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哥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即便是现在腹中又有了一个孩子,她也不会忽视勋哥儿。相反的,前几日勋哥儿似乎有点不敢接近她,她还好好同勋哥儿谈了心,才算是让勋哥儿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勋哥儿仰着脸,乖乖让娘给擦脸,等擦完脸,才把脸贴在娘的膝盖上,亲昵道,“孩儿要回来给弟弟念书。”
勋哥儿固执地认为,娘这一胎怀的一定是个小弟弟,等小弟弟长大了,就可以和他一起去学堂了。听了骆夫子说笨鸟先飞之后,还坚持要给小弟弟念书,说他喜欢聪明的小弟弟,不喜欢笨笨的小弟弟。
蓁蓁巴不得日后兄弟姐妹之间关系亲近,更不会阻止勋哥儿要给她腹中孩子念书的举动,还笑着道,“勋哥儿真是个好阿兄。”
勋哥儿红扑扑脸蛋,一笑,然后开始一本正经的念书,小表情还学骆夫子,特别严肃,像极了个小夫子。
覃九寒从前院回来,走到长廊的时候,就听到屋内传来的郎朗的念书声,童声清脆。他下意识勾唇一笑,随即推门。
福姐儿见了叔父,先是一愣,随即便要避嫌出去。她年纪虽然还小,但男女之防不可不重视,所以蓁蓁也未拦她,将明日要理的账本递给她,又鼓励了小姑娘一番。
覃九寒在门口侧身等着,等福姐儿出去了,才进门,顺手将门关上了。
覃九寒走到妻子身边,见妻子面色红润,气色很好,也放心不少。又询问起她白日里的状况,蓁蓁都答了。
她这一胎怀的有些折腾,比不得怀勋哥儿的时候,自从诊出有孕之后,害喜的症状很明显。覃九寒一开始急得把大夫喊来问,但大夫也只说是正常的,顶多只能开些方子缓解一下,其它的也只能靠熬。
就因为她害喜,现在餐桌上不敢出现一点荤腥,但蓁蓁觉得小孩子不用荤腥,对身子不好,便说要自己独自用膳。结果勋哥儿、福姐儿都不肯,尤其是勋哥儿,委屈巴巴看着她,让她这个做娘的心软得不行,只好打消了这个主意,私底下给两个孩子加餐。
勋哥儿念完书,才恋恋不舍起身,摸摸娘还瘪瘪的肚子,对于自己很快要有小弟弟这件事既惊讶又惊喜。他有点儿不想走,还黏糊糊陪娘说话,“娘,小弟弟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啊?勋哥儿好像让小弟弟跟我一起念书啊。等小弟弟出来之后,可以让小弟弟跟我睡一个屋吗?”
勋哥儿这么粘人,覃九寒也难得没有像以往那样撵人。他将勋哥儿抱进怀里,很有耐心同他说话,“娘要生了个小弟弟,就让他和你睡一个屋。要是个小妹妹,就不行。”
勋哥儿很少被爹爹这样抱着怀里,尤其是他念书之后,这样的机会就更少了。不过他并不觉得爹爹对他不好,对于爹爹难得的亲近,勋哥儿很是珍惜,觉得虽然娘要给他生个小弟弟了,但是爹爹和娘亲还是对他很好的,所以他以后也要对小弟弟好。
蓁蓁见父子俩很亲密,也忍不住抿唇一笑,手在小腹缓缓摸了摸。她还未显怀,但摸着的时候,不知是血缘的关系还是如何,总是有一种十分微妙的喜悦在心尖流淌。
……
蓁蓁怀孕的第五个月上,府上来了个十分突然的帖子,乃是她的阿兄沈阳的喜帖。
说是突然,却也是有缘由的。时下的人,在婚事上面都十分讲究。一般来说,一户人家要嫁个姑娘,男女双方长辈相看、满意了之后就要拿庚帖去算吉凶、八字合拍之后就定亲,定亲之后最少也要三月到半年才会出嫁,前前后后加起来最少也要一年的功夫。
但是沈阳的婚事,半个月之前还一点苗头都没有,蓁蓁作为妹妹,连那姑娘姓甚名谁都不晓得,更别提知道她这未来嫂嫂的品行相貌了,皆是一概不知。
这桩婚事来的这么突然,日子就定在这个月的中旬。蓁蓁虽然疑惑,但对于自家阿兄的婚事,她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到场的。听说那新娘子是从沈府附近的一个小宅子里出嫁的,蓁蓁越发觉得很蹊跷,一般有娘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从娘家出嫁的。也就像她当初那样,沈家无人了,所以她才从李家出嫁。
可见,她这个未来嫂嫂的身世也有些奇怪。
到了办喜事那一日,蓁蓁同覃九寒去赴宴。覃九寒是新郎官的妹婿,按照旧例帮着新郎官挡酒,但他身份实在是太高,在青州府都可以算是独一份的,因此那些宾客根本不敢像平常那样灌酒,连带着沈阳都少受些折腾。
至于蓁蓁,她作为小姑子,自然是在后院陪着新娘子。
