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用了,我待两日便走了。”穆清华自己拿起热巾擦了把脸,“这云竹如此特别,那与我哥哥关系定是不一般吧?”
语气淡淡,家从也不知此问何意,斟酌言辞道:“公子性子温和,本就待人亲近。”
穆清华瞥了一眼他那略不自然的神色,再联想起哥哥昨天的那些言辞,瞬间恍然大悟,笑意微漾,原来哥哥是想收云竹做侍妾呀,一个丫鬟陪在身边多年,到底是生了感情。
穆清华玩心大起,哥哥平日看着那般清冷,如今却也有心悦女子了,她不禁想去调侃一番,便让家从直接领路去穆玉松的院子。
待到了院子,却不见哥哥的身影,只有云竹在他屋内整理着书画。穆清华倚在门外仔细打量起她来,云竹如今十五六岁的年纪,比她略小点,身段娇柔,眉清目秀,那纤长嫩白春葱一样的手指,平日定是未做过粗活,只是眉眼间的神色总是过于淡漠,一副拒人之外的模样。
屋内的云竹马上便注意到了那道异样的视线,她抬起头来看到了穆清华,也不惊讶,从容地上前行了礼:“小姐。”
“我哥哥呢?”穆清华凑上去,满脸促狭,好似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
云竹垂下眼帘,细声回道:“公子天未亮便与刘副将一道出去了,说是去江岸口买粮。”
“那怎么不带上我,就留我一人在别院?”穆清蹙眉,忍不住想出门去寻,但想到人生地不熟,走几步又折回来了。
“许是公子见小姐还睡得酣甜,不忍吵醒吧。”云竹规规矩矩的将手叠在一起,“公子吩咐,令奴婢今天陪小姐去云裳阁逛逛,看上什么便买什么。”
“哥哥可真是爽快。”穆清华干笑两声,又笑问道,“云竹,你随在我哥哥身边几年了?”
“八年十月又十三天。”云竹答道,眸中光芒微闪。
她竟然能记得这般清楚,穆清华略微有些惊讶。
“公子曾答应过奴婢,在他身边十年后就许奴婢一件事。”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穆清华眼里全是了然的笑意,“娘若不同意,我也会帮你们说好话的。”
云竹不知道小姐明白了什么,又欲开口解释,恰逢家从进来问话:“小姐,早膳已经准备好了,随我过去吧?”
穆清华便微微颔首,转身与他一道去了。
云竹默然片刻,前几日她与公子提出,希望待十年期满后能给她卖身契,还她自由之身,但却第一次见到公子那般怒不可遏,直接当场摔了茶盅。
她暗暗叹气,十年光阴,不知幼弟如今流落何处,是生是死,这辈子怕也无法去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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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至午后,穆清华便寻云竹一道出门,但她不太想去云裳阁,提议道:“娘前些日子已为我做了好几件衣裳了,我们寻别处去玩吧?”
云竹温然道:“那小姐想去何处?”她心里羡慕,二小姐自小就与别家姑娘不同,不太爱涂脂抹粉,一身戎装,却是活得那般肆意。
“这陵天城你比我熟悉,你给个主意。”穆清华玉容漾起涟涟笑意,“有什么好去处,你直接带我去便是。”
云竹寻思了一会,便道:“那小姐可去过玲珑塔?”
见穆清华摇了摇头,云竹继续道,““这玲珑塔位于城南山上白居寺内,已建数百年,共十三层,高耸入云,若登至塔顶,便能一览这陵天城风光。如今这几日人少清净,若小姐有兴致,可去许个愿,散散心。”
穆清华一听觉得是个好主意,朗朗道:“那就去玲珑塔吧,我骑马赶来的路上也远远望见过,风景应是不错。”说着便唤家从牵马过来。
但云竹却低下头,有些窘迫:“小姐,奴婢不会骑马。”
穆清华恍然,只好迁就她:“无事,那坐马车罢。”待马车驶到门前,瞧着那上好的紫檀木车身,镶金嵌宝的窗牖,她不禁感叹:“哥哥可真是越发奢侈了。”
云竹抿嘴淡笑,公子颖悟绝伦,生财有道,这几年自个攒下的家底早足以媲美穆府几代祖产了。
两人一道上了马车,待她们坐稳后,车夫就用力拍打了下马背,向城郊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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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白居寺的一间禅堂里,一群黑衣人正单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全都垂着头一言不发,空气紧绷如弦。
“人还未找到?”
