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欢(重生)——桑狸
时间:2019-02-18 07:57:13

  兰茵眉眼弯弯,笑靥婉约, 靠着他的胸膛道:“张良计还是过墙梯, 总得再捉摸捉摸。”
  祁昭笑道:“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以为早有了妙计,原来还得再想,你可不要坑了人家。”
  兰茵横眼瞪他,祁昭忙将夫人搂得更紧,以防她生气甩开他。
  尘光平波无澜的过去, 到了腊月初六游诗会那一日, 兰茵如约去寻叶行苑。远远瞧见四面悬纱的凉亭里,一众女郎贵妇裹着皮毛大氅在饮茶说笑。
  一个穿着月白素锦披风, 发髻高挽, 清雅怡人的夫人正吟了一首醉字平水韵的七言诗, 意境颇为出尘,招来无数喝彩夸赞。
  “卢夫人果然不亏是蕲阳才女, 文采出众。”
  兰茵一凛,忙定睛去看这新夫人,但看个大概, 倒和襄王妃对了眼。襄王妃忙由侍女搀扶着自绵锦榻上起身,朝兰茵招手:“在风口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
  自那日在如意公主府一见之后,虽无刻意,但两人总是在大小宴席上碰面。襄王妃谢氏谨慎寡言,但待人礼数周到,又温柔娴雅,与兰茵颇为投契。两人倒是一扫多年疏离,比从前亲近了些。
  众人见襄王妃亲自起身相迎,皆把视线投过来,几个官位低的女眷还揽着臂纱走到了凉亭外面来迎。
  “伯母诗会,兰茵又来晚了,特来向伯母请罪。”
  襄王妃亲昵地握着兰茵的手,将她引入凉亭,笑道:“我这侄女说要向我请罪,你们都替我想想,我该如何罚这迟到的小妮子。”
  兰茵忙里偷闲与众女揖身见礼。她的眼风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位卢夫人,见她温婉的面庞挂着荧淡的笑意,但姿态却甚是慵懒,众女都起了身,她还在锦榻上坐得稳稳当当,后面的丫鬟悄没声地催促过好几次,她才懒懒地勉强起身,朝着兰茵福身,立马换了张脸,笑说:“妙人初见郡主,才知这世上不光有美人,还有仙人。”
  她话音软濡,又奉承得极妥帖,兰茵恰到好处挑了唇角,故作不识道:“这位夫人虽说眼生,可说话这般好听,真让兰茵惶恐。”
  襄王妃忙替她介绍:“这位是大理寺卢少卿的夫人,蕲阳大儒林氏之女,小字妙人。”
  兰茵笑说:“原来是卢夫人,您才是人如其名,是个妙人。”
  众人笑起来,林妙人那绢帕轻轻点了点唇角,似是要挡住贝齿浅笑,但兰茵眼尖,见她唇角下凹,似是颇为不屑。
  兰茵只恍若未闻,由襄王妃拉着坐在了林妙人的左侧。
  平地起了一阵风,兰茵故意怕冷似得拢了拢大氅,四处张望,问淑音:“跟着的小厮去哪儿?你让他们去马车上取手炉,这一个炭都快烧没了。”
  她左左右右看了好几圈,才在行苑的花|径荫处看见小来,她冲淑音使了个眼色,淑音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约莫一刻钟,淑音呵着雾气回来,手里端着绿绸织锦套住的手炉,塞进兰茵怀里,抱怨道:“咱们家那几个小厮可越来越没个体统,才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这寻叶行苑外面全是凉石路,又下过雪,奴婢险些滑倒,幸亏卢府的小厮帮奴婢跑了一段路,去马车上取了手炉回来。”
  兰茵笑意盈盈地扫过林妙人:“哦?卢府的?哪一个?”
  淑音指向花荫下的小来,兰茵道:“你没谢过人家?”
