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化作一生重重的叹息。
他说的很诚恳,没有敷衍的意思,盛卷卷听的出来他未尽话语里的无奈和痛苦。
“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我们年轻人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道理我都懂,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这句话有一个隐藏的涵义,是说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人生,其中的酸甜苦辣都要自己去尝,无人可以替代。就像您说的,您的本意是为了保护季策,替他隐藏了那些曲折艰难,让他快乐的过好这一生,但对他来说,他有权利选择自己人生的道路,哪怕艰难,他也有自己的知情权和选择权。”
她的这段话,让季荣阳沉默了很久,久到盛卷卷都以为他要被她感动了。没想到,他突然抬起头问她:“你有没有做过非常后悔的事,后悔到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一定不会去做的事。”
盛卷卷想了想,说:“很多啊,最近就有一件,如果早知道季策会昏迷,我一定不去参加什么培训,会一直陪着他。”
季荣阳摇摇头笑了笑:“你们还很年轻,我年轻时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后悔。”
盛卷卷顿时心跳了跳,不知道他指的是不是陆晓这件事,屏住呼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但季荣阳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转头看了看季策,说:“后悔的滋味不好受,经年累月的压在心头,让人无法喘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有机会去体会。所以,有些事情既然忘记了,那就永远别再提起了。”
他的眼中盛满了盛卷卷看不懂的神色,让她莫名的感觉到了恐惧……
突然,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
“忘记了,不代表就没发生过。”
季荣阳和盛卷卷同时看向病床。
季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缓缓睁开眼,正直勾勾的看向季荣阳。
“你醒了?”季荣阳欣喜道,探身想去摸他的额头,被季策偏头躲过。
他的冷淡让季荣阳有点尴尬,他收回手说:“我叫医生进来。”
“不用了,我没病。”季策冷冷的声音又响起,他缓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季荣阳顿住了,身体僵直,嘴唇翕动,没有发出声音。
“您不问问我想起了什么吗?”季策冷淡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嘲讽。
季荣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手指紧紧捏住,关节泛白,整个人处于极度紧张中。
季策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状,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勾起了嘴角,缓声道:“您不敢问,那换我来问您吧——”
“我妈是怎么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打算今天狂写一天,明天狂写一天,然后完结的……没想到哈哈哈卡成狗了
今天只有短小的一章
明天我再争取争取,估计够呛能写完,哭
第70章
第七十章
“我妈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像是炸雷一样,直接击垮了季荣阳, 他颤抖的身体向后倒去, 被盛卷卷眼疾手快的扶住。
“季策……”盛卷卷不安的叫他的名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妈妈不是生病去世的吗?
听见她的声音, 季策目光从她脸上滑过, 平淡无波,毫无温度,没有任何喜悦或惊讶之意,犹如看见的是一个陌生人。
他脸上的冷淡, 让盛卷卷怔住了。
季荣阳稳住身形,深深吸了口气, 勉强问道:“为什么这么问?你妈妈是心脏病……”
话没说完,就被季策不耐烦的打断了:“是不是谎话说久了,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季荣阳脸色灰败,张着口,发不出声音。
“你在怕什么?”季策步步紧逼, 声音嘶哑的更厉害, 近乎低吼了, 他问, “怕我知道真相后恨你?或者说恨我自己?”
吼完之后,他像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仰面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 面如死灰。
“我谁也不恨,只是替她不值。她一定没有想到,她用生命换回来的人,却将她忘的一干二净吧。”
“多不值,她的丈夫背叛了她,她的儿子忘记了她,她这一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声音空空,听不出情绪。
但话中隐约透露的意味,让盛卷卷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喃喃的问:“你在说什么啊?”
