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怕。
其实还是挺吓人的——不光是因为枪声响起来震得人找不着北,也因为那把枪自身就长得实在比别的威风上不少。
每个运动员的枪械都要按照本人的习惯和手型定制,林暮冬的手指颀长骨节分明,枪的木托也摹出几乎锋芒毕露的棱角。金属枪管寒光闪闪,枪口黑洞洞的,几乎让她想起刚来射击队的时候做的那个梦。
林暮冬的枪口对着他,扳机叩下来,子弹擦着她的耳骨呼啸而过,透出灼热痛楚。
后来已经不会再做那个梦了,梦里的情景却还是时不时就会在她脑海里冒出来。
那也不能怕。
怕就说不定不让看打枪了。
叶枝还想替林暮冬弄清楚病因做好治疗计划,用力摇了摇头。
绷着的小脸勇敢又坚决。
林暮冬微低着头,视线拢着硬说不怕的小姑娘,眼尾悄然和软一瞬。
这次叶枝看准了,目光雀跃着追上那些堪称温和的浅淡笑意。一不小心滑进漆黑深邃的瞳底,心跳忽然快了下,本能屏息,微微缩了缩脖子。
这次那些笑意没有很快消失。
很淡,像是被厚厚的冰面牢牢封着的薄烟,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
但又确确实实地匿起了他整个人在射击状态下的所有锐利锋芒。
林暮冬低头看了她一阵,俯身拎起保温杯,用杯盖装了杯奶咖递过去:“可以说话。”
奶咖居然真是从那个漆黑霸气的保温杯里倒出来的。
叶枝瞪大了眼睛,本能站得更直了一点儿,屏息接过装了香喷喷热乎乎奶咖的杯盖。小心抿了两口,还是觉得那个保温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跳起来造反,一边自己倒自己一边愤怒抗议“装的什么破东西”。
始终对林暮冬身边的所有东西都抱有奇异的固有认知,叶枝特意双手捧着杯盖,轻轻摸了两下,忧虑抬头:“这些都是呀……”
林暮冬正低头整理枪械,闻言摇了下头:“只有两杯。”
他记得小姑娘很喜欢喝这个,稍一沉吟,还是抬手安慰地揉了下叶枝的脑袋:“刘教练说这种饮料对身体不好,偶尔喝一喝可以,不能常喝。”
叶枝松了口气,弯起眼睛点了点头:“我不多喝的。”
小姑娘的头发柔软温顺,带着一点儿毛绒绒的碎发,随着点头的动作,一下下轻轻蹭着他的掌心。
酥酥痒痒的,一点儿和暖的温度透过来,温顺地贴合掌心。
林暮冬的手轻轻一拢,低头看着她。
奶咖被抿了两口,小姑娘唇边留了一小圈奶沫,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澄亮温软。
像是层软绵绵的糖霜,劈面相逢,猝不及防,细细柔柔覆落下来。
林暮冬的瞳底悄然深了深。
还记得林暮冬要继续练枪,叶枝捧着奶茶,正要跑回去继续坐着看,手臂却忽然被轻轻握住。
叶枝眨了眨眼睛。
“不想练了。”
林暮冬声音低沉轻缓,听起来有一点点哑,微微低头:“今天……不想练了。”
叶枝看着他,心里有点儿难受。
今天是世锦赛第一天,林暮冬站在自己原本征战的赛场上,一定不会多好过,不想练也是正常的。
“那就不练呀。”小姑娘没挣开他,声音软软的,“做点别的事,放松一下,休息一会儿……”
她原本还盘算着搬小板凳坐在林暮冬的靶位边上,帮忙鼓掌念诗的。
不练了也好,今天已经没有中国队的赛事,她不用随队备用,不管林暮冬想做什么,都能陪着对方一起。
叶枝仰起脸,轻轻眨着眼睛,等着他的主意。
林暮冬点了下头,放开手,打开了虚扣着枪盒。
叶枝眼睁睁看着林暮冬取出那支看起来就特别吓人的枪,安上发子弹,枪管朝地倒握着向她递了过来。
林暮冬握着自己的枪,静静看着她:“我教你打枪,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林教练:最喜欢的枪,给你摸。(*///_///*)
