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原先,楚斐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宁暖与他关系好,可如今与江云兰说完,却是又有些黯然,连着与宁暖说话都不敢了。
仿佛他们只要一说上了话,他便忍不住开始思索,上辈子的阿暖究竟恨不恨他,只是稍稍一想,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连见着了宁暖,都担心下一瞬她便会说出刺人的话。
只是如今,宁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楚斐反应了好半天,才总算是反应过来,宁暖方才问了自己什么。
他回过神来,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如何能说,自己这样猛烈的追求,是因为上辈子的宁暖与自己是一对夫妻?那感情是有,也是源自于上辈子,却不是这辈子产生的。
“王爷是说不出来吗?”宁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目光中有些失望,声音依旧轻轻地道:“王爷说不出来,还特地从京城赶到青州,实在是太大费周章了一些。”
“不是的。”楚斐着急辩解:“我并非是说不出来。”
“那王爷说说看吧。”宁暖声音更轻:“我与王爷认识这么久,可从未听王爷说起过这些。”
哪里没有说起过?
他与阿暖做夫妻的时候,可是与她说了数回,阿暖哪回听得不是高兴不已?那又喜又羞的模样,让他瞧着实在可爱。
楚斐又不禁苦笑。
他低声道:“宁姑娘国色天香,本王见着了,便心甚喜之。”
“王爷似乎不是这种肤浅之人。”宁暖道:“比我长得好看的姑娘,天底下有不少,以王爷的身份,什么好看姑娘也瞧见了,哪会只因为这个,便不管不顾地从京城追到青州来呢?”
楚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宁姑娘平日里不爱搭理我,如今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王爷还是说不出来?”
怎么会说不出来呢?
只是楚斐不敢和她说。
他避而不答,又道:“不若黁个姑娘先回答我,我再来回答宁姑娘的问题。”
“……”
宁暖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晌久,她才道:“那不如找个合适的地方,我与王爷慢慢说。”
楚斐自然答应。
两人出了客栈,去了青州的一处茶楼里,要了一个私密的雅间,各自带了自己的小厮和丫鬟。宁暖穿上了男装,旁人便也瞧不出什么来。
可坐到了雅间里,楚斐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了。
宁暖伸手拿起茶壶,想要给两人倒茶,却又被楚斐飞快地将茶壶抢了过去,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然后才将杯子推到了宁暖的面前。
宁暖垂眸,瞧着杯子里飘着的青绿茶叶,却正好是自己最爱喝的那一种。方才这茶点也是安王点的。
“王爷想要说什么呢。”宁暖道:“如今我已顺着王爷的话,坐到了这儿来,王爷总该将话告诉我了吧。”
“倒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何忽然要问本王这个问题。”
宁暖便说了。
“我娘亲……一直与王爷不大对付,王爷也是知道的。”
楚斐点头。
“只是我实在是奇怪的很,王爷是圣上的弟弟,如何尊贵的身份,几次被娘亲落下了面子,最后竟也什么都没有说。”宁暖道:“我虽知王爷是个好人,可娘亲冒犯了王爷数回,哪怕王爷再心慈,也万万不可能这样放过娘亲。”
楚斐颔首:“那又如何。”
宁暖看了她一眼,才又道:“换做旁人,王爷也会这样?”
当然不可能。
若是什么人都能骑到他的头上,他这个王爷,当今皇上的弟弟,皇家的面子又该往哪里放?
“既然如此,那王爷为何偏偏对娘亲优待?”宁暖顿了顿,更加小声地道:“若是我猜得没错,娘亲还派人打过王爷吧?”
楚斐:“……”
楚斐苦笑:“竟是被你发现了。”
他的岳母大人找来的那些人可是半点也不手软,京城里的人可都知道,安王曾被人当街套了麻袋,连宫里头的人都让他进宫去问了几回话,若不是他拼命拦着,恐怕江云兰如今早就已经被发现了。
“王爷为何要忍着?”
“……”楚斐沉默。
宁暖又说:“难道是因为我?”
“不是。”楚斐:“你不要多想。”
“那王爷与娘亲,曾经还有什么纠葛不成?”
“……不曾有。”
“那……”
楚斐打断了她的话:“我是看在宁朗的面子上,才什么也没有计较,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的朋友。”
宁暖又说:“既然如此,王爷又是如何与兄长断绝了来往?”