季策突然转过头看来她,眼神依旧空洞,但嘴角却挂上一抹奇异的笑,他对着盛卷卷的方向说:“你知道吗,我妈妈并不是因病去世的,她是被我害死的。”
那一瞬间,盛卷卷没有被他说的话吓到,反而被他的状态吓的有些惊慌失措。她脚下虚浮着走到他面前,伸手要去拉他的手,带着哭腔道:“季策,你看着我,你别这样,你别吓我,我害怕。”
季策没有再像曾经那样,听见她哭就着急慌张,将她搂在怀里。他依然怪异的笑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她是被我害死的。”
状态像是迷了心智。
一旁的季荣阳终于恢复了冷静,按铃叫来了医生,给季策打了一针镇定剂,让他睡了过去。
混乱的病房再次陷入了寂静。
季荣阳枯坐在凳子上,双手捂着脸,久久不动。盛卷卷死死咬着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都没有察觉。
时间静止了一般。
直到门外轻响,于秘书悄悄走了进来,轻声道:
“董事长,有人想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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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荣阳第一眼看见宋未几,整整愣了好几分钟。
他有一双和陆晓一模一样的眼睛。
即便过了多少年,只要闭上眼,这双眼睛就会在眼前浮现。它曾满含期待过,也曾黯然失落过;它曾爱意满满过,也曾仇恨万千过。它们像走马灯似的循环浮现,最终定格在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上。
季荣阳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整个人苍老了十岁不止。
他问:“你就是陆晓的孩子吧。”
宋未几一贯温和的笑脸早已不见,他冷漠的看着季荣阳,嘲讽道:“原来你还记得这个名字,还敢说出口。”
“坐。”季荣阳没有理会他的嘲弄,指了指宽大的办公桌前的椅子道。
宋未几没有动:“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一天内被两个人用同样的语气质问,季荣阳却没有了面对季策时的紧张,他又恢复为那个叱咤一生的帝国掌舵人,冷静,理智。
他反问道:“是你来找我,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吗?”
季荣阳的冷静和若无其事激怒了宋未几,他上前一步,厉声道:“我没来找你,陆晓就没来找过你吗?你日日夜夜就没听见那个死不瞑目的女人的哭声吗?你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苟且于世这么多年! ”
季荣阳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质问而有所动容,他冷静的近乎残忍,平静道:“如果你就是来控诉发泄的,那我可以满足你,骂完你就可以走了。”
“你……”宋未几被他震惊了,连怒意停滞了几秒。
季荣阳又说:“如果你是想和我讨论一下宋离的未来人生,那就坐下来。”
宋离两个字瞬间拉回了宋未几的理智,他咬着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季荣阳不置可否:“大致能猜到,宋离被拘留的当天,你就找到了季策。可惜出了点意外,他没能帮到你。”
“果然是你!”宋未几愤怒的双目要喷火。
他和宋离设计陷害谢韵,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岔子,被人走漏了风声,导致全盘皆输。
本来计划失败就失败了,重新再来就是。
但是前几天宋离突然以涉嫌引诱、教唆、欺骗他人吸毒罪被捕,直接面临着牢狱之灾,一旦定罪,宋离这一辈子就毁了。
他原本以为是季策所为,所以才要和季策作交易,以一桩陈年隐秘换宋离的未来,但没想到季策什么都不知道,还因此住了院。
“是我。”季荣阳沉声道,“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季策头上,你想为陆晓报仇,冲着我来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动季策?”
宋未几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他冷笑几声:“为什么?要怪就怪他是你儿子吧。你把自己活成一个妖怪,刀枪不入,只有这个儿子是眼珠子,不动他动谁?”
季荣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所以,你就告诉了他当年发生的事?”