奶枝:Σ( Q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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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九环
叶枝屏息看了看那柄枪, 小心翼翼仰起脸。
林暮冬看着她,神色第一次隐约显出些并没有彻底把握的不安, 漆黑瞳底映着眼前的小姑娘, 一片无声的静水流深。
那把枪被他握在手里, 安静清冷,像是忽然驯服得收敛了全部的锋芒戾气。
叶枝抿了下唇角,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小姑娘的手有点儿打哆嗦, 秀气的脸庞紧张地绷着, 却没有迟疑畏缩, 朝林暮冬手里的枪伸出了手。
林暮冬把枪交进她掌心。
枪的分量比想象中的要更重一点儿, 沉甸甸地压在手里, 木制的手柄依然带着主人的体温, 一同被忠实地交付过来,温温熨在手掌上。
枪柄是完全按照射手自身的手型定制的, 叶枝的手比林暮冬小上不少,握上去多少有些吃力。努力把手指收紧, 才终于端稳了手里的枪。
再要瞄十米开外的那个小黑点,几乎就已经是完不成的任务了。
叶枝侧头望了下林暮冬, 犹豫一会儿, 按照想象中瞄准的姿势, 偷偷闭上了一只眼睛。
林暮冬扬了下眉峰。
小姑娘左眼闭得吃力,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颤着,唇角抿得微微绷起, 手臂依然止不住地打晃,根本找不准叩下扳机的时机。
眼看最后一点儿力气也要用完,叶枝胳膊一软,握着枪的手几乎要落下来,枪柄忽然被稳稳托住。
叶枝下意识仰起脸。
林暮冬单手托着枪柄,深邃瞳光倾落在她身上,手臂稳得不可思议。
小姑娘努力瞄了半天靶心,这会儿眼睛已经有些发酸,和倾注下来格外宁静深彻的目光一撞,眨了两下眼睛,心神忽然不由自主地微眩。
“慢慢来,先找感觉。”
林暮冬声音轻缓,托着她手里的抢柄向上抬了抬:“按柴队说的,心跳间隙叩扳机,不怕脱靶。”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磁性,大概是怕声音大了惊扰小姑娘,又把音量稍稍压低,就从胸腔里带出了近于温柔的微哑气音,在小姑娘的耳朵里酥酥爆开。
平时几乎不靠说话交流的林教练对自己的声音毫无自觉,微微低头,等着叶枝按照自己的指导叩扳机。
……
隔了好一会儿,叶枝依然没动。
第一次碰枪不敢叩扳机是正常的,林暮冬依然替她托着枪靶,稍稍低头:“怎么了?”
他回忆着刘娴的教导方式,尽力想鼓励上几句,身前的小姑娘却已经深深埋下脑袋,小巧的耳朵尖红通通地发烫:“没,没有间隙了……”
林暮冬怔了怔。
叶枝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按了两下胸口,努力想要安抚下砰砰作响的心脏,心跳却怎么都慢不下来。
两次心跳中间都数不过来数,更不要说叩扳机了。
林暮冬稍迟一瞬才理解了她的意思,眉峰反而蹙起,轻声说了句抱歉,接过枪下了子弹放好,指腹抵上了小姑娘的腕脉。
微凉的指腹落在小姑娘开始隐约一块儿透着粉的手腕上,全神贯注地测着脉搏,修长干净的手指稳定有力,拇指稳稳托着她的手腕。
叶枝的心跳更没间隙了。
林暮冬简单测了她的心跳,整个人都严肃下来,拉过把椅子让小姑娘坐下,半蹲着稍抬起视线:“是太紧张了吗?休息一会儿,调整呼吸,心跳太快了。”
清楚心动过速的感受,他的语气沉静安稳,一丝不苟地带着小姑娘调整呼吸频率,直到叶枝脸上的热度彻底降下来,眼底藏着的担忧才悄然散去。
叶枝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深呼深吸。
小姑娘脸上的红晕已经退了,还留着层薄薄的淡粉,一吸气脸颊就跟着微鼓起来,软乎乎地呼出去,带起轻轻浅浅的气流。
林暮冬依然半蹲着,视线落在她身上,瞳底专注关切:“还难受吗?”