“……”
楚斐:“我们何曾断绝了来往?”
“先前哥哥只有王爷一个朋友,后来,也不知道从哪日起,哥哥在我面前说起王爷时,便从来也不说什么好话,哪怕是到了现在,哥哥帮着王爷做事,依然没有对王爷有什么好脸色。”宁暖当然知道,是因为兄长做了一场玄之又玄的梦的缘故。“可哥哥这般无礼,王爷为何又能忍住呢?”
“……”
“王爷为何又不说话了?”
“……”
楚斐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方才才否认过,说不是宁暖的缘故,难道现在又要打自己的脸不成?
她不说话,宁暖便只好自己接着说。
“说来的确奇怪,王爷应当是知道的,我娘与兄长都不愿意让我接近王爷,平日里王爷送来什么东西,也全都会被我娘挡在门外。可我娘和兄长做出这些,竟是因为做了一个梦。”
楚斐不禁坐直了身体:“梦?”
“是啊。”宁暖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继续说道:“我娘说,说是她梦里头王爷待我不好,才不愿意我与王爷来往……这些话,我倒是不应该和王爷说的。”宁暖说着,有些懊恼,似乎是不高兴自己失了言。
可楚斐哪里顾得上这个。他哪里不明白江云兰的意思,那哪里是梦,分明是他们过的上辈子。
他勉强镇定地道:“梦里的事情,哪能当真。”
“的确如此。”宁暖说:“我娘还说,梦里头的王爷去求了皇上的圣旨……可实际上,梦里头与现实没有半点一样的地方。”
楚斐刚要点头,忽地察觉出来有些不对。
他倏然抬头朝宁暖看去,和宁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宁暖眨了眨眼,好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激动,歪了歪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疑惑。
那哪里是疑惑!
他差点被阿暖诈出了话来。
他就说奇怪的很。阿暖一向恪守礼数,不会做半点逾矩的事情,平日里也是尽可能离他远些,连应下他的邀约,愿意和他一块儿去城外,都已经是十分大胆至极,哪里会在这种地方,与他说这等私密的话。
阿暖竟还将那梦的细节也说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好端端的,如何敢说在梦里与谁做了夫妻?这话已是大胆至极,以楚斐对她的了解,自然是很不对劲。
能说到如此地步,阿暖定是已经发觉了什么。
楚斐又低下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颓然道:“你想问什么,便直说吧。”
宁暖笑了笑,可还是只有那一个问题:“王爷说是喜欢我,可又喜欢我哪里呢?”
楚斐斟酌了片刻,才道:“我也做了一个梦。”
宁暖愣了一下,又听他继续说:“说起来你也许不信,可我也做了个梦,梦里头,你我竟是夫妻。”
“……”
宁暖还没有说什么,香桃便先大喝了一声:“你莫要冒犯我们家小姐!”
楚斐无奈地道:“明明宁夫人也做了同样的梦,你怎么不说?”
香桃忿忿:“我们夫人可是说了,不准你与小姐来往,你还做那样的梦,难道不是冒犯不成?!”
楚斐不愿和她多说,转头看向宁暖,仍然道:“我说起来,宁姑娘也许不信,可我想,我与宁夫人做了同样的梦。”
“……”
宁暖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便是王爷给我的理由了?”
楚斐点头。
“只因做了个梦,王爷便是给了我这样的理由?”
楚斐点头。
宁暖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点失望:“那王爷喜欢的,究竟是梦里的我,还是如今坐在王爷面前的我呢?”
楚斐心道:还有什么不同不成?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阿暖都是阿暖,不曾有过半点不同。
“那王爷做的梦,与现实已经不同,或许王爷口中说着的喜欢,与我心里想的,也是不同的吧。”
楚斐一愣。
他抬起头来,而宁暖也起身站了起来。她冲着楚斐福了福身,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放到了桌上。
“王爷只当民女今日从未问过什么,今日之事,是民女逾矩,还望王爷包涵,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就连香桃也是愣了一下,回头和楚斐对视了一眼,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小姐!等等!”
楚斐慌忙站了起来,起身想要去拉人,可宁暖走的飞快,片刻也没有停留,身影眨眼便消失在了门前,他被桌腿绊了一下,竟又踉跄着坐回到了椅子上。
“王爷?”汪全担忧地道:“不如奴才去将宁姑娘追回来?”
