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朗也总算是感受到了自己脑袋的不对劲。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不小心碰到伤口处,顿时疼的龇牙咧嘴,纳闷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忘了?”宁彦亭斜着眼睛看他。
宁朗诚恳地摇头:“爹,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彦亭哼了一声:“我和你娘不让你出府,你还偏要出去,大门走不了,还学会爬墙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以前请了先生也不肯好好学,如今倒好,爬个墙都能摔下来,你说说你,说出去还丢人!”
宁朗连忙点头应是:“爹您教训的事,爹,不如你将先生请回来,我重新开始学?”
“……”
这下,不只是宁彦亭,连小厮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要知道,宁朗一向懒惰,不但读书不好好读,拳脚功夫也不愿意好好学,从小到大,满心满眼都是玩乐,最不能耐着性子学什么东西。当初给他请的先生,就是被他屡次逃学给气走的。后来先生换了好几个,他一直不上进,宁彦亭也就只能放弃了。
宁彦亭稀奇地看着他,好似头一天认识一般:“你此话当真?真的要让我给你请先生教你功夫?”
宁朗郑重地道:“还要麻烦爹,再给我请个先生过来,教我念书。”
“读书?!”宁彦亭的声音猛地拔高,不敢置信地道:“你说的是真的,你还要请先生教你念书?平日里,你连书院都不愿意去,今儿倒好,还知道主动上进了?”
旁边的小厮们也是一个个瞪圆了眼睛,表情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只有宁朗点了点头,认真的说:“爹,从前是我想不明白,可如今我撞了一回脑袋,可算是想通了。我是宁家的长子,是阿暖的哥哥,以后还要撑起整个宁家,阿暖受了委屈,我还要帮她出头,若是我不好好上进,以后岂不是要连累阿暖?”
偏偏这么浅显的道理,他糊涂了一辈子才明白。
他是阿暖的哥哥,却让阿暖为他受苦受累,直到入了大牢,看着阿暖整日为将他救出来到处奔波,他才彻底清醒,可那时也来不及了。在被关在牢里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后悔过,若是自己能早早醒悟,也不会屡次三番着了别人的道,陷入最后那般境地。
阿暖那时已经有了身孕,肚子高高隆起,本该待在王府里好好养胎,却为了他屡次踏入阴湿的天牢。阿暖每回见着他,满脸都是疲惫,又为着救不出他而懊恼。可他却一点用处也没有,除了安慰阿暖,什么也做不了。
娘死了,爹也死了,亏他还是阿暖的兄长,最后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
可如今他有了机会,能重来一回,能重回到所有事情发生之前,一定要努力上进,早早成为顶天立地的兄长,能把阿暖护得好好的,不让阿暖受一点委屈,还有他的爹娘,重活一遭,他一定要让他们也活的好好的。他是家中的长子,长兄,是要撑起一家子的人。
宁朗坚定地说:“爹,以前是我糊涂,可我现在想明白了,你放心,明天我就去书院,我还要去考科举,我要去考状元,去当大官,以后让你和娘,还有阿暖,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宁彦亭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他仔细地打量了儿子许久,总觉得儿子的身上有了什么变化。
先有江云兰,后又有他,宁彦亭又忽地想起来自己方才进门时说的话,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是了,他和云兰都活过来了,万一老天爷看不过眼,将他的儿子也送回来了呢?
宁彦亭眼睛一亮,连忙正了正脸色,咳了一声,对小厮们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少爷说。”
小厮们应下,陆续走了出去。
等他们一离开,宁彦亭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宁朗,希冀地问道:“朗儿,你……你也死了?”
宁朗:“……”
宁彦亭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爹……爹?!?”宁朗总算是反应过来,顿时大喜:“您……您也回来了!?”
“果然如此。”宁彦亭欣慰:“我就想,你一向冥顽不灵,我和你娘说再多的话也没有用,如今就撞了一下脑袋,忽然就知道上进,忽然就知道要护着阿暖了,我猜了猜,果然如此。”
“爹,您……您怎么会回来的?”宁朗连忙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我死了以后,一睁开眼睛,就回到了现在来,您呢?您也是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多久了?”
宁彦亭拉了拉他,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冷静下来。
宁朗连灌了好几杯茶水,才总算是恢复了镇定。
宁彦亭这才说:“我回来也没有多久,还是你娘回来的更早一些。”
“娘也回来了?!”宁朗大喜:“看来这回来的顺序,还是按照我们死亡的顺序来的了?那……那阿暖呢?”