叶枝连忙摇摇头。
额间的细碎短发也被晃得稍微松散下来,温温软软地搭在小姑娘白皙的额头上。
其实刚才也不算难受。只是那种感觉实在有点儿太陌生了——她不是第一次心跳得这么快,以前遇险和做噩梦的时候都会心跳加速,可这还是第一次不害怕也不无措。
甚至还在心底生出了不自觉的模糊期待。
只可惜林教练的反应实在太迅速专业,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顺利安抚了下来。
那种感觉也稍纵即逝的,一眨眼就又不见了。
林暮冬不准备让叶枝太过勉强,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准备把枪收起来。
他的袖口忽然被轻轻牵住。
力道很轻,却意外显得认真坚持。林暮冬微怔,侧头看过去,叶枝已经跟着站了起来。
小姑娘眉眼柔软,眸子却盈着亮晶晶的光,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林教练,我还想再试一次。”
林暮冬手下一顿。
那柄枪被他握在手里,叠了两个人的温度,早已经不能更熟悉的木制的把手几乎带了某种近于安稳的静默,无声地躺在他的掌心。
纤细白净的手指轻轻贴上来,软软地擦过他的掌侧,从中间找到一点缝隙,努力地试着去握那柄枪。
像只头一回出窝的小仓鼠,明明紧张得不得了,还是坚定地要从安稳暖和的窝里出来,小步小步地挪上他的手掌。
不期而至,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探出脑袋,悄悄造访着他的世界。
林暮冬几乎察觉到了掌心被覆落下的融融暖意。
这样的暖意烫得他心口尖锐一疼,下意识松开手,失去握持的枪向下一歪,眼看要摔到地上,就被小姑娘已经准备好的手稳稳握住。
叶枝握着枪,仰起脸望着他,眸子明净得像是新雪刚融化的清澈水流。
林暮冬的手伸过去,帮她握稳了手里的枪。
*
叶枝打了好几轮的实弹,终于从一开始连靶纸都碰不到,练到勉强射中了一回三环。
还是小姑娘的胳膊都酸得抬不动了,摇摇晃晃地不小心叩了扳机,一不留神打中的。
被林教练毋庸置疑地判定成了“大有进步”。
今天的比赛项目已经全部完成,射击队也回了酒店。柴国轩回去没看见人,急惶惶给林暮冬发了一串消息,一个劲追问他是不是人家小姑娘看的眼数太多,叫他抓起来当了靶子。
在领队的密切关怀下,被严重怀疑贩卖了人口的林教练不得不暂停了今天的练习,及时领着新队医赶上最后一**巴车,一起回了酒店。
外面天色已经开始晚了,街灯都亮起来,暖黄色的光芒给街道也覆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夜色宁静得几乎觉不出冬夜寒意。
小姑娘被裹得严严实实,乖乖蜷在座位里,还有点儿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林暮冬坐在边上,一点点剥着刚买的饭团:“已经很好了,柴队说过,他刚练枪的时候连着一周都没摸准靶纸,次次训练加练罚跑。”
他从没安慰过人,尽力地斟酌语气,给她举着例子:“刘教练刚练枪的时候,一组子弹都打到隔壁靶上去了。”
叶枝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小姑娘一笑起来,睫尖跟着阔开柔软弧度,眼睛就又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车窗外的灯光偷进来,落在她柔软的额发上,把那些碎发刷上了一层近于琥珀的暖色。两个人并排着坐在一块儿,几乎能清晰的看到脸上柔软细小的干净绒毛。
林暮冬稍松口气,把还热乎的饭团递进了小姑娘白白软软的手掌心。
他的视线在一片泛红的痕迹上停了一阵。
他们练得久了,虎口早已经生出一层薄薄的枪茧,握枪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叶枝握了一下午的枪,虎口都被硌得发红,这会儿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就显得格外明显。
看着就觉得疼。
小姑娘温温糯糯的,却意外的能吃苦,一点儿也没因为手疼不高兴,弯着眼睛小口小口咬着饭团:“林教练——那你呢?”
林暮冬眉峰微扬。
叶枝被有力的例子接连安慰,也生出了些新的信心,满怀期待地仰起脸:“你第一次打靶呢,是什么成绩呀……”
林教练的传说是整个射击队人尽皆知到能流畅背诵的,不光看着他长大的教练们知道,连那些新进队的队员都能兴奋地从头到尾说上一大段。
只有新来的队医知道的还不全,到现在为止也只听领队科普到了一部分,剩下的还只是一知半解。
偏偏一知半解的新队医刚被鼓励,还兴致勃勃地仰着头,趴在扶手上,高高兴兴捧着饭团等他回答。
林暮冬轻轻咳嗽一声,头一回语意含混:“……还行。”
小姑娘显然没法被这样的答复满足,依然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林暮冬有点为难。
好不容易才给人哄好的。
清亮眸子里殷殷的期待光芒太过明显,林教练单手搭在枪盒上,指尖轻曲了下,迎上叶枝期待的目光,如实开口:“九环。”
叶枝:“……”
从出道开始就是神话的林教练实事求是,补充说明:“五十米靶。”
叶枝:“…………”
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姑娘扑哧扑哧泄了气,瞬间蔫巴巴垂下了脑袋,肩膀都耷拉下来,闷着头一口口咬起了手里白白胖胖的饭团。
巴士不解风情,鸣着笛转过路口,进了条人迹罕至的路。
窗外开始飘雪了。
细小的雪花打着旋落下来,映在灯光下,安静得仿佛误入了某个奇异暖融的梦境。
林暮冬轻咳一声,视线拢着身边的小姑娘,唇角终于忍不住轻轻带起些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林教练才终于意识到给媳妇把脉那天究竟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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