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焰看着这对急切的父母,人命关天,怎么也说不出自己要去兴大上课的话来,她叹口气,“算了算了,先跟你们回去看看吧,不过稍等我一下,我准备准备。”
“小儿关煞”碰到的煞神千奇百怪,听包包父母的描述,包包遇到的像是“阎王关”、“五鬼关”、“短命关”或者“撞命关”,每一种都关煞都有相应的解法,比如“五鬼关”要忌见棺木可保平安,“短命关”则防止夜间吵闹可保平安。
就怕已经犯了禁忌,才比较棘手,林依焰把前些日子集中画的符咒每样带了两张,又将重新做好的桃木法尺、铜钱剑都收到容量惊人的双肩包里,才跟着两夫妇出发。
抵达包家的时候,包包正坐在地板上拼乐高,听到门声抬起头,看到是林依焰来了,立即飞奔着扑过去,热情地叫“漂亮姐姐”,电视里还放着肥皂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也跟着站起来:“大师找到了?”
可听说跟着儿子媳妇回来的小姑娘就是“大师”时,老太太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絮絮叨叨用方言嘀咕着什么,林依焰即便听不清,也能猜出大致意思,无非是不信任自己年纪轻轻能有本事驱邪,这种事她遇到得很多,已经有经验了。
包英豪尴尬地把老太太拖回屋子里时,林依焰还能听到老太太改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抱怨“你就知道听你媳妇的,我说的神婆那是村子里……”
包包妈妈瞪了眼自家婆婆的背影,对林依焰赔笑道歉,林依焰倒不介意,只摸.摸包包的圆脑袋,“我跟包包聊聊吧。”
林依焰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发现包家干干净净的,并没见到什么“老爷爷”,一边问包包老爷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一边扯了扯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黑玉。
鬼大佬幽幽飘出来,不紧不慢地解惑:“现在是白天,当然看不到。不是每个鬼都像我一样,不畏惧阳光的。”
这倒是真的,即便家里养着的宅鬼陈博,想要白天活动,林依焰都要提前把厚厚的窗帘拉上才行,她竖起大拇指,无声地称赞:大佬就是大佬。
封寄海矜持而骄傲地抖了抖袖子。
包包却忽然开口:“漂亮姐姐,你在和上次那个很凶的叔叔说话吗?”
林依焰好歹用拉住了封寄海,问包包:“你又听到什么了吗?”
包包妈妈更担忧了,显然觉得儿子已经“病入膏肓”,偷偷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包包认真地点点头:“我听到了,但听不大清楚,爷爷的话也听不清楚,但他会写字。”
林依焰奇道:“他还会写字?”这到底是哪路煞神?耐心这么好?
包包小声道:“爷爷会写字,还帮我写作业呢,可是爸爸妈妈、老师同学都不相信我,说我撒谎,我也不想跟他们好了。”
林依焰:“……那爷爷为什么要帮你写作业?”
包包有点心虚:“是他非要写!跟我没关系的!”
包包妈妈一脸的“你看,这孩子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林依焰也满腹狐疑,可现在也看不到那位“老爷爷”,只得说不如等晚上再看看。
包英豪两夫妻自然高兴,忙不迭亲自给林依焰收拾客房,林依焰便先在客房休息,等待黑夜的到来。
包包家房子很大,连客房都很宽敞,装修是极简的北欧风格,黑白格子的照片墙很有特色,林依焰闲来无事,一张张看过去,发现除了家庭照之外,还有一张包包妈妈和朋友的合影。
“这不是冯祎宣吗?!”林依焰有点激动,可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忍不住扯出黑玉,把鬼大佬晃出来,“封大佬,你快看!”她指着相框感慨,“果然是有钱人,还认识明星呢!”
封寄海:“哦。”
自家鬼大佬的反应太冷淡,林依焰没有找到共鸣,不甘心地再接再厉:“你见到明星都不激动吗?天哪这是我离明星最近的一次。”
不关心娱乐圈的鬼大佬撇撇嘴:“不认识。而且比你差远了。”
林依焰没反应过来:“什么?”
