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阁是临月城最拿得出手的花楼,里面的姑娘人美嘴甜,个个娇软的像是刚采的水蜜桃,恩客们亲一口甜得出汁儿……而且卖艺不卖身。
这入云阁一楼不似一般花楼里层层都留恩客,宽广的一楼大堂是正经茶庄,里面常年活跃着黑森林周遭大几十镇最精道的说书人。
楚月禾端着一杯清茶悠哉品着,听着前头惊堂木一拍,说书人讲起了他楚月禾最新写好的段子——
《三惊临月城,竹叶青问世;困局赵霹雳无措,巧招白掌柜显威》瞧瞧这周围,诺大厅堂里头人竟坐的满满当当。
人人手中一杯茶,眼神火热地盯着说书人,见他嘴唇开合,诉说传奇。
“……那赵掌柜何许人也,数年前来到咱临月城,嗬大刀阔斧,铺开雨天青的售卖,气的燕掌柜亲自下场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要不怎么说,一人独角戏唱起来没意思呢,这几年来雨天青和银雪年年都有那么几个月比着扔优惠,咱看客可不就捡了便宜?”说书人说学逗唱俱佳,嬉笑怒骂间皆是故事,楚月禾听着露出微笑,满意于周遭看客的反应。
故事很快进行到竹叶青出现,听众们听得入迷,嗑瓜子的不磕了,喝茶的端着杯子忘了放下。
“要不说这白掌柜厉害呢,当初咱大家伙谁能想得到,威名一时的赵霹雳赵大掌柜会那么凄惨的死在偏僻寂静的林子里?”
听众们听得嗯嗯应声,活在这动荡十三州久了,精彩的凶杀倒成了大家喜欢的题材。
白芙蓉也点头,冲小福贵道这人好灵活的舌头。
白福贵歪头,“白芙蓉你这说法真有毒。”
说书人适时打开折扇,摇了几下,挑眉作势道:“听闻那日,赵霹雳掌柜率领一群彪形大汉冲去黑森林,嚯,个个都是金丹期。”
“轰隆隆一串响啊,那脚踩在地上都能给摁出坑来。”
“但我们白掌柜是谁啊,她可是天上飞来的仙儿,湖中跃出的龙,能耐的很啊!”
白芙蓉准时嘴一抽,为了缓解尴尬,她端起茶杯。
“……林中安静,双方严阵以待。”说书人皱眉手掌一伸,似为大家拨开当日事件的迷雾般,吊诡神秘:“只见那赵霹雳掌柜一方人使出了一招二十八金丹阵,霎那间空中风雷大作雷雨交加,白掌柜不慌不忙,素手一抬,千万吨的落月湖水竟腾空而起——!”说着,惊堂木一钝敲一声,众人喝彩。
“如此可怕的攻击,白掌柜竟能生生受了,何其不可思议,何其惊天泣地啊!”
喝茶的白芙蓉:“……”噗。
坐立不安的白福贵:“……”噫。
鸡仔?鸡仔给白芙蓉摁住小鸡嘴,正咕咕咕闷在肚子里叫唤呢。
故事的走向越发清奇了,只听那神话白芙蓉少女手持九天风雷,身披五彩霞衣,圣言立誓,天地为之一清。
白芙蓉:噢,这白掌柜好叼哦。
“各位老爷能猜的着,白芙蓉掌柜的真身不?”说书人神秘挤挤小眼睛,精光一闪。
众人丢瓜果的丢瓜果,砸银子的砸银子。
“你这老倌儿,倒是快些说啊!”
“话不说完,今晚就被魔修捉走下拔舌地狱噢!”
“奶奶个腿,你倒是舌头利索些诶!”
见自己写的故事吸引人,楚月禾笑容骄矜。
白芙蓉偏头看他一眼,给白福贵指了指。
“好!好一个白芙蓉掌柜!”
“原来她就是那妖界千百年不出的神兽,玄武真人之真身啊!”
“怪不着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怪不着她能做千般神通万种变化啊!”
“赵霹雳真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死的不冤死的明白啊!”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天雷滚滚道。
白芙蓉:“……”
白芙蓉吓得手一抖,茶都倒洒了。
白福贵听的入了迷,猛地瞪大眼睛。
听众们一阵“噢”声,恍然大悟状,开始激情讨论。
一场说书散了,听众们意犹未尽,零零散散没走完,不少人拉着说书老倌问下一场的时间。
楚月禾最享受这时刻,一壶茶在手,做灌酒状抱着壶猛灌。
一只手帮楚月禾开了壶盖子,不停往茶壶中倒水,楚月禾只觉得茶喝不完而且越来越淡,他抬眼一看,白芙蓉殷勤做小厮状,灌凉水兑茶,冲楚月禾萌叽叽一笑。
“在下白芙蓉,多谢月禾真人扬名之恩啊。”
楚月禾:“……”
楚月禾:“噗——!”日,正主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家这名字听起来扯淡极了,但是……它真的是百家之一,真的。
(当初我翻到小说家时,也是十分震惊)
第18章 远客
楚月禾自认是个厚脸皮的,但他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本来,难主找上门来这事儿,摊谁身上都会有点尴尬,此时拿出小说家历来的‘厚颜领域’罩住对方,包管百战百胜。
结果今天可好,楚月禾发觉自己碰上硬茬子了。
——因为这白掌柜的脸皮,比他还厚。
白芙蓉笑眯眯:“感谢月禾仙人扬名之恩。”
楚月禾刷拉一声抖开扇子,扇子上书有金丹二字明晃晃扎人眼,作为楚月禾的底气,这俩字写的风骨卓然:“好说好说,小说一道,讲究的就是一个适度美化。”
白芙蓉:“敢问仙人从何判断我的玄武真身呢?”