  淑音笑说:“谢过了。”
  兰茵将视线收回来,冲着林妙人道:“卢府本就是清正名流,夫人又是出自言情书网,难怪府中的下人都这么灵巧,不似寻常俗物。”
  林妙人懒懒地挑了挑唇:“郡主过誉。”
  坐得远些的品阶低的女眷们开始私语:“只听说官小的拍官大的马屁,没听说堂堂二品大员的夫人、宗室郡主去奉承四品官的夫人……”
  “你们知道什么,卢少卿正当盛宠,又破了私盐大案,只怕这四品少卿的位子坐不了几天了……”
  有零星碎语飘进来,林妙人眼梢微挑,露出些倨傲得意的姿态。
  马蹄声‘吧嗒吧嗒’自泥地上传来,见萧毓桐和毓成各骑了一匹骏马到跟前,两人一个十六、一个十四,正是大好年华,远远望去丰神俊朗,气质如岚。
  襄王妃笑道:“你们两不如比试比试,看看各自骑术如何。”
  有个祁昭手下的小吏女眷着意巴结兰茵,道:“这桐小王爷的马比安王殿下的马高了一头,要是比起来准是安王殿下吃亏的。”
  襄王妃探身一看,果然如此,怕兰茵多心,说:“我不过随口一提,都是半大的孩子,在功课上用心才是正经,骑射终归不是正业。”
  “这礼乐射御书数,骑射占其二,怎能说不是正业呢?”兰茵含笑说:“我看我们家毓成近来惫懒,只怕是跟毓桐换了好马也赢不过他。”
  襄王妃笑道:“那还等什么,毓成,你快和毓桐换了马好好比一比,将他赢了,好好堵一堵你姐姐的嘴。”
  两人精神烁烁,忙下马换骑。
  兰茵饮了口茶,不动声色道:“可不能就这么比,咱们得设些彩头。”
  众人兴味盎然,忙问如何设。兰茵将玩法说了,襄王妃拿手指了指兰茵的额头,嗤道:“这个刁钻的,竟赌自己弟弟输,若是毓桐真输了咱们还得一人给她一个物件,真有这样当姐姐的。”
  兰茵争辩道:“可若是毓成赢了,我也得给你们物件,这公平得很。”
  襄王妃笑道:“这里有多少人你数过吗?随身可戴了这么些钗环首饰给我们挑?”
  兰茵道:“伯母放心,我马车里自有衣妆匣子,定不会赖你们的账。”
  襄王妃促狭她:“你这模样,真应该让思澜也来看看,看他以后还拿不拿你当宝。”
  众人笑起来,自觉赢面颇大,都依准了兰茵的提议。
  两人赛马的结果自然是毓成输了,他早先奉了姐姐之命,不敢不输。有要往外添彩头的不甘心,道:“别是你们姐弟两串通好了……”
  襄王妃笑说:“咱们祁尚书堂堂二品大员,几时穷到要夫人和小舅子出来坑蒙拐骗了?”
  众人被逗乐了,也没往心里去,且兰茵挑的东西都是别致有余,不甚贵重的,大家也就当买个乐子,没有认真的。
  到了林妙人这里,兰茵道:“我们府上管家年纪大了,料理内宅府事不得力,正想寻个灵巧机敏的,可奈何府上都是些粗苯的,不堪托付宅院。我见夫人的小厮看上去倒是聪颖,也许可堪一用,不知夫人能不能割爱?”
  仆役买卖如同器物,寻常至极,并没人觉得异样。
  林妙人蹙了蹙眉,掠了小来一眼,露出些为难的神色。
  兰茵知她不愿意放人,也不强要,只这么安静着等她回话。
  众目睽睽之下,林妙人僵不住,道:“郡主能看上这小厮是他的福气,我岂有不舍的,您自管领回去,我让人去您府上送他的卖身契……”
  兰茵一番算计总是没有白费,她带了小来回府,刚一进门就见那日在当铺的见过的仆役跪在祁昭跟前,哭哭啼啼的。
  祁昭不耐烦道:“你们自己搞出来的事,如今我爹要打死五娘,是我能管的吗?”
