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不如谈恋爱——赵十一月
时间:2019-02-19 15:19:58

  姬月白含糊的应了一声,心里却又有些诧异:这话,她是听过的。
  姬月白六岁进学,按例是要选伴读的,于是成国公府便把府里的嫡长女也就是姬月白的亲表姐张瑶琴给送了进来。张淑妃自来便把娘家放在第一位,喜欢侄女胜过女儿,时不时的便要与女儿说“你表姐才入宫,你要多让着她点”又或者“都是一家人,莫要太计较”......
  张瑶琴又会做人,嘴甜如蜜,手段了得,倒是哄得姬月白拿人当亲姐姐一般的看待,送衣服送首饰,最后见张瑶琴喜欢自己的猫儿便也忍痛送了人。
  这一回,也是张瑶琴和三皇子私下里起了些争执,姬月白傻愣愣的上前去劝架,结果被张瑶琴不小心绊了一下。姬月白自己踩着自己裙裾,正好就跌进了边上的湖水里。好在,张瑶琴和三皇子很快叫了人来救,姬月白倒是没有真出事。因着那是私下闹的,边上也没个见证人,待得姬月白醒了后,皇帝便特意来问她这个当事人是怎么回事。姬月白那时候最听张淑妃的话,便依着她的教导,把自己落水的事情推给了三皇子。为着这事,皇帝罚三皇子禁足抄书,因为三皇子一贯爱惹事,便是叫冤也没人信他。最后,三皇子便把账全都记在了姬月白的头上,便是后来与张瑶琴这罪魁祸首和好了,都没给姬月白这个妹妹一个好脸色。
  姬月白想到这里,忍不住用指腹在锦被上用金线绣出来的绣纹上摩挲了一下,暗自苦笑:她以前是有多傻啊?张淑妃口口声声说“都是一家人”,只把侄女看得比女儿还重,可她却是忘了自己姓姬不姓张。虽说三皇子也算不得好人,可真论起来她和三皇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偏她这个傻子,为个与她面和心不和的表姐得罪三皇子这个亲哥!
  正在姬月白犹自自嘲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击掌声,然后是尖细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张淑妃起身去迎驾,见床榻上的女儿还傻愣愣的便悄悄的掐了下她的手心,压低声音:“记着,就说是你三哥推的.......”
  话声未落,便有宫人掀开外面的水晶帘子,帘栊轻响,皇帝阔步走了进来。他今日只穿了轻便的常服,腰间系着一条明黄色丝绦,一入门便抬手免了张淑妃的礼,走到榻边后才徐徐叫起:“都起来吧......”
  宫人太监们这才小心起身,恭谨的垂首立在左右,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顺势坐到了榻上,见脸色苍白的幼女正抱着锦被发怔,不由有些心疼,“皎皎这回可是吃苦了,快与父皇说说,究竟怎么回事?父皇必是要与你做主的!”
  姬月白微微仰头,正好能看见皇帝清瘦的面庞。
  皇帝少年登位,如今已年过三十,面容虽是白净清瘦却显得老成许多,好似四十许的人。大约是素日里政事繁忙,烦心事也多,他的头发有些稀疏,发线偏后,越发显得额头高且宽。因他常皱眉,眉心处有三道浅浅的刻痕,这似乎也暗示了:这位看似温和的帝王也不是个真正好脾气的。
  姬月白听着皇帝的话,再看着眼前的皇帝,本已有些平静的心湖重又再起了波澜:这眼前一切,究竟是梦耶真耶?
  难道,真就是上苍垂怜,叫她回了少时,去弥补她那满腹的遗憾?想到这里,姬月白忍不住在被子底下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柔嫩白皙的手掌心。
  指甲嵌入肉里,肉疼的厉害。
  姬月白此时终于可以确定:她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回到了六岁那年。
  她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真正的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许许多多的激烈情绪如浪潮洪流一般的汹涌而来,层层叠叠的涌了上来,无声无息间没过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淹没。胸膛里的那颗心越跳越快,仿佛有热血随着心跳涌上来,涌向四肢百骸,使得她整个人激动的浑身颤抖。
  只有泪水还像是细针一般的蜇人,扎在干涩的眼里,不一时便泪盈满眶,簌簌往下掉。
  晶莹的珠泪便这样接二连三的落下,静悄悄的落在锦被上,很快就洇出一团淡淡的水痕来。
  皇帝本还耐心的等着小女儿的回答,却见女儿巴掌大的小脸白如雪,竟是一言不发,直接咬着唇掉眼泪。
  姬月白生得颇似张淑妃,肌肤玉白,眉目姣好,因着形容尚小倒好似雪团儿一般的娇嫩可爱。因为这是幼女,皇帝也多少偏疼了些,见她哭得厉害,连忙去抚她的背给她顺气:“宝贝儿不哭,有父皇呢,你有什么委屈的,只管与父皇说。”
  姬月白渐渐的镇定了下来,她止了哽咽,哑声叫了一声:“父皇......”
