才的故事有何关系。
七宝说道:“我觉着夫君很无情,甚至……跟大姐姐的死脱不了关系。所以恨他。但是我不想面对他的另一个原因,却是……”
“是什么?”
“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自己。”
——
玉笙寒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杯子。
以她对七宝的了解,当然知道七宝绝不是在随口说谎。
但是……这却叫她怎么去信。
房间内静的怕人,远远地仿佛有野狼的嚎叫,从密林之内,山崖之上传来。
“跟玉姐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为什么那么说,是因为我的确感同深受,你遭遇的那些,我也遭遇过,只不过我遇到了大人,我不像是玉姐姐一样有手腕,有能耐,但是……”七宝抬头看向玉笙寒,眼前出现的是京城将破时候的血火交加,也是在之前路上见过的血腥屠杀。
“但是,”七宝轻声说道:“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就算再痛苦再难过、再放不下,也不能做的。”
第179章
这一夜,玉笙寒彻夜不眠。
她没有办法去相信七宝所说的话,却也没有办法不信。
就像是在冰火之间,这煎熬让她头疼欲裂,如在清醒之中,又如在梦幻里难以自拔。
倘若七宝所说是真,那,那她说的那是什么时候经历的事情?管凌北攻破京城?但现在管凌北已经不在,且七宝也并未如她所说的一般命运。
那到底是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的?
然而如果七宝已经知道,那必然是因为发生过才知道的……虽然那时候的七宝不认得自己,但从管凌北那么快而顺利地攻入京城,只怕是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那就是说……她的愿望达成了?!
可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可能,玉笙寒心中的滋味反而难以形容。
这种滋味,如梦如幻,似暖似寒。
次日一早管凌风便派人叫了玉笙寒过去。
玉笙寒临走之前,本要叮嘱七宝别叫她出门的,可见她还在睡,又想自己也许很快就回来,便未曾打扰,只是又将门紧紧地带上了。
来至管凌风房中,管少主正拿了一件披风,见玉笙寒进门便扔了给她。
玉笙寒接在手中:“少主是做什么?”
管凌风道:“线报说近来镇山关在不停地调兵,很是反常,我想亲自去看看,你跟我一起。”
玉笙寒想到七宝,不由迟疑。
管凌风走到门口:“怎么了?”
“我……”
“你是在担心周七宝?只要她乖乖的,谁也不会为难她。”管凌风笑了笑,说道:“她倒是挺能耐的,昨儿居然能偷偷地跑去探望赵琝,你也看见了,这里的男人见了她,像是见了雪山上的仙女一样,恨不得跪下来亲她的脚,何况我之前已经下过命令了,没有人敢明知故犯。”
玉笙寒听他说的仔细,倒也罢了。
两人出门,翻身上马,往前疾驰而去。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住,前方隐隐可见镇山关的隘口。
果然见城头上旗帜招展,城门口上仿佛烟尘四起,有队伍来回。
管凌风遥遥打量,笑道:“多亏了中原朝廷之前的无能之举,那些来监军的文官,一个比一个嘴皮子厉害,但做起事来却如乌龟一般。有几个能耐的武将,却也都给压得死死的,真是有趣。”
玉笙寒听着他淡漠的口吻,心里却想起昨晚上七宝跟自己说过的话:
北贼攻破京城……
——有些事,就算再痛苦再难过再放不下,也不能做!
“怎么了,”管凌风见她不语,便回头道:“玉姑娘你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玉笙寒道:“是吗,哪里不同。”
管凌风饶有兴趣地说道:“以前你身上的气味,跟我差不多,都是那么无情,但是现在……”他哼地笑了声,“你好像变了。”
玉笙寒道:“少主的鼻子竟有那么灵吗,我怎么闻不出来。”
“狼总会嗅到同类的,”管凌风勒着马缰绳,下巴微扬,狭长的眼睛眯起,“就如同当初你找上我们先首领。”
玉笙寒默然,只是一笑。
管凌风又转头看向她:“莫非,是因为那个小丫头,总是在你面前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的原因吗?”
玉笙寒心中微震。
她虽然知道管凌风耳聪目明,却没想到……只怕他连昨晚上七宝跟她所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玉笙寒心中暗暗懊悔,当时她太过惊骇,竟然没有留意。
管凌风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神色变化:“我不管那丫头说的是真是假,是真的自然更好,我们攻破了京城,呵呵,这是何等痛快的事,就算是假,这也是个好兆头,算是天命所归!这不是也正合了你的心愿吗?”
玉笙寒打起精神来说道:“少主还有背地偷听的习惯?只不过,那丫头不过是信口胡诌的罢了,那种惊世骇俗荒谬绝伦的事情,我都不曾相信,难为少主倒是放在心上了。”
管凌风道:“我虽然不至于全信,但是那丫头每天都在你耳畔嘀嘀咕咕的,我倒是有些怕她把玉姑娘你给说服了。”
“哈,”玉笙寒故意满不在乎地笑了声:“少主是太看重七宝那小丫头了,还是太低估我了?”
管凌风只点点头道:“我是个谨慎的人,从来不去想假设的事情,不管是看重也好,低估也罢,我觉着不妙的东西,有害的东西,就不会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