端坐在背椅上的男子语气淡淡,黑眸里却蕴着浓重的阴霾。
为首的黑衣人之一正是那日与穆清华对峙的于鸿。他俯下身,恭敬回道:“回侯爷的话,原来在雪山下袭击我们的刺客已经全都死了,本来还想留几个活口,但没想到他们是死士,见敌不过都咬碎牙缝里的□□自尽了。他们的尸体全都一一检查过了,在他们中间并未找到那日夜里的女子。”
座上的人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椅背,下面的人略冒冷汗,知这是主子发怒的前兆。
“侯爷息怒。”于鸿主动领罪,“这回是属下愚蠢不堪,竟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不止害侯爷伤了贵体,还丢了密信,属下罪该万死,任凭侯爷责罚,属下无话可说。”说完,他双膝跪地叩了个响头,其他人也紧随着叩首。
“于鸿,你不必强行揽罪。”楚羽晟半阖着眼,淡淡道,“此番又是你救本侯脱离险境,于惊那小子冒冒失失,误了本侯大事,本侯自赏罚分明,不要再袒护他了。”
于鸿这点小心思被轻易看穿,当即垂头不语,于惊如今身中数刀,还躺着隔壁床踏上昏迷不醒,待他醒来怕又是一番残酷折磨,但这回他确实犯下大错,罪有应得,他也不敢再多求情。
“将那人画像拿来我看看。”楚羽晟忽又开口,声音隐着一股狠绝和戾气。
于鸿双手呈上那画卷。侯爷清醒后竟发觉密信丢了,登时后勃然大怒,命令所有暗卫方圆两百里内搜寻,挖地三尺,也务必找到那女子,于是他凭借记忆寻画师绘制了一副肖像,以供传阅。
楚羽晟摊开画卷一看,却瞧见上面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乌发如漆,美目流盼,眉间流露着世间女子少有的英气,宛如海棠盛开,红妆骄艳,他看了几眼后,便随手把画卷放到一边。
“行了,你们继续去找吧。”楚羽晟摆摆手,神色有些疲乏。
“是,属下遵命。”黑衣人异口同声答道,便如逢大赦相继起身离去,唯有于鸿依然跪着不动,他是侯爷的贴身暗卫,自然寸步不离。
“你也退下吧。”楚羽晟扫了一眼于鸿,又阖上眼。
于鸿知侯爷思虑大事的时候不喜别人在旁,只好退出去,关上门后便轻身一跃跳上屋顶。他沈思默想,跟着侯爷身边已经是十余年了,还是头一遭教侯爷这般命悬一线,那夜如果他出手再快些,直接杀了那女子就好了,眼下天大地天,要寻一人谈何容易。
然而不到一时辰,他就瞧见了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山腰缓缓驶来,停在了寺庙门口,一名女子掀起车帘直接跳下来,那身影似乎有几分熟悉!
他略施轻功,从屋檐越过凑近一瞧,果然是那双眉眼,登时神色一凛,冷笑几声。
竟然还有人会自己送上门。
而此刻穆清华浑然不知身在险境,她扶着云竹下车:“我娘平日也喜欢来这些寺庙拜佛求愿,你定能与她投缘。”
云竹杏眸浅垂:“小姐说笑了,服侍夫人是奴婢的本分。”
穆清华瞧着她恭谨的模样,不知该说什么,这丫鬟清冷沉稳,倒不似紫秀、红梅那般活泼贪玩,不过却是个有福气的。
两人相对无言,一道进了寺庙,但还未走几步,穆清华忽然觉得脖颈后处吃痛,意识开始逐渐涣散,身体软了下去。
第8章 逼问
“醒了?”耳边传来的一声冷笑。
穆清华从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她如今瘫倒在地板上,衣衫颇有些凌乱,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被人袭击了。
凭着直觉她想站起身来,但是刚直起腰,边上的人立即就毫不怜香惜玉地按下她的头直撞向地面,砰地一声,变成了她双膝跪地的局面。
“给我跪着。”
顷刻间,愤怒与耻辱的火焰在穆清华心中燃起,自小除了爹娘她还从未向任何人这般低三下四,她想抬起头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
“老实点,别乱动。”那人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拍下来。
这一个猝不及防,穆清华脑袋被打得发懵,然后她狭隘的视线中映入了一双黑色的锦靴,再往上点,隐约看到玄色锦缎长袍下摆,腰间束着金色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问你什么便答什么,明白吗?”旁边的人左手用力捏着她的脖颈,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穆清华弯曲着身子,没有再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努力去辨别出这个声音的主人,突然一个颤栗,是他,那夜里说要取她命的人!
端坐在正椅上的楚羽晟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狼狈女子,递了个眼神让于鸿松手,才开口淡淡道:“你也是丽太妃的人?”
穆清华这才抬眼望向上方,短短一瞥,却足以称之为惊鸿,面前的这青年男子,五官俊逸,剑眉凤目,双瞳漆黑如墨,威严内蕴,但许是伤口刚愈,皮肤苍白如雪,气息虚弱而绵长。
见穆清华抿嘴不答,于鸿登时强拽着她的头发起来,又猛地摔到地面:“别装聋作哑。”
穆清华额头被磕得肿红,她恨得牙痒痒,冲动地想站起来与他交手,但余光又扫到周边还站立着十几名黑衣人,手持利剑,杀气暗伏,她只能暂且忍耐下。
于鸿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语气冰冷:“你和之前丽太妃派来的那群刺客是不是一伙的?”