封寄海很认真道:“那个明星,比你差远了,没有你好看。”
“胡说什么哦。”林依焰嘿嘿嘿地傻笑起来,明知是彩虹屁,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还是挺高兴,只是奇怪自家鬼大佬这样一言不合就生吞灵魂的暴戾性格,怎么也学会了恭维人。
这对他来说应该是完全没必要的技能吧。
封寄海没理解林依焰怎么忽然进入傻笑模式,百无聊赖地看了眼照片上的女人,只觉她长得很一般,远不如自家丫头可爱,面相也不好,耳反无轮,印堂穿破,面无城郭,典型的穷苦命,这种面相竟也能当明星,真是奇怪了。
一直等到深夜,放在床头的铜钱剑忽而发出轻响,林依焰猛然从床.上坐起,刚出客房,就见到同样熬着没睡的包包父母,林依焰悄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独自一人拧开了包包的儿童房房门。
第14章
儿童房里果然亮着一盏小夜灯,包包正趴在桌子上认真看作业自己完成。
是的,在常人眼里,那可能是一个成熟的作业本,能自己写作业了,可林依焰却清清楚楚见到一个老爷爷伏案,神情凝重、一笔一划地写小学一年级的作业。
林依焰:“……”
老爷爷也注意到有生人闯进来,他看到林依焰腰间别着的铜钱剑,转身便要跑,林依焰两指夹起一张‘封禁符’,符纸激射而去,封住了去路,那“老爷爷”见跑不掉,登时化作鬼身,舌头伸出一米多长,甚是可怖。
“吊死鬼?”还真不是撞了煞神。
林依焰感到胸口的黑玉微微发寒,知道是大佬要出手,忙道:“抓活的!”
封寄海只幻化出半个鬼身,闻言生生停住,兴致缺缺地冲那“老爷爷”低吼一声,对方却吓得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林依焰不合时宜地想:这可能就是青铜对上王者吧。
“你为什么要缠着包包,到底和他有什么恩怨?”林依焰铜钱剑指着老爷爷,厉声道。
她现在已经能确定,这就是只普通的鬼,并非什么煞神,但他干嘛要为难一个孩子?如果真有仇怨,大可以像姜桐一样取仇人性命,为什么要曲线救国教坏小孩子?
包包忽然抱住林依焰的大.腿:“漂亮姐姐,你能看见爷爷吗?”
老爷爷听到包包的声音,那长长的舌头缓缓收了回去,神情居然有些讪讪的,包包清亮的童音再次响起:“漂亮姐姐,你能听清爷爷说话吗?爷爷写的字我认不全,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林依焰给自家鬼大佬使了个眼色,便带着包包出门,交给惴惴不安等在门口的包爸包妈和包包奶奶,旋即又回到儿童房。
当着小孩子的面,林依焰不好太暴力,现在却没了顾忌,做了鬼可不讲尊老爱幼——说不定身边的鬼大佬比那老爷爷的爷爷年纪还要大呢。
林依焰冲“老爷爷”扬扬下巴:“说吧。”
她声音脆脆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语气却不容置喙,杏眼染上杀伐决断的狠厉,“给你最后一次申诉的机会,理由我不满意,那就当我家大佬的点心吧。”
“老爷爷”闻言看了眼已经恢复温文尔雅外表的封寄海,抖得更厉害了,那恶鬼看着人模人样的,煞气重的连他这只吊死鬼都吓得肝胆俱裂,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鬼命呢。
“我都说!其实我是觉得愧疚,想要补偿这孩子,真的没有恶意!等得到他的谅解,我也就回去了。”
林依焰露出一个“你接着编”的神情,却没插话。
“之前我在医院外的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被这孩子看到了——我当时已经没办法再动弹——那孩子没哭没闹,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我吊死在那儿,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
“等头七回家的时候,我绕路去医院转了转,没想到真碰到那孩子,还被吓得住了院,我很着急,可也没有办法,那几天我只能午夜出来转悠,发现包包忽然好了,于是我就想着补偿他。”
“补偿?”林依焰对他的话深表怀疑,“那你为什么教他学坏?”
她可是听包包爸妈讲过,包包短短几天就学会了说谎、偷东西,吓唬同学,还找人代写作业,别的不说,代写作业她可是亲眼看到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讲话的,我什么时候教孩子学坏了?我亲孙子小时候,我就是这样带的!现在城市里的水果都是农药,我从我自己家花盆里养的金桔树摘一点果子给他,怎么能叫偷呢?”
“你们说这娃吓唬同学,那就更是冤枉了,他只是想跟我说话而已。”
“还有,现在老师留这么多作业,谁家小朋友写得完哦?包包他爸妈又给孩子报那么多兴趣班,现在的小孩,比大学生都累!”老爷爷越说越激动,对现在的教育体系显然十分不满。
林依焰:“……”
好像都解释通了,她对老爷爷的教育理念不置可否,但他说得是真是假,带包包进来对峙,一问便知。
包包得知自己能见到老爷爷非常兴奋,林依焰犹豫片刻,没有直接一张“凝魂符”贴在老爷爷身上,而是从背包里取出个小瓶子,那里边是林依焰去年清明泡过柳叶的露水,取了两滴,抹在包包眼睛上,并轻声吟诵:“天清地明,阴浊阳青,开其法眼,心阳分明!”