楚月禾听着玄武真身这词嘴角一抽,铁着脸答道:“这你甭管,咱自有妙招得情报。”
白芙蓉噢噢道一句原来如此,随即殷勤送上淡到没味的茶水,说:“可是我觉得玄武实在是太难听了,不若改成朱雀如何?”
楚月禾:“……”
楚月禾摇扇子的手一停。
白芙蓉滔滔不绝道:“您想啊,玄武慢吞吞,哪里比得上我纤巧的身姿曼妙的技艺呢?火之神兽朱雀多么神气啊,嘴一张火烧千里,牛逼的不行呢啧啧。”
楚月禾:“……”
楚月禾脸皮疼心口痛。
白芙蓉越说越上瘾:“且说那赵霹雳掌柜的死法也是应了他的名字不是?雷霆霹雳!说我是朱雀的话,还能增加不少说词,给剧情增加曲折——”不待她叭叭完,楚月禾头痛抱拳道:“好了好了,实在是对不住白掌柜。”
“月禾在这儿给您道歉了。”
“说您是妖兽,实在是抱歉。”
说完,楚月禾起身,合扇作揖。
白芙蓉面带微笑,等了足足五息时间,才让楚月禾起身。
楚月禾心知这白掌柜是个真不好惹的,虽说是个凡人他也不敢拿乔,老老实实坐下,看白芙蓉将那杯淡到不能再淡的白水推到眼前。
楚月禾:“……”
楚月禾将白水一饮而尽,热诚赞道:“好茶。”
白芙蓉将松花雕提上来,道:“还有好酒。”
楚月禾眼神一亮,“可是竹叶青?”
白芙蓉摇头:“非也,我白芙蓉怎会拿老酒求新人?”
楚月禾也不掩饰喜悦,倒酒细品,陶醉于那一段松木清气,心境疏朗了也不觉得刚才被白芙蓉作弄有什么过不去了,爽快道:“敢问白掌柜所为何事啊?”
白芙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笑道:“为一段传奇。”
楚月禾掏出纸笔:“这传奇姓甚名谁?”
白芙蓉端正神色,“孔家孔慈。”
屋外天色大亮,无妖魔鬼怪作祟,楚月禾却平白觉得自己起了幻觉入了邪障,“白掌柜问的可是十几年前孔家最有名望的天才孔慈?”
白芙蓉点头:“正是。”
楚月禾:“楚某自是有故事,但故事不能白说。”
白芙蓉露出一个笑容,清秀面容添上艳色,让楚月禾心中称奇,这若是美人娇弱能写成红颜就好了,可惜是个硬茬子:“我明白,有来有往才叫好故事。”
说着,她拍拍桌面上的松花雕酒坛,轻描淡写道:“被腰斩的天才,听起来多没意思。”
“若是我给他续写后章,月禾仙人觉得这故事如何?”
楚月禾神色一怔。
小说家小说家,博览群像成文,精炼成说,一个小说家收集故事来修炼感悟,却在某种程度上也堪称一个情报搜集专家。
他楚月禾自然是知道,引得修真者蜂拥而至争抢白家酒的根源在哪里——当然是为了那可能助长的修为。
白家酒扩筋拓脉,提高修真者的上限,融草木灵力于酒,为修真者积累修为。
计较起来,对口孔慈的病症,堪称完美。
这么一想,楚月禾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世间的传奇大多由数重人力作用夹杂巧合而成,作为一个故事记录者,见证一段可能的传奇发生,楚月禾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光荣更神圣的事情了。
——虽然只是可能的传奇。
他差点就要一拍桌子口若悬河了。
白芙蓉瞧他面色有异,瞳仁和天灵盖上金光隐现,关切道:“还好吗,仙人?”
楚月禾忙敛息静心,调整丹田,和缓地说:“无事,想透了白掌柜送来的大好事。”
“一时激动而已。”
白芙蓉:“……”
白芙蓉被逗笑了,“仙人真是幽默,不过一段故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楚月禾打着扇子摇头:“白掌柜不是我小说家之人,不会明白的。”
白芙蓉纯好奇道:“这话听起来像是史家仙人所言。”
楚月禾哈哈一笑,手掌上扇子转的飞起,听他朗声道:“难得听此言。”
“我小说家与史家本就殊途同归。”
“记录人间,大道归一,不外如是。”
白芙蓉保持着甜叽笑容,没接这话。
白福贵帮着给入云阁一楼掌事塞钱去了,不然人家才不会让你的酒上桌。四周茶堂不算清静,但胜在周围一圈无人,下一场说书还没开始,这会儿人群零散,各做一搭。
楚月禾巡视完,掏出墨块开始磨墨,白芙蓉看着他下笔缓慢,有金光顺着狼毫笔尖涌流,却嘴巴动得飞快,话语不用过脑,出口成章:“有来有往,那我先来。”
“说起那孔家孔慈,当年真是仙界独一无二的天才。”
“十岁讲道令老元婴进阶,十一岁做仲尼祠堂上宾,承其师恩者过万人。”
“到目前为止,他孔慈都是三界最小年纪收门客的纪录保持者。”
顿了顿,楚月禾在纸上写下‘天纵奇才’四字,接着道:“然而,树倒猕猴撒,十三岁那年孔慈出事儿,自此门庭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