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卷动人——旧衣
时间:2019-02-19 13:59:39

  当时的他事业已呈蓬勃之势,以他的金钱权力人脉和资源,想让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并不是一件难事。
  陆晓死了,当着他的面,从顶楼一跃而下,死不瞑目。
  然而,即便她死了,阮竹也回不来了。
  他,阮竹,陆晓,三个人的一生至此全部终结。
  活下来的季荣阳的确如宋未几所说,是变态,是魔鬼,带着阮竹未尽的心愿,苟且偷生。
  这边宋未几还没有从癫狂之态中解脱出来,不断的问着为什么。
  他被季荣阳的无情彻底摧毁了。
  季荣阳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后,终于有了些怜悯,他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如果事事都能说出个前因后果,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了。你既然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不如你来告诉我,那一天,出差在外的阮竹为什么会突然回家?陆晓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故意尖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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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床上,季策眉心紧锁,额头沁满汗珠。
  他又做噩梦了。
  月夜,西北风呼呼的刮着。窗户匆忙间没有关严,露了一条缝隙,尖锐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动着窗帘翻飞不止。
  从窗帘的起落间看过去,室内有一对男女相对而坐。
  女人一身红裙,语笑嫣然,她像一株藤曼,悄悄的攀上男人的臂膀,仰着头撒着娇。男人背对着窗户,看不见神色。
  他只觉得好冷,好怕,想闭上眼睛不去看室内两人。但眼睛像中了咒一样,怎么也闭不上。
  突然一道视线穿过掀起的窗帘直射过来,像毒蛇一样死死的锁定着他。
  他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直,犹如冰块。
  那道视线的主人红唇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然后就听见一声女人的凄厉的尖叫:“啊!窗外有人!”
  脚下一空。
  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嘶吼声伴随着风声灌入耳中,巨大的失重感淹没了他所有的感知。在某个瞬间,他看见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离他越来越远了。
  画面在此定格。
  没有疼痛,没有害怕,只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的搂着他,轻柔有些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喃:“季策,别怕。”
  他想回头,却动不了。
  “妈妈……”
  泪水顺着眼角源源不断的滑落,紧闭的双眼不敢睁开,他不想从梦里醒来,只想再努力一点,努力回一下头,就能看见那张被他遗忘的脸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只一点点,犹如天堑,无法逾越。
  有一双柔软的手从他眼角划过,他知道是谁,可他不想睁开眼。
  “哭出来就好了,季策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软软的声音响起,宛如天籁。
  可他不配拥有。
  他是一个罪人,不可饶恕的罪人。
  “我记得你不喜欢在医院,那我们回家好吗?我问了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我开了车来,现在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见季策睁开了眼,盛卷卷立刻绽放一个笑脸,软巴巴的说道。
  季策没有说话,只看着她,目光深深,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眼睛里。
  盛卷卷一直笑着,歪着头,配合着他的视线。藏在床下的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许久之后,季策才移开视线低声说:“你先回去吧,我生病了,还要住很久的院。”
  “没关系呀,这个病房这么大,我住在这里也不会挤,而且我们老板说了,我今年业绩好,可以休个大长假,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病好了……”盛卷卷掰着手指头,一边算一边絮叨。
  “盛卷卷。”季策沉沉的开口打断她。
  盛卷卷努力屏住呼吸,睁着眼睛,不敢眨一眨,生怕喘口气就会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我做的那个噩梦,的确是我的一段记忆。” 他别过脸不看她,对着病房的窗户,干涩的说着那段时隔二十多年才重现人间的记忆。
  虽然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依然记得那天他没上学,逃课回家。
  那天家里没有人,妈妈昨天还跟他说过两天才回来,爸爸上班,家里的阿姨不知为何也不在。他在一楼客厅里玩游戏机,看动画片,非常开心。
  突然院门响动,他从窗户看见,爸爸领着一个陌生女人开门走了进来。
  他吓坏了,连忙关电视,收拾游戏机,藏零食。刚把东西收拾好大门就被推开了,他无处可藏,只好往楼上跑。
  家里有一个大大的旋转楼梯,他躲在楼梯上,忍不住想探头窥视楼下。没想到那两人进了门直接就往楼梯走来,他惊惧不定,忙悄悄往上爬,一层又一层,停不下来,直到楼梯消失,他匆忙躲进了一个房间。
  运气很差,那两人竟然又往这个方向来了。
  眼看就要进门发现了他,他看着半开的窗户,灵机一动爬了出去。
  窗台好窄啊,他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寒风都要将他吹透了,他的腿都麻了,里面两个人怎么还不离开。
  再然后,他就被毒蛇般的眼神和尖叫声吓得腿一软……
  “我做了十年的噩梦,对梦里那个看不见脸的女人痛恨至极。”说到这儿,季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可你知道吗,她是我妈妈。”
  盛卷卷从他说第一句时就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精神绷得紧紧的,听到这一句时,头皮都要炸开了。
  “是她接住了我。”
  季策终于转过了头,双目通红的看着她,嘶哑声问道:“所以,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了吧?”