  皇帝缓下声调去哄小女儿:“嗯,父皇在呢。”
  姬月白用自己的小手擦着脸上的泪水,用指尖把沾在颊边的发丝拂到耳后。她乌黑的长睫仍旧是濡湿的,杏眸更是湿漉漉的。此时,她正仰着巴掌大的雪白小脸,眸中含着两汪眼泪,不由得便有几分眼巴巴的样子。
  她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皇帝,好似委屈到了极点,含泪哽咽道:“父皇,是表姐,是表姐她推了我。”
  这话一出,皇帝微微抬了眉梢,面上显出讶然的神色。
  张淑妃正端着茶盘站在皇帝身后——她对皇帝虽不似其他妃嫔那般殷勤奉迎,但见着人来了,还是亲自端了小茶盘儿来奉茶。
  此时,听到女儿这话,张淑妃柳眉一蹙,皎如明月的面容沉了沉,已是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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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秘密
 
  这后宫里头,若论玲珑心肝儿,张淑妃还真排不上号。
  可是,张淑妃有一个最简单且明显的优点:美貌。
  她这样的美貌,已然胜过了千言万语,到了无需言语增色的地步。
  张淑妃自知美貌,更以此自矜,常示之与人,用以动人,可谓是恃美行凶。便是此时,听到女儿的话,她心下虽是不悦却还是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软下声调,柔声婉转唤道:“陛下......”
  皇帝转过头,看见张淑妃那一张宜喜宜嗔的美人面,便是早已看惯,没了最初时的惊艳但还是不由生出几分的喜爱——那是人对美丽事物生而有之的好感。他因为小女儿的话而对张家女生出的怒火也跟着缓了缓。
  张淑妃红唇一呶,含笑将手上的青玉茶盏递上去:“您尝尝这茶?”
  皇帝伸手接了张淑妃的那盏茶,低头喝了一口,道:“有些轻浮,不似泉水泡的。比晨露,又清冽许多....”
  “陛下果是厉害!”张淑妃笑了笑,顺势在皇帝身侧坐下,柔声道,“这泡茶的水是去岁里妾让宫里人采来的梅蕊雪,只得了几瓮,都叫埋花树下了。这一瓮却是才开不久,倒想着要叫陛下先尝尝才是。”
  张淑妃在家时是金尊玉贵,千金万金娇养出来的小女儿,起居饮食都很有自己的讲究,平日里爱弄些个晨间露、梅蕊雪又或是陈年雨什么的,时不时的礼佛烧香,那做派简直是恨不得立时出尘脱俗去升仙,非要同宫里一群俗人划开一条道来不可。
  皇帝先是怒火一缓再尝了好茶,倒是不似早前气急,也乐得给她面子,赞一句:“是不错。”
  张淑妃这头略缓了缓皇帝的怒火,自是又把话转回了姬月白的身上,轻声细语的道:“陛下不知道:皎皎这才刚醒来,还没醒过神,哪里说得清话?”
  这话说的很是含蓄,不过意思也很:眼下姬月白才醒来,呆呆怔怔、连话都说不清楚,她一句“表姐推了我”这可信度就不大好说了。
  说到此处,张淑妃又叹了一口气,温温柔柔的给人捏了捏被角,轻声细语的与姬月白说着话:“皎皎你也是,这回也算是吃了苦头了,下回与你皇兄表姐们玩儿的时候可不能再胡来,自己也要小心些,要不然你父皇和母妃都是要担心的。”
  姬月白指尖攥着被子一角,细嫩的指尖微微泛白,像是被水洗过的花瓣儿。她咬着唇没说话,心里只觉得可笑:张淑妃这三言两语,倒是把姬月白落水的事归结为小孩家的玩闹和姬月白自己不小心——不得不说,只要关系着张家,张淑妃那一直不转的脑子也能机灵许多。
  皇帝自也是听出了张淑妃的意思。
  只是,这回姬月白无故落水,身边只三皇子和张家姑娘两个人。皇帝心疼幼女,偏心儿子,多多少少也会迁怒于张家女。原本,他还怕是三儿子胡闹,一时头疼着该如何罚儿子,现下女儿醒来后说是张家女,皇帝自是不会这般轻易绕过对方,必是要敲打一二的。
  所以,皇帝端着茶盏,语声冷淡却又透着千钧力:“虽如此,那张家大姑娘也是要罚——她是入宫来给皎皎做伴读的,连皎皎的安危都照顾不上,岂不是她失责?”
  “陛下.....”张淑妃心里记挂着侄女,还欲再说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还是姬月白开口叫了一声:“父皇,你别罚表姐了。”
  皇帝早便不喜张淑妃对张家事事回护的做派——要不然这几年也不会渐渐淡了对张淑妃的宠爱。眼下见女儿也是如此,皇帝心里多少有些不悦,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反问了一句:“怎么,你也觉得她不该罚?”
  姬月白眨了眨眼睛,朝皇帝招了招手:“父皇,我和你说个秘密。”
  小女孩原就生得玉雪可爱,如珠如玉,此时故作大人模样,倒也把皇帝逗得一乐,于是便依言侧耳过去:“要说什么?”
