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先下去吧。”穆震方摆摆手,“我知道此事了,稍后自去府衙同吴知府商议。”
穆清华也连忙上去道:“爹,我跟你去!”
穆震方斜倪她一眼,笑道:“你去做甚么!这天下事有你不管的事吗?”
穆清华嬉笑着吐吐舌头,瞧爹爹这神色自是同意了,于是她让传令兵一道把她的马牵来,翻身上马跟在爹爹身后,一路奔到府衙。
这边府衙里的吴知府早已急得团团转,每坐下还未小会儿又起身踱步,一听外头有些许动静,便匆匆忙忙迎出去:“穆将军,您可算来了!快请进来!”
“吴知府,事情我大概已经知晓了。”穆震方边走边道,“那些流民您打算如何安置?”
“安置?这如何安置!”吴知府大声囔道,“西平城虽大,但也一时间没有那么多空屋接纳这些多人啊,何况这流民一接收进来,若是闹出点事,扰了城中百姓,朝廷问罪起来,我可是怕就要……”吴知府神色恐慌,还把手抬到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穆将军,你可得帮老弟这一回啊。”见穆震方未接话,吴知府更为焦急,“虽这些流民背井离乡,徒步百里来到这,但下官真的是未能为力啊,还请穆将军带些将士出面,劝他们回去罢。”
“这些人千辛万苦来得这,怕是早已精疲力竭、饥肠辘辘。”一旁的穆清华不由得讥笑一声,“如今大雪交加,你再让他们原路回去,这不是教人去死吗!”
吴知府闻言神色一变,正欲开口,但却见穆震方板起脸来,郑重道:“吴知府,这赶流民回去我想也是不妥,我有一个提议。”
“您说,您说。”吴知府连忙恭恭敬敬地请穆震方上座。
“我是想当下可以暂时先只把老弱妇孺接进来安顿。”穆震方道,“而其余的壮年暂且留在城外,到时我于军中寻些帐篷出来搭上,让他们先熬过这寒冬,再遣散回去。”
吴知府又苦着脸道,“这流民安置起来容易,可还得供吃供喝呢,这么多张嘴……”
“难道不能开粮仓吗?”穆震方抬头看他,似是不解,“圣上自来贤明,体恤百姓疾苦,往常各地遇到这般情况都是开仓放粮的。”
吴知府当然知道寻常是要开粮仓的,但还是惶恐不安道:“这朝廷旨意还没下来,我若先行私开粮仓,不是滔天大罪吗?这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穆震方略有些又不耐烦,打断吴知府的诉苦:“吴知府,如此大事,这还没修书禀告朝廷吗?”
“一大早就派去了!”吴知府手一摊,“只是如今大雪封路,这前去京都来回再快不也得近一个月,真到那时,这些流民不早就起义闹事了!”
穆清华心中不屑,这吴知府可真行,事情全都推脱得一干二净,平白做这父母官,不禁脱口而出打趣道:“那吴知府,我们赶紧把军粮全都搬出来救济难民,解决你的燃眉之急,如何?”
一听这话吴知府感激得几乎要磕头谢恩,但一抬眼发现这穆二小姐的眼神满是戏谑,自然明白是在耍他了,只好强笑道:“穆姑娘,军粮私自挪用也是大罪,万万不可。”
穆震方也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示意她不要胡闹,还在议论正事呢。穆清华自是收敛了几分嬉皮笑脸,正色道:“那吴知府不如你先以官府名义去寻城中富贾豪绅借些粮食,待朝廷文书下来,你再用官粮归还他们。”
穆震方也觉得此提议并无不妥,便也朝吴知府点点头,吴知府却是万般不愿:“这,以官府的名义去借粮,若出了差错还不上,那不就……”何况他一个小小知府,那些人背后哪个不有个达官贵人压在他上面,怎会给他这面子。思虑片刻后他又颤巍巍地开口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如何开口。”
穆清华心笑一声,不好意思开口那准是没什么好事!但穆震方不以为意,伸手示意吴知府继续讲。
“这粮食下官愿以官府的名义去借,但下官其实想向……”吴知府斟酌言辞,“穆将军您借。”
穆清华闻言登时怒上心头,几乎要破口大骂,这吴知府可真好脸!向他们穆家军借军粮,这不就欺他们就算到时还不上了也不敢作声吗!因为这挪用军粮确实是大罪,吴知府若日后不还,谁敢张扬去讨,不得打掉牙和血吞吗!