楚斐没吭声,只是将宁暖放在放在桌上的那封信拿了起来。
他拆开信,那里头竟然是自己先前给宁暖写的,是那日从街上回来以后,他偷偷将十二面花灯放在宁暖房中,在信上写了,这花灯是赠与心上人。
他万万没想到,阿暖竟然还留着这个,如今又原封不动地送回到了他的手里。
阿暖这意思,分明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他的心上人了。
楚斐不由得苦笑。
“王爷?”汪全又叫了一声:“宁姑娘可走远啦。”
楚斐将信收入怀中,疲惫地道:“回去吧。”
汪全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出茶楼时,还想要结账,却听掌柜说,他们这间雅间的银子已经被先前那位公子付过了。
汪全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回程的路上,他见楚斐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头更是不解:“王爷分明是喜欢着宁姑娘,也不是如王爷所说,做了一个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奴才瞧着,宁姑娘的意思,分明也是对王爷有意,为何王爷不愿意和宁姑娘说实话呢?”
“本王该如何说?”
“王爷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便如何说就是了。”汪全道:“奴才跟了王爷那么多年,可没有人比奴才更了解王爷心思的人了。虽说王爷先前看上宁姑娘,是见色起意,可后来王爷做的种种,就像是宁姑娘方才说的,王爷为了宁姑娘,连被宁夫人打都不在乎,还几次被宁公子下了面子,甚至还千里迢迢追到青州来。奴才可从未见过王爷对哪个姑娘这样动心过。王爷这不是喜欢宁姑娘,又是什么?”
楚斐怅然。
“可她心里头会不会在怪着我?”
汪全不解:“宁姑娘为什么要怪王爷?王爷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宁姑娘的事情。”
怎么没有?
他被江云兰一提醒,才总算是意识到了。或许阿暖临死前,便如同他一样后悔了。他后悔自己识人不清,辜负了阿暖的一片心意,还让她被人暗害。可阿暖呢?或许阿暖也后悔了,后悔嫁给了他,后悔怀了他的孩子,后悔早早便因为他而没了性命。
若是重生的人不是他,而是阿暖的话,兴许阿暖会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愿意见到他。
意识到了这个,楚斐便不敢回答宁暖的问题。
他该如何说?我是上辈子喜欢的你?而上辈子却让你吃尽了苦头?
楚斐愁眉苦脸地的回了客栈,路过宁暖屋子门前时,他脚步停了停,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径直回了自己屋子里。
谁知道一进去,便看见一盏花灯放在桌上。
花灯里头的蜡烛早就燃没了,外表依旧精致的很,似乎是被主人好好保管着,那花灯是十二面的,每一面都画了图,是将军带着士兵与百姓共同抗敌的画,只要换上新的蜡烛,便能重新挂起来,一如初见时般耀眼。
楚斐愣了一下,立刻厉声道:“来人!”
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立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楚斐指着花灯问道:“这是哪来的?“
黑衣人眼神躲闪地道:“是方才……方才宁姑娘送来的……”
楚斐大惊:“她为何要将这个送回来?”
“宁姑娘什么也没有说,只让属下将这个交给王爷。”黑衣人道:“宁姑娘吩咐了,属下也不敢不从。”
楚斐总算是慌了。
……
那边,宁暖一路上没吭声,回了自己屋子里。香桃一路也不敢和她搭话,直到进了屋子,四处看看,见江云兰不在,才总算是敢和她说话:“小姐?”
“什么事?”
“您方才和安王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香桃不解:“奴婢听您的意思,以后是不会再理会安王了?”
宁暖没有吭声,只从自己的行李之中翻出了一本在青州城里头买来的杂记,看了起来。
她看了没一会儿,便又心烦地合上了书本,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香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身后,不论她做什么,视线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跟得宁暖烦了,才在桌前坐了下来。
香桃又试探地道:“小姐先前和安王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大胆的很……”
她哪里见过他们小姐这样大胆的样子?
她们小姐从来都知礼教,半点也不会逾矩,今日却说出了那么大胆的话,还是亲口与安王说,她在一旁听着,就已经是震惊不已。若不是知晓他们小姐和安王没有关系,差点便以为他们小姐何时偷偷与安王有了来往。
张口喜欢闭口喜欢的,连做梦这事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