  姬月白真就是一副要和皇帝说个秘密的模样,小心的把嘴贴在皇帝耳边,压低声音,轻之又轻的说了几句话。
  皇帝听了几句,面上的笑意便渐渐的收了起来,神色一淡,低头去看姬月白,沉了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姬月白点点头:“真的,真的。”
  皇帝沉默片刻:“这可不是能胡说的事儿。”
  “真的真的,要是我胡说,父皇就罚我一辈子不能吃糖好了。”姬月白鼓起雪腮,气鼓鼓的瞪着皇帝,形状极美的杏眸眼尾似也跟着一挑,倒是显出几分的稚气来。
  她这生气的小模样似极了一只伸出小爪子要挠人的奶猫儿。
  皇帝念着小女儿这才落水醒来,此时言语形容又极是可爱的,到底还是缓了缓神色,这便开口哄了她几句:“你成日里吃糖,都要蛀牙了,哪里能再吃?不过,要真像你说的那样,父皇到时候再给你换个伴读。”
  张淑妃原只是勉强耐下性子在侧听这对父女神神秘秘的说话,听到“换伴读”云云,终于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开口问道:“怎么就要换伴读了?”
  皇帝心里存着别的事情,这时候也没有久坐的心情,便把手上的茶盏搁了下来,转头与张淑妃道:“先不说这个,朕还有事,得走了。”一副起身这就要走的模样。
  “陛下难得来一趟,怎么这就要走?”张淑妃闻言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忙伸手拉住皇帝的胳膊。
  皇帝只得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张淑妃在皇帝的目光下垂下头,鬓角赤金凤簪上垂落下晶玉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一晃,沙沙做声。只见她浓长的眼睫也跟着垂了下来,眸中似有水光一掠而过,语声更是绵软软的,实是低柔到了极点:“陛下朝上事忙,妾也帮不上什么,只在心里整日里惦记着,今日特特叫人备了几样陛下喜欢的,就想着一起用顿晚膳也是好的......”
  张淑妃少有这般女儿娇态,言语又是这样的温柔婉转,惹人怜爱。便是皇帝也觉得心下一软一酥,再生不出气,这便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那柔弱无骨的柔荑,闻声宽慰道:“是真有事。这样,朕改日寻个时候,再来陪爱妃和皎皎用膳,可好?”
  张淑妃秀眉一扬,还要说话,皇帝却只是随口说了句不必送,这就脚步不停蹄的领着一群太监宫人,干脆利落的走了。
  张淑妃气得脸都有些白了,眼见着皇帝背影已去,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转头去瞪还靠坐在榻上的女儿。
  “你又与你父皇胡说了什么?”她想起女儿先前还把事情扯到侄女身上,更是不满,“还有,我之前怎么与你说的?你怎的还说是你表姐推得你?”
  姬月白一副无辜模样:“可,就是表姐推了我呀。”
  张淑妃雪白的颊边生出两团晕红,柳眉倒竖,杏眸一横,用玉白的手抚住了起伏不定的胸口,一副被姬月白气噎了的模样。她简直一句话也不想再与这个说不通话的逆女说了,索性一甩袖:“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她对着皇帝也多有些不耐,更何况是女儿?眼下气急了,张淑妃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便摔了帘子出门去,竟是就这么把落水才醒的幼女一人留下了。
  姬月白早便知道张淑妃的性子,见此情况,心里依旧有些不是滋味:这就是她的母亲——女儿落水醒来,一不问是否安好,二不问落水缘故,心心念念只想着替推人的侄女儿脱罪,一不如意便甩脸走人。
  姬月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勉强提起精神来:她能重生已是天幸,又怎么可以像前世那样为着张淑妃这点儿事纠结自苦?想来,这原也是她和张淑妃母女缘浅,强求不得......
  更重要的,是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前世,在姬月白看见那一幕幕叫人泣血的人间惨剧时,她曾无数次的为自己的无能与无力而深觉耻辱——国破尚如此,有血性的男儿已为国献身,无数没有名姓的英雄埋骨荒野,许许多多的百姓都在忍饥受难,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也曾想要去帮助一些人,去守护些什么.......可她什么也帮不上,什么也守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受难,随波逐流的奔逃亡命,最后在病榻上待死。
  她还记得那个将她从战场死人堆里拖出来的少年将军冷漠的目光与讥诮的言语——
  “你是为这些人哭?也对,现在的你也只剩下这无用的眼泪了........”他身着银白甲衣站在尸山血海里,身上映着的是夕阳最后一缕的余晖。
  而他本身就如一尊铁血铸就、无情无感的战神神像,年轻的可怖、俊美的可怖、也冷酷的可怖。连他的言辞也如刀剑般锋利,具有刺穿血肉的力量,将她狠狠的钉死在原地:“这就是弱者可悲可笑之处。”
  是啊,弱小才是一切的原罪——因为她的弱小,哪怕竭尽全力也无法改变什么;因为她的弱小,哪怕绞尽脑汁也无法守住什么。而现在,她终于有了重新再来的机会,她也能变得强大起来,也能够有能力去改变一切,力挽狂澜,去做她曾经渴望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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