  他一抬眼,看见兰茵领着小来喜滋滋地进门,翻了个白眼:“这一天天的,把咱们家当善堂了,什么事不用干,就忙着普度众生了……”
  第52章(二合一)
  兰茵让小来去找封信, 尽快安顿下来。这期间,跪在中堂的仆役哀声哭求不断, 凄凄惨惨,搅得人心都乱了。
  祁昭嘴上不松, 就说不管,将一只手覆在另一只手背上,来回磋磨。
  兰茵送走了小来,回来坐下, 心里有些挂念五娘, 但看了看祁昭的脸色,又觉自己不必多言。
  祁昭高坐中堂,由着那仆役哭了一阵儿,将他与五夫人暗通款曲的始末说了个大概。原来这仆役并不是外人,是五夫人在暨阳老家的表哥徐桥。半年前暨阳遭水患, 家中人被冲散了, 徐桥才逃荒到了长安,辗转跟五夫人联系上, 两人一来二去, 牵动了旧情。
  兰茵仔细看徐桥, 他面方耳阔,算不得英朗, 但却长得很精神,最重要是年轻,身板硬实, 不哭闹好好回话时看着也挺顺眼。
  “公子,表妹说您心地好,不会见死不救的,这才让我出来找您。你行行好……”
  “你先别给我带高帽了……”祁昭终于开了尊口。
  他将手搭在桌上,慢悠悠地说:“五娘的事我可以管,但是你得跟我说句实话,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是要偷些东西出来变卖了折成现钱了事,还是干脆过一段时间就要私奔?”
  徐桥眼珠滴溜溜转,透出些精明相,像是在捉摸更有利的说辞。
  居高临下,祁昭自然看得清楚,他只道:“若是想让我管,最好说实话。”
  徐桥道:“私奔。表妹说祁大人自被免了御史台大夫一职,性情欲发乖戾,她再不想在这深宅大院里待下去。”
  饶是早有猜测,可真正得了定论还是让人惊愕,那柔媚娇软的五夫人竟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祁昭沉默了一会儿,撩起前襟起身,指了指徐桥:“你跟着我走。”李长风不知从院子的哪一处飞奔出来,紧随祁昭身后,边走边问:“公子您要干什么……”
  腊月里吹进来的穿堂风还带着冰渣般的森冷,外面天光暗淡,好似蒙了一张细密织就的网,遮天蔽日,自缝隙里流下疏淡至极的光芒。
  不知缘何,兰茵心里总有些不安,最近的事太多,总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她坐了一会儿,故作放松地摇了摇头,心想或许只是太累了的缘故。
  然而祁昭这一去直至天黑透了还没回来。
  兰茵在中堂里来回踱步,本想去祁府看个究竟,但又怕出了这样内帷不宁、令门楣蒙羞的隐秘事,自己大咧咧地往上撞有些不成体统。
  因而只能提着一颗心在家里等着,小来从门柱后探出张脸来,小心翼翼地偷看兰茵。
  “出来说话,别躲在那儿。”兰茵见他已换了身新衣,周身干净利落,再不是前几天在街尾遇见时那副落拓样。
  小来道:“封管家说让我跟着学理账,小的是特意来谢郡主的。”
  兰茵看着他的模样,心里的沉闷破开一道缝隙,笑道:“以后叫夫人,不要叫郡主。”
  小来一怔,忙点头。
  外面有了响动,是骏马嘶鸣、铜蹄踢踏,小厮们忙涌出去拉门栓,大开中门,果真是祁昭和李长风回来了。
  兰茵顾不得穿大氅,只着了缎子薄衫出去,见祁昭脸色苍白,走起路来脚步总好像飘着,不留神被脚底下的碎石头绊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兰茵察觉出他的手在发抖,忙将他的手捂在掌心,却发觉自己的手也是冰凉的。祁昭的一双视线像是被打散了,迷迷晃晃,总也聚不到一起。他恍若失神地走着,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兰茵披上,垂着长袖长衫,磕磕绊绊地回了中堂坐下。
  兰茵弯下身连问了他好几声,他好像将魂丢在了九重天外,只睁着眼愣愣地看她,一言不发。
  料想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了,兰茵回身拽了李长风到一边:“这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
  李长风将手交叠放于襟前,看了看祁昭,放低了声音道:“公子向侯爷说情,将五夫人放了,五夫人感念公子救命之恩,向他说了一件陈年往事。”
  他又闭了口,顾虑重重地凝望着祁昭。
  兰茵急道:“快说!不然出什么事唯你是问。”
  李长风一哆嗦,道:“五夫人说当年公子的生母二夫人不是被掐死的,侯爷失手掐了她之后其实还有气,只是后来……”
  兰茵一愕,为这从未知晓的陈年往事,问:“后来怎么了?”