虽然杨炎不肯说,但只要是他想知道的,还没有能瞒得住他的事。他稍微查了一下,就知道前天晚上季策是去见了宋未几后才昏迷的。
之前于秘书说有人在针对辰星影视,他都没当回事,认为是正常的商业竞争。直到后来发现,有人再挖二十年前的旧事,他才警觉起来。
自然,他是比季策还先要查出来宋离。那个匿名快递就是他安排寄的,不然凭着黄毛那点小聪明,怎么可能不露痕迹的把谢昀弄出来。
至于宋未几的存在,他的确是始料未及。
陆晓竟然还有个孩子……
他也曾怀疑过宋未几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因为从时间上看,虽然只是那一次的“意外”,但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等他查清楚,季策就出事了。
季策昏迷的这两天,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只有季策这么一个孩子。
宋未几是与不是,都与他无缘。之前将近三十没有他的存在,之后也不会有。
如果宋未几不能认清现实,试图仰仗着自己的“身世”做出伤害季策的事,那就别怪他心狠了。
季荣阳的这些想法,宋未几丝毫没有察觉,他还沉浸在可以击溃季荣阳的兴奋中。
他带着些得意道:“不错,我得让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个人面兽心的魔鬼,让你做的孽都报应到他的身上。如此看来,效果还是挺明显的。”
季荣阳怒极反笑:“你既然知道我是个人面兽心的魔鬼,那就不该来挑战我的底线,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
宋未几得意之色顿时一敛。谁给他的勇气?他根本就不想承认,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他心中恶意压也压不住的向上涌,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但是季荣阳下一秒的话,硬生生的就打碎了他的幻想。
“你不会以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才有恃无恐吧?”季荣阳冷漠的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温情,“不管你是不是,我不会承认你,不会和你做亲自鉴定,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儿子。”
随后他直直的撞上宋未几不敢置信的眼神,缓缓说完最后一句话:“所以,认清你的位置,认清我人面兽心的本质。”
宋未几摇着头后退几步,口中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一直以来,他都是恨不得和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恶心憎恨自己的身世。直到季荣阳说这番话之前,他还是厌恶至极,连多想一秒都恶心想吐。
然而,亲耳听见“毫无瓜葛”的这番话时,他却如坠冰窟。就像心中唯一一个救生圈被戳破,狂涌的波涛以灭顶之势压了下来,让他无法呼吸。
季荣阳眼中总算升起了一丝怜悯:“你走吧,如果你们安分守己,我不会为难宋离。但,如果你们执迷不悟,想试试鸡蛋碰石头……那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在吓唬你。”
“为什么?”宋未几双目充血,嘶吼道,“她被你毁掉一生,生生关在精神病院折磨了五年,被逼在你面前跳楼而死。你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为什么你就能如此心安理得?为什么!”
他的癫狂之态,不甘之语,像一场噩梦的重演,将季荣阳拉回了那场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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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和别人幸福甜蜜,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
身穿红裙的女人,跌坐在地板上,崩溃的哭喊着。
她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将年轻的男人越逼越远。
这个场景发生在季荣阳与阮竹婚后。
本已经很久没有再联络的陆晓突然出现在了季荣阳的面前,她哭着质问季荣阳为什么要残忍欺骗她。
此时季荣阳才知道,阮老太太背后使的手段。那个不靠谱的青年热情散了,拍屁股就跑了,还给陆晓留了一屁股债,她无力偿还,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来找他。
“你想要和富家千金结婚,想要摆脱我,可以直接和我说啊,为什么要找人来欺骗我?”陆晓哭的楚楚可怜,一贯要强的她,露出这样柔弱的一面,可以直击男人的灵魂。
季荣阳也不例外,某一瞬间,心生怜惜。
只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柔弱就是女人最大的利器。
谁也不信他和陆晓只有那一晚上的实质接触,还是因为被设计后的意乱情迷。清醒后他就果断与陆晓分了手,也就是那次,他和陆晓在长达近三年的时间里断了联系。想来,就是这个时候她悄悄生下了宋未几。
分手时陆晓就这样哭的声泪俱下,不断的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呢,季荣阳当时也想不通。
过了几十年,现在面对宋未几的质问,他终于可以给出答案了——
因为不爱。
他不爱陆晓,也不爱她用手段得来的孩子。
他对陆晓的感情,有怜惜,有同情,有愧疚,甚至有迷恋,但这些都不是爱。
他承认陆晓作为女人,有她独特的个人魅力,他也曾被多次她吸引,着了魔一样的任由她靠近。只是这种吸引总不能长久,她的心机和手腕,让人生畏。
蛇蝎美人,这个词就是为了陆晓而存在的。
只是认清时,为时已晚,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陆晓的死的确是他一手造成的,在阮竹死后一年,他才得知当年的真相。震惊愤怒悔恨交织在一起,让他失去了理智,直接把陆晓关进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