“阿暖她……”宁彦亭话说到一半,忽地一怔,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震惊地朝着他看了过来:“你方才说什么?死亡的顺序?这和阿暖有什么关系?”
宁朗自知失言,连忙撇过了头。
宁彦亭却没有放弃,拉着他着急地问道:“你和我好好说,阿暖怎么了?我死了以后,难道阿暖也出事了?怎么会呢?阿暖一向聪明,咱们家里头只有她最明白,她怎么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你告诉我,阿暖是怎么死的?”
宁朗声音喑哑:“阿暖生产时大出血,没挺过来……一尸两命。”
最后四个字,宁朗说得极轻。
宁彦亭只感觉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他的头顶,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知觉,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
“那你呢?”
“我那时入了大牢,还是安王派人来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宁朗满是懊恼:“爹,是我的错,是我没护着阿暖,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吧。”
宁彦亭沉默。
他又问:“那你是怎么死的?”
“我杀了人,被关入大牢,处了绞刑。”
宁彦亭又是一阵沉默。
纵观一辈子,他们一家四人活的糊涂,最后也不得善终。原本他还以为,阿暖这般聪明,即使是在王府之中,即使没有安王庇护,也能护得住自己,阿暖一个人,没有他们连累,或许还能过得更好,却不知连阿暖也因为生产失去了性命。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走一回,饶是他的阿暖再聪明,也没办法在这儿成功踏出来。
宁彦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他感叹道:“还好,我们都回来了。”
“是啊。”宁朗连忙点头:“爹,我回来了,你和娘也回来了,阿暖没有回来最好,也不会知道自己上辈子过得有多惨。爹,我要让阿暖这辈子快快乐乐,不会再让她受上辈子受过的苦。”
宁彦亭点头:“我和你娘也是这样想,你回来的晚,恐怕也还没想起来,我们已经分家了,和你二叔三叔撇清了关系,阿暖也是,你娘这次带她出门,就是去云山寺找慧真大师,让慧真大师帮忙,洗清她的名声。等阿暖回来以后,我们就给她定一门亲事,不会再给安王任何机会。”
宁朗不停点头:“是,我也是这样想……”
他的话忽然一滞。
安王这个名字好像是一个开关一般,让他在一瞬间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
他不曾有过的记忆在这个时候一瞬间全都冒了出来,争相往他的脑子里挤,往日种种事情历历在目,让宁朗想要否认都不行。
他的脸色顿时白了。
宁朗呼吸停滞了半晌,才恍惚地道:“爹,你……你刚才说什么……”
宁彦亭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这辈子,绝对不会再给安王任何机会。”
宁朗:“……”
宁朗整个人都白了。
他恍恍惚惚地说:“爹,我……我好像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锅锅:从前的宁朗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钮祜禄·朗
大猪蹄子:【啊哈!.jpg】
锅锅:……
钮祜禄·朗,也死了
第36章
饶是宁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和安王称兄道弟。
先不提上辈子他与安王也是因为宁暖才开始有了接触,只说安王的身份,他就更没有能和安王接触的可能。可事实就是事实,就算宁朗不愿意承认,他也不得不相信,
宁朗简直匪夷所思。
他自己就不提了,可安王一向瞧不起他——他说的是上辈子,因为宁暖,两人才互相认识,安王看不起他只会给宁家惹事,又屡次连累阿暖受累。那时候阿暖和安王才刚成婚不久,两人感情甚好,他如往常一样行事浑浑噩噩,还去王府找了好几回阿暖,让阿暖帮忙摆平。他去的次数多了,安王自然知晓,那时安王看不过眼他总是给阿暖添麻烦,还私底下将他找去,教训了一番。
只是那番教训,宁朗到底是没有听进去,自此之后,安王也很是看他不顺眼。他也是如此,尤其是后来知道阿暖过的不好以后,他便恨不得将安王暴打一顿来出气。
宁朗都想好了,自己重来了一回,不但不给安王任何接近宁暖的机会,他还要找个机会,将安王痛打一顿,出上辈子的恶气。
可他想的好好的,为什么这一睁开眼睛,自己就和安王成为了朋友?!