穆清华不知丽太妃是何人,但也不想回答他们的问题,便撇开眼闭口不语。
“你的同伙,二十四人全都死了。”于鸿权当她默认了,便一声冷笑,“你别可指望有人会来救你了。”
穆清华眸光微闪:“我不是丽妃的人。”
“那你是何人。”于鸿又问。
“你们又是何人?”穆清华不答,抬头反问道。
“装什么傻?那夜亲眼看到你分明想杀了侯爷。”于鸿对着她的头又是猛地一击。
穆清华心头一凛,侯爷,大楚公侯众多,他是哪尊?
楚羽晟抚摸着怀里的白狐,眼眸清冷如月,慢条斯理开口问道:“那些密信在哪?”
方才于鸿已搜遍她全身,并未找到密信,他眯了眯眼眸,如果她真带在身上了,那这会应该已经是具死尸了,何需再费口舌。
事已至此,穆清华也捋清了来龙去脉,端坐的这青年男子应就是曾躺在雪地里重伤的人,旁边按着她的人应该是他的属下。他许就是被丽太妃的人所伤,倒在雪地里,而她恰好拿走那些密信,这才被他们抓回来。
她仰高下颚,面露不屑,丝毫没有要回话的意思了,此人不知何身份,暗藏这些书信,有通敌叛国之嫌,眼下他们欲杀人灭口,怕是做贼心虚。
楚羽晟唇畔扬起讥讽弧度,耐心荡然无存:“交出密信,留你全尸。”
穆清华一听嗤笑着弯下腰,既然交了密信还是要死,那还怕什么,怎么可能交给他?
“等下你就会知晓什么叫作生不如死。”楚羽晟淡淡勾唇,在末四字上加重了语调。
穆清华继续充耳不闻,甚至连眼皮都累得抬起。
“将那把短刀拿来。”楚羽晟倏然凉笑,“本侯倒要看看今天这个能撑几刀。”
于鸿颔首,从旁边架上的铁箱里取出一把短刀,此刀通体乌黑,形状怪异,双边还长了八个倒钩尖角,在割人皮肉能绞得令人痛不欲生,惨叫连连。
他把短刀双手呈上,暗自思忖侯爷现在表面平静,内心定早已怒火中烧了,这还是侯爷第一次要亲自用刑。丽太妃这几年手段越发下作,不断试探侯爷的底线,这回险些置侯爷于死地,侯爷自醒来就脸色阴沉,脾气越发难以琢磨。
“知道此刀是从何处寻来的吗?”楚羽晟修长的手指抚过那尖锐刀锋,“前朝嫔妃争宠,待一人宠冠六宫后,寻了民间铁匠打造这把利器,将原先看不惯的人玉容全毁,后来落到本侯手里,便用来专门伺候像你这种死咬着牙一句话不答的人。”
穆清华依旧不吭声,直视着那双阴狠桀骜的眼睛,毫无惧色。
这样的人楚羽晟并不少见,但最后他们无不跪地求饶。他眯着眸,从椅子上俯下身,手指轻抚在她脸颊上,故作轻佻地划过她秀长的眉毛:“这样的脸,若一会痛哭流涕起来倒也令人心疼。”
待这明俊的脸庞几乎快贴上来时,穆清华怒气横生,她呸的一声,直接朝那脸上吐了一口痰。
楚羽晟一时愣神,平生二十三年头一次遇到如此胆大的人,他似乎听到了脑海中有根弦瞬间崩裂,发出一声清脆声响,然后粗暴的将短刀扎进她的右脸:“你找死!”
“除了死,你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人?”穆清华强忍住右脸上火辣般的剧痛,略带挑衅地转过左脸对着他:“来,还有左脸!”
站在一旁的于鸿微微吃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毫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女子,右脸那血肉模糊一片,但她眉也不皱。往日侯爷不喜人叫唤,总令他们先拔了舌根再动手,却头一回遇到这种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的人。
“死?最后你会发现那才是解脱。”楚羽晟拔出短刀,看着血淌淌而流,“本侯会把你身上的肉一寸一寸的割下来,一刀一刀地在你身体里绞着,待你断了最后一口气,再把你的这些碎肉统统喂给野狗。”
穆清华讥笑一声:“可别累着你。”
楚羽晟在她的目光找不到任何一丝想要看到的恐惧,顿时觉得有些无趣,他把短刀递给于鸿,拿了个帕子擦去手里的血迹,又坐回正椅上。
“最后一遍。”于鸿将短刀抵在她的胸口,“密信在哪?”
“你跪下来求我,再磕三个响头。”穆清华冷笑连连,“兴许我一高兴就告诉你。”
于鸿心里的那一丁点恻隐之心顿时消失,气的青筋暴起,在她胸腹前怒扎了几刀,腥红的鲜血漾出,细肉都被翻起在外,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