  盛卷卷摇着头,失去了语言,眼泪控制不住的汹涌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她不敢相信这样惨烈的事会发生在季策身上,惨烈到她只是听着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焚毁了,而当事人该又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她连想都不敢想。
  过了很久。
  “你走吧。”季策仿佛累极了,闭上了眼睛。
  盛卷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做什么好像都没有意义。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听话离开,好像就是对季策最大的尊重。
  她俯下/身在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然后在他额头亲了亲,低声说:“好,我晚点再来看你。”
  然后才转身离开。
  在门即将关上时,她听见里面传来一句:“以后都不要来了。”
  她关门的动作僵了一瞬,然后假装没有听见一般,“哒”的一声关上房门。
  然后她捂着嘴,背抵着门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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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期间,这个城市虽然张灯结彩,看似喜气洋洋,但城市里的人已经空了一半,冲散了很多节日的氛围。
  平时挤的像黄桃罐头一样的公交车上也空空荡荡的,座位随便坐。盛卷卷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支起手撑着脑袋看向窗外。街道和她的心一样,又空又大的让人心慌。
  自从上次从医院离开,盛卷卷就再也没见过季策。
  听说他出国了,去做系统的心理治疗。
  他的别墅,盛卷卷也没有再去过。
  她正常的上班下班,周末时总会有朋友叫她一起出去玩,黄毛和三哥是叫她最勤快的人。他们没有再叫她嫂子或弟妹,统一改口成了妹妹。
  忙忙碌碌的,没有闲暇时间去想那个人,也就不觉得时间难熬了。
  今天又和唐池约好了去吃下午茶,华泰商场里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唐池吃了一次就赞不绝口,死活要拉她一起去。
  公交车靠站停了下来,站牌的广告滚动着一个展览的消息,她无意间扫过,一时怔住了。
  二十分钟后,她就站在了展览馆的门口。
  蝴蝶标本展。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觉得很奇怪,任何和他有关的事物:一个地名,一幅画,一首歌,甚至别人的一个口头语,都能让她驻足。像是有磁场一样,毫无抵抗力的被吸引。
  她买了票入内,馆内也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她一幅一幅的认真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本。
  和三哥送给她的那个蝴蝶标本一摸一样。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这么贵,我可还不起。”她喃喃道。
  其实,他送过她很多礼物,她却从来没有还过他的礼。
  其实,她才知道,他说的认识她很久了不是开玩笑的话,给她发了两年红包的腿哥就是她。
  其实,在这场感情里,她一直都没有他付出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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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中途去看了个展览,赶到华泰商场时已经和约定时间晚了半小时。
  唐池捏着她的脸数落,她求饶着,两人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
  “你家周路呢?”盛卷卷好奇的问,前不久周路对唐池求婚了,两人越发粘了,很少见唐池两米之内没有周路的时候。
  “他去机场接人了。”唐池迟疑了一下,有些别扭的说。
  “哦。”盛卷卷没有再问。
  过了好半天,唐池像是忍不住了,自暴自弃道:“算了,憋死我了,我就直说了。周路去接季策了,他今天回来。”
  许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现在猛然听见,盛卷卷心脏像是被一拳击中,缩成一团。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哦”了一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转而问起了唐池婚礼的事。
  见她不想接话,唐池暗暗叹息,只能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中途盛卷卷接了个电话,是一个外地的同事,回家过年了,拜托她有空去一趟她租住的小区门卫那里取一个快递。春节期间,各大小区物业接到通知要排查消防隐患,让存放在门卫处的快递赶紧取走。
  盛卷卷问了小区地址,发现就在华泰边上,走路五分钟就到。
  和唐池分手后,她就顺便去了小区门卫处。