老爷爷还整了整衣领,似乎有点紧张,而包包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抵到林依焰身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把正飘在墙角的鬼大佬气得险些露出獠牙,房间里的气氛就更凝滞了。
老爷爷垂下松弛的眼皮,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叨唠:“你害怕我也是应该的,就那么让你眼睁睁看着我吊死,应该害怕,应该的。”
老爷爷一边念,舌头一边不自觉地变长,林依焰心道不好,随时准备捂住包包的眼睛,一符咒解决了他,人死后化鬼,执念若不能得到满足,很可能就会狂化。
好比之前将自己老公折磨致死的姜桐,她生前也是个温柔能忍耐的女人,变了鬼之后,却能眼也不眨地将自己老公活活用水泥灌死。
流连于人间的鬼大都靠执念生存,林依焰忍不住想到封寄海,他的执念是什么呢?怎么如此正常,似乎不像其他鬼一样偏执,思及此,余光就瞥见自家大佬正凶巴巴地瞪视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包包。
“……”林依焰收回了自己刚刚的天真想法,时刻准备着出手收拾残局。
包包却先打破了沉默,“爷爷,谢谢你送给我的小金桔,我以前还没吃过呢。”
老爷爷那几乎要破口而出的长舌头瞬间就缩了回去,他笑出一脸褶子:“你喜欢爷爷再送你,好孩子,不要害怕爷爷。”
“爷爷对包包好,包包不怕爷爷。”小男生的童音里还带着点未完全退却的奶气,憨憨的,特别萌。
林依焰彻底放了心。
“但是我有个问题想问爷爷,”包包扬起肥嘟嘟的小.脸,“你为什么要自杀呀?”
老爷爷神色一变,似乎在想面对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娃娃,怎么回答比较合适,林依焰挺理解他的纠结,生死对于孩子来讲的确过于沉重和复杂了,他们怎么理解得了痛苦无奈的成年人世界呢,就听包包继续道:“你是没钱看病了吗?”
“……”林依焰收回思绪,面无表情地想:现在的小孩懂得真多啊。
爷爷忙道:“不是的,我不缺钱,我的孩子们都很孝顺,愿意给我治疗,是我自己太痛苦了,不想活了。”
包包问:“爷爷你生病很疼吗?”
“很疼的,疼得睡不着觉。”
“他们都认为无论如何,要我多活几天,就是对我好,他们是一片孝心,可他们连什么病都瞒着我,我还没死呢——”老爷爷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缓和了语气,轻松道:“我想在有意识的时候,决定自己的生死,不想以后靠着吸氧的机器当植物人,连大小.便都要靠护士,那样太没有尊严了。”
包包听得似懂非懂。
“唯一遗憾的就是吓到了你,也吓到了我的孩子们。”老爷爷叹口气,“我对不起他们,可是现在法律不允许安乐死,上吊是我能找到最体面、最干脆的死法,不过,孩子们看过了我的遗书,已经原谅了我,现在我想求得你的原谅。”
“包包,你原谅爷爷好吗?”
包包眨眨眼睛,很痛快地露出笑脸:“当然可以!”原来爷爷写的是请他原谅呀。
“好孩子!”老爷爷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周身泛起一阵淡淡的金光,一连串的“好好好”还没说完,就消失在两人一鬼面前。
包包看得愣愣的,但也没忘记和爷爷挥手再见,等彻底看不见,才问林依焰:“漂亮姐姐,爷爷去哪里了呀?”
这位“爷爷鬼”的执念不深,连往生咒都不用念,便安详地回去了,应该是个通透的人,加上身上那淡淡的金光,看得出生前应该做了不少善事,此去地府,待遇也应该不错。
“爷爷回家了,放心吧,”林依焰道,“他能安安稳稳的走,都是因为你原谅了他,做得很棒。”
夸完了小朋友,林依焰又揉揉他的小脑袋:“但是今天的事情,不要再对老师和同学说了,不然他们要把你当做怪物的。”
包包嘟起嘴:“可我没说谎……”
林依焰忍不住戳戳他嘟起来的脸颊:“有时候大多数人都是错的,但你要生存下去,就不能太特立独行。”说到这里,林依焰又住了嘴,觉得这样磨灭孩子的个性似乎也不妥当,教育孩子真是需要技巧的,她囫囵总结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第二天,包包的父母——连同那位认为她是江湖骗子的奶奶一起——千恩万谢地给林依焰封了个大红包,包包也抱着昨晚只完成一半的作业,跟林依焰保证自己以后一定自己独立完成作业,这一本就送给漂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