  李长风道:“后来被灌了毒药。”
  兰茵后退了几步,突然觉得心底发凉,看着祁昭伤极、痛极,面上仍旧一片惨淡的模样,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人生生剥离了血肉,怜悯、伤痛、憎恶……诸多情绪席卷而来,几乎要把人淹了一样。
  这么多年,祁昭是不是也这么过来的,这种无力回天、沉痛至极的岁月要一点一点地往下熬。
  直到最后把自己熬麻木了。
  兰茵在祁昭跟前蹲下,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思澜,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祁昭低头看,双眸空洞至极,带了一丝丝的迷茫,仿佛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那个时候母亲还没死,我若是有点勇气冲出去拦住他们,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我亲眼看着祁长陵‘掐死’她,我以为她那时已经死了……”
  兰茵又一阵震惊,他竟亲眼看着,想起他与祁长陵当面父慈子孝的场景,兰茵不禁心疼至极,她站起身将祁昭搂在怀里,安慰他也好似在安慰自己:“那个时候你太小了,就算冲出去也没用的。”
  蓦得,她好像看见了父王和母亲临死前的场面,那些黑衣人挥动刀刃,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可她只有躲在马车底下,紧紧捂着毓成的嘴。
  马车下很窄,只能看见一截黑衣袍裾,再就是喷涌而出洒了一地的血。她不知道哪一滩血是自己父母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倒下的,耳边尽是凄惨哀厉的叫声,是无力回天的末日。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回想,不要联想。
  “思澜,这些事都过去了,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不愿看着你苛责自己的。”
  祁昭听着,甚至温顺地在兰茵怀里点了点头,可他的眼睛却渐渐冰凉。睫宇长垂,将无尽的凉意与恨意遮掩住。他紧靠在兰茵的怀里,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腰,仿佛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安慰。
  这件事情就像碧波澜上的一点点涟漪,随着五夫人与情郎的飘然远去而渐渐息没下去。祁昭也只伤心了那么一个晚上,就像往常一样,迎着晨钟出门上朝,伴着暮鼓回家。
  唯一与过去不同的是与襄王府的往来信件越来越多,兰茵看在眼里,忧在心里。这份忧愁绵延到下一年开春,她便不能再愁了,因为郎中诊出兰茵有了身孕。
  祁昭一下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抓着郎中反复问了好几遍。一会围着兰茵端茶倒水,一会嘱咐她注意饮食,还特别强调生产前都不要去宫里给皇后清安了,宫里的食物,不论出自哪一宫,只准看绝不能入口。
  兰茵想起当初谢静怡兴的那一场风浪,不免心中骇然,捂着肚子万分小心。
  祁昭去昭阳殿向皇后报喜,本是有意替兰茵来敲敲钟,说她身体虚弱在生产前都不能外出。皇后一边高兴,一边很体谅,特意嘱咐了祁昭照料好她。
  他将要走,却好巧不巧碰上了谢静怡来给皇后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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