但穆震方止手示意了女儿稍安勿躁,半晌,开口道:“吴知府,我们相识多年,也明白你的难处,也为了如今寒冬腊月还在城外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大楚子民,我帮你这一回。”
吴知府没想到穆将军如此爽快,自是感激涕零,起身又要行大礼,但穆震方拦住他:“不过,我不能挪用穆家军军粮,这事谁也担当不起。”
吴知府面色迟疑,不解地看着穆震方,又听他道:“犬子玉松前些时日在陵天城做生意,手里应该已经颇有赚头,我随后令副将前去寻他,让他们二人在陵天城采购米粮运送过来。”
吴知府连声应好,解了这一桩心头事,他兴奋得亲自躬身送他们出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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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城外雪下得更紧,覆盖了原来的荒草枯地,而在这白茫茫的积雪上的十几袭黑衣则显得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单膝跪地,他紧握着右手那把插进土里的剑,似乎这样才能撑住身体不倒下,耀红的鲜血顺着剑柄淌淌而下,他的气息逐渐薄弱,但发号施令的声音却不低:“别管我,去找侯爷!”
站在他面前的人却很为难:“可是……于鸿大人你……”
这名唤于鸿的黑衣人却轻哧一声:“若侯爷死了,我们有何颜面活着,快去找!”
其他人闻言瞬间神色微变,立即领命:“是!”
似又想起什么,于鸿又唤住他们:“于惊呢,也死了?”话未问完,他抬眼就瞥见了不远处躺着的那身影,嘴角扯过一抹苦笑,那小子可真有本事,闯下大祸,自己死个干净。
“于惊大人……应该还活着……”一人回道,“只是……”那伤势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你们去吧。”于鸿艰难道,“我来照顾他……”
第3章 杂念
待穆震方回到军帐后,自是唤来刘致远,吩咐道:“城外来了不少流民,目前城里只收容了一小部分老弱妇孺,还留不少在城外风餐露宿,你去库仓备些帐篷,再与几个小兵一道去城外搭建帮忙安置下吧。”
刘致远立刻行了个军礼:“末将遵命。”转身离开军帐前,还不忘偷瞧了一眼穆清华,却不想与她的视线恰好对上,那双眼眸灵动似水,他心头一跳慌忙挪开视线,步伐刻意加快几分。
而穆清华只是也刚好想到爹爹提及的婚事,便多瞧了刘致远几眼,心中倒是一片坦荡。许是从小习武练枪,打闹惯了,从未对哪个男子有过情愫,对成亲嫁人、相夫教子这些事便油然而生出一种排斥感。但缔结婚姻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爹爹真如此中意刘致远,她怕也是无法推脱的。
仔细想想这刘致远嘛,她倒是不反感,至少比起世家子弟好点,也许真的可以寻个机会与他谈谈。
但此时她又转而想到另一件事情上,便上前笑吟吟道:“爹,您不是还要派人去陵天城找哥哥吗,不如就派我去吧,我已经三四月未见他了,甚是想念。”
穆震方却不似往日那般爽快答应,缓缓道:“如今雪路不便,你一姑娘家还是不要肆意外出了。”
“爹。”穆清华忙扯着他的衣袖,“您这是怎么了,以前这般束缚着我的,现在跟娘几乎一样。”说着还扭过脸佯装气愤。
见女儿这般埋怨,穆震方更是头疼扶额,便放柔声音道:“你想去也可以。”
一听这话,穆清华眸中登时流光璀璨,不免几分得意,到底还是爹爹疼她。
“但得让致远陪你一道去。”穆震方暗笑她高兴得太早,又补充道。
果然穆清华不禁间就皱起眉头,不过很快又舒展开,和他一道就一道呗,她正好有话要与他说。
想到不日就能见到哥哥,穆清华满心期待:“好啊,何时启程?”
“无需太急,后日即可。”穆震方看着她,眼神带些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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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天黑,穆清华随着爹爹一道回府,一到门口她就风风火火地往澜月阁跑去,唤来丫鬟紫秀和红梅,让她们赶紧帮忙收拾包裹,她后日就要出发去陵天城找哥哥了。
紫秀很是吃惊:“小姐,你这又要出远门了?”今天早上夫人还训斥过她,不免有些不安。
穆清华笑着点头:“是的,爹爹派我去的。”
紫秀闻言松口气,后又小心提醒:“小姐,早上夫人来澜月阁寻不见你很是生气,你要不先去给夫人请个安,让她放心?”