想起“自己”这两天和安王通信的内容,宁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他连忙扶住了桌子,只是脸色依旧惨白,比之刚醒来时还要苍白。宁朗仓皇地抬起头来,和宁彦亭担心的视线对上,他忽地呼吸一滞,身体下意识地抖了抖。
宁朗勾起唇角,勉强笑了笑,道:“爹……我有一事要告诉你,只是你听了,你得答应我,绝对不能打我。”
“什么事?”宁彦亭不解:“难道你还做了什么对不起阿暖的事情?”
宁朗嘴唇颤抖,不知道该不该应下。
宁彦亭只当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还安慰他,说:“上辈子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辈子才刚刚开始,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你想要挽回,想要对阿暖好,都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爹。”宁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安王已经去找阿暖了。”
“什么?!”
“是这样的,爹……”宁朗深呼吸了一下,才忐忑地将自己与安王交好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说完以后,他还急忙补救道:“爹,这些也不算是我做的,我睁开眼睛就已经发生了,要是我回来的再早一些,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安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宁彦亭忽然暴起,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你……你看看做的什么好事!”宁彦亭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双目怒瞪着宁朗,差点就要被气得背过气去。“我和你娘想尽办法想要让阿暖避开安王,尤其是最近几日,阿暖甚至连屋子也出不了,你倒好,你倒好……”
宁朗连忙扑了过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爹,你别气,爹你消消气,现在我知道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和安王接近。”
宁彦亭却没有听他的话,连忙拂开他的手,起身站起来,匆匆忙忙往外走。
“爹,你去哪里!?”
宁彦亭暴怒道:“去云山寺,你捅出了这么大个篓子,还怎么安心坐得下去,还不快去云山寺将安王拦住,若是又让他见到了阿暖怎么办?!”
宁朗连忙拦他:“爹,我去,我去就行了,你待在家中,明天你还要上早朝呢。”
“你?”宁彦亭犹豫地看了一眼他头上的伤口。
宁朗满不在乎地道:“爹,你放心,这就是一点小伤,我哪回不磕磕碰碰的?还是阿暖的事情比较重要一些。爹,你等着,我现在就让人准备马车。”
“等等。”宁彦亭又叫住了他。
宁朗:“爹,我知道,从后门出,是不是?我多的是经验,不会被人抓到的。”
宁彦亭说:“不是,我让你骑马去,骑马快一些。你娘她们一早就出出发了,这都一天过去了,她们早已经到了云山寺,你要是坐马车,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不如骑马,天亮之前就能到了。”
宁朗:“……”
宁朗捂着脑袋,面上应了下来,心中又道:他爹可真没将他当做一个伤患。
好在宁朗本来就是小伤,一吩咐下去,底下下人立刻准备好了马匹,宁朗匆匆换了一身衣裳,趁着入夜就出了门。
如今还是宵禁,宁朗上辈子有不少避开守夜人的方法,又给城门的官兵塞了银子,因此很快出了城,快马加鞭朝着云山寺的方向赶去。
……
江云兰早早就派人定了间厢房,因此到了云山寺之后,便直接带着宁暖和下人在云山寺住了下来。
寺中还提供素斋,用过晚膳以后,也不宜在寺中多走动,因此天还没黑,宁暖便和江云兰待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了。
“阿暖,等到了明天,娘就带你去求见慧真大师,等见到了慧真大师,再请大师给你算算命数。”江云兰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怜娘的阿暖,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以后一定要好起来。”
“娘,我不委屈。”宁暖道:“我在家中日子过得好好的,哪里会觉得委屈?”
江云兰更是心疼:“咱们还没分家之前,二房三房他们占了多少便宜,连宁晴也暗暗挤兑你,你怎么不委屈?阿暖,你总是这样,什么苦都自己咽下,你若是不说,娘怎么知道你心里有多难受?往后你要是受了半分委屈,你都要说,半分也要说成一分,你要会哭,会闹,这样才有人心疼你。”
“娘?”
宁暖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她说的不止是口中那么简单。
江云兰也的确想到了上辈子。
因为家人帮不上任何忙,反而还总是添麻烦,宁暖即使心中再难过,却还是一句也不会提。她将所有都扛着,他们糊涂,也将所有担子都放到了阿暖的身上。等到事后回想起来,江云兰便不住的后悔。
后悔的同时,她也忍不住在心中想,若是宁暖也会哭会闹,遇到委屈时大声说出来,被他们求到面前时也没有都应下,日子是不是能过的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