  地上堆了不少快递,她想蹲下去翻,门卫大叔见她轻手轻脚,很嫌弃的让她起开,自己蹲下,简单粗暴的快速翻着。
  盛卷卷只好退到一旁,目光在狭小破旧的房间里随意转着。
  突然桌子上一封落了灰的信将她的目光吸住了。
  收信人——于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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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师兄。”
  宋未几从没想过盛卷卷还会主动来见他,他神色复杂,半晌才低声应了句:“盛师妹。”
  “你过得还好吗?”盛卷卷打量着他。其实不用问,也能看得出来,宋未几过得很不好。他整个人都瘦脱了形,眼眶深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了。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宋未几自嘲般的笑了笑。
  虽然最后季荣阳放过了宋离,但宋离摸爬打滚了半辈子的圈子却再也容不下他了,他的事业伴随着他们的复仇计划,一同崩塌。
  这段时间,看着消沉低迷,但还要强颜安慰他的宋离,宋未几第一次觉得迷茫了。
  季荣阳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你可以恨,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复仇,但是无辜的其他人呢?你为死去的人做的再多,也抵不上身边还活着的人。”
  宋离就是那个无辜的其他人。
  他从一个上不起学的贫困山区里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大山,在繁华都市站稳脚跟,这中间付出了多少心血自不必说。他本来风光的未来,却因曾经受过的一些恩惠,被他残忍埋葬了。
  当年他拿着陆晓留给他的亲笔信去找宋离时,他看完信后,沉默许久。之后虽然一直全力支持他,保护他,替他周全一切。但那片刻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他也曾有过抉择。
  “我来见你是有事想问你。”盛卷卷没有理会他的自嘲,开门见山道。
  “问我什么,问我为什么要去伤害季策吗?”宋未几全身的刺都立了起来。
  盛卷卷直直的看着他,眼神清澈明亮,她摇头:“这个不用问,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盛卷卷看着的目光瞬时有了些同情。
  可能宋未几自己都不清楚,他对季策的仇视之下,深深藏着另一种羡慕和渴望。
  同是季荣阳的儿子,季策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过着肆意潇洒的人生,享受着爱与被爱,而他却要永远生活在阴暗的仇恨之下。
  因此他的渴望,不由自主的促使他想要接近季策的生活,去接近他爱或者爱他的人,比如自己,比如余子晴,再比如,于蓉蓉。
  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除了能恶心季策,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可他就是陷入了这种近乎变态的心理中不能自拔,他想要夺取所有属于季策的东西,即便得不到,毁掉也可以。
  “你什么都不知道!”宋未几在她的目光下情绪激动了起来。
  盛卷卷收回了目光,她今天来不是为了激怒他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看着它,轻声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你知道于蓉蓉爱的人是你吗?”
  “……”
  宋未几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恐惧汇入了四肢百骸,他的声音尖锐刺耳:“你胡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爱的人是我!”
  盛卷卷心生怜悯,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
  她把信封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们曾经一起去过鼓浪屿吧,这是她在鼓浪屿给未来的自己写的一封信。我想,她应该是写给你的。”
  宋未几神色仓皇,他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封信,摇着头,嘴里不断说着“不可能”。
  盛卷卷没有再去看他,默默的起身离开。
  她不同情宋未几,因为他将要承受良心最大的惩罚,一生都将寝食难安。她只是很难过,为于蓉蓉难过。
  这个一直以来像个背景板一样存在的姑娘,谁会想到她的爱也曾那么炽热、珍贵。
  看完信,宋未几像是被抽了脊梁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是自己冒充季策在和她聊天,知道自己把她吃的药换掉,知道自己利用她的病情接近她,欺骗她,诱导她。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心甘情愿的入了他布的局,配合他完成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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