“爹爹也一道回来了,娘会知道我回来了的。”穆清华摆摆手,“娘那性子,我去了又要唠叨半天,我先待她气消了,明天再去同她说话。”
闻言紫秀低头掩面笑了几声,自从大姑娘出嫁后,夫人管小姐确实越发严厉了呢。
这边穆清华满心欢喜地在盼着后日到来去见哥哥,而另一边的穆震方则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一迈入房中,就瞧见秦氏背过身坐在椅子上,明明听到他回来了却是头也不转,背挺得笔直,哪里不晓得这又是在同他闹脾气了。于是连忙上去在她旁边自顾坐下,柔声道:“婉宜?这又谁惹你不开心了?”结实的手臂搂过她的肩膀。
秦氏也不答话,直接把他的粗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小脸转过去,眉头紧锁。
“别再同我置气了。”穆震方继续凑上去,“清华的婚事我有想法了。”
秦氏这才正眼看他:“哪家公子?”
“我军中有个刘副将你还记得吗?”穆震抚了抚她的后背,“我瞧他对清华丫头有些意思,今天就顺水推舟问了下。”
秦氏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把女儿教成这样,还要把她嫁给副将?
“这致远跟那些三大五粗的可不一样。”穆震方皱了皱眉,耐心道,“他能文能武,性子老实,定不会教清华她受委屈的。”
“可是。”秦氏还是不愿,“到底还只是个副将,委屈清华了。”
“致远是我一手带起的,本领不在我之下。”穆震方郑重道,“他日挣得军功,必是前程似锦。”
秦氏顿时被穆震方的这番方豪言壮志逗乐,年轻时他来上门提亲,也曾如此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再说了,你不是也不愿清华如姐姐一般远嫁吗?”见夫人有所松动,穆震方又劝,“西平城中这些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你觉得可有哪个品行端正,配得上我们家丫头了?”
闻言,秦氏自是柳眉倒竖,她已经暗自相看了几家,确实都不太满意,有些家中美妾成群,有些纨绔不学无术,若是真有中意的,那又怎么会把女儿婚事拖到今日呢?
“那就依老爷意思吧。”秦氏垂下眼帘,“对了,清华丫头知晓此事了吗?”
“夫人放心,我今早同她谈过,她心里应是愿意的。”穆震方大笑,“后来在军帐里,我瞧见她和致远还眉来眼去了一段。”
秦氏将信将疑,用完膳后,又觉得不放心,便起身去澜月阁找女儿,她觉得还是得与女儿说些贴心话,不若将来受委屈了那该如何是好。
而这边穆清华听见娘正往她这院子赶来,心里打鼓,以为是特地来训她,连忙熄了蜡烛往床上一躺装睡。
秦氏看在眼里自是哭笑不得:“好了,起来吧。”
“娘?”穆清华假装刚被吵醒,揉了揉眼睛,“有事来找我呀?”
“行了,你哪有这么早就寝。”秦氏戳穿她,“每晚都跑出去练枪,真当我这做娘的什么都不知?”
穆清华闻言一惊,连忙吐吐舌头:“娘,你都知道呀。”
秦氏瞧着这女儿,也是无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都不和自己亲了,那般勇猛果敢,倒是随了她爹爹。
“清华。”秦氏在她床头坐下,“娘这回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想法,你且与娘说心里话。”
穆清华也坐起身来:“娘,您直说便是。”
秦氏缓慢笑开:“你觉得刘副将如何?”
穆清华心里有些好笑,娘这么快就被爹爹说服了,不过她现在心里已经有想法了,便如实答道:“现在还不知,待我试试再说。”
“试试?你要做什么?”秦氏闻言大惊,“女儿家的清白可是很重要的!”
穆清华登时脸红耳热,完全不明白秦氏想到哪去了,直接把她推出门去:“娘,待我想好再告诉你。”
秦氏见女儿这般,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便怏怏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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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穆清华同秦氏用完早膳后,就大步走出穆府准备出发去陵天城,却见外面早已站着一人,一袭青衣,宽肩窄腰,如松竹翠柏,便是刘致远,他已经提前备好了马,见穆清华出来后却突然有些紧张,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
秦氏心里不舍,随着女儿出来少不得又叮咛几句,而穆清华本不喜这般离别惆怅,连忙劝道:“行了,娘,我都知道了,您回屋里去罢。”说着就推着她进去。
简单的几句敷衍后,穆清华翻身上马:“娘,我走了,几日便回,无需牵挂。”说完,便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如飞箭般跑了出去。
“穆夫人,放心。”刘致远恭敬地朝秦氏行了礼,“我会保护好清华妹子的。”然后也骑马追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还站在门口的秦氏用帕子摸了摸眼泪,身旁的丫鬟杏芝连忙上来扶着她:“夫人,外面天凉,还是回屋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