见新嫂嫂挺直着腰背,双手并在膝上,看上去十分紧张的样子。蓁蓁想着让新嫂嫂放松些,便道,“厨房送了些吃食过来,嫂嫂用一些吧。今日办喜事,外头的宴还有好一会儿呢,嫂嫂也莫要饿着肚子等人了,多少用些填填肚子吧。”
新娘子饿上一天,那是常有的事情。大多数男子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何况前院那么多宾客,作为新郎官,走也很难。所以,招待新娘子的事情,大多是由家中的女眷来做,譬如妯娌和小姑子。有些妯娌和小姑子还会故意磋磨新妇,新娘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她们就故意不说话,新娘子一进门就给了个下马威。
但蓁蓁不是这样的人,对于这个新嫂嫂,她还是很高兴的。她自己都要生第二个了,阿兄却还没有影儿,她这做妹妹的自然会着急。所以,虽然很疑惑嫂嫂的身世,但她是很希望嫂嫂能早日给阿兄生个孩子的。
新娘子的头盖晃了晃,随即低低了应了一句,“那谢谢小姑子了。”
旁边的玉腰忙上前一步,帮着新娘子把盖头的前半部分掀起来,盖在发髻上,这么一来,就仍旧算没有掀盖头的,也不会不吉利。
盖头掀起,露出新嫁娘的脸颊,美目琼鼻,红唇灼灼,尤其是眉间的喜意更添了一分柔婉。
蓁蓁是第一回 见到她这新嫂嫂,看了第一眼便愣了一下,倒不是说新嫂嫂长得多么好看,而是明白了为何这新嫂嫂没从娘家出嫁了。
沈阳的妻子,沈氏,乃是先前府上伺候的丫鬟,原先的名儿叫飞莹,现在则改了名叫绯莹。
蓁蓁对这新嫂嫂还是有一点印象的,那是她头一回带勋哥儿回娘家做客的时候,出来伺候还不小心将茶水倒在她身上的那个丫鬟飞莹,便是她现在的新嫂嫂绯莹。沈氏的身世是这般,也难怪只能随便租了个宅子出嫁了。
蓁蓁并没有流露出不对劲的神色,很自然地唤沈氏去用膳,好像没认出她是那个丫鬟——飞莹一样。
沈氏也紧张了一瞬,见蓁蓁并未说什么,才略微放松下来,但用膳的时候,她依然很心不在焉。,她不知道眼前的蓁蓁会不会认出她,她也只在她跟前伺候过一回,后来沈阳便嫌弃她手脚不利索,不许去前院伺候了。而且她此时的心理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蓁蓁不要认出她,这样的出身,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但另一方面,又希望能被认出来,毕竟锦衣夜行,哪里比得上衣锦还乡。
她在这儿纠结来纠结去,其实那边蓁蓁压根就没多想。于她而言,也只是对沈氏的身份惊讶了一瞬而已,沈氏是奴婢出身也好,还是大家闺秀出身也好,她都不大在意。即便阿兄说要娶一个妓子,她一个外嫁的姑娘,也没有身份和权力去说什么。更何况,她看人更注重这个人本身,对于她的身份还是家世,并不是很看重。
所以,对于这个新嫂嫂,蓁蓁更多是抱着期待的想法的,对她也十分友善,一直陪到新郎官从前院回来,她才出门去了。
一出门,夜风有些大,偏偏玉腰今日又一时疏忽,将随身带着的披风落在马车上了。玉腰要去取披风,蓁蓁却不想让玉腰多跑一趟,打算顶着夜风回去马车那儿算了。
她还没跨出去,老远便来了个身影,愈走愈近,夜风吹得那人的衣摆猎猎作响,飘飘忽忽的衣摆拍打在风里。
玉腰略有些惊喜道,“夫人,是大人,大人来接夫人了。”
蓁蓁唇角带上一抹柔柔的笑,对着走近的男人道,“相公,勋哥儿呢?”
覃九寒将手上的披风披到妻子的肩上,随即去握妻子的手,显怀之后,妻子的手便也跟着胖了些,摸起来十分舒服,他回答道,“在马车上,阿修陪着呢。我见你披风落在马车上了,过来接你。”
蓁蓁只觉得心头极为甜蜜,明明今日是阿兄的新婚之夜,但是看着面露娇羞的新嫁娘,她却一点儿也不羡慕。很多妇人都会羡慕新婚时的如胶似漆,毕竟时间久了,很多时候热烈的激情就成了亲情。但是对她来说,无论是新婚时还是现在,相公待她,都始终如一。
寒风簌簌的时候,相公会给她送披风;落雨的时候,相公会替她撑伞;
春日的时候,一起赏花;冬日的时候,一起看雪。
只要对方在身边,便觉得尤为自在和舒适。
第134章 (捉) ...
寒冬的时候, 京中又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嫁入东宫两年之久的太子妃傅氏,终于诞下了太子的嫡子。比起太子先前的那个庶子,这个嫡子, 则是从一出生起, 就极受恩宠, 尤其是当今圣上梁帝,更是洗三当日就给这小小的婴孩取了名字。
梁珩祉,珩乃是美玉,倒是个吉祥如意的字眼,祉则取自福祉一词, 这个字眼就十分有重量了。
不过这孩子乃是东宫太子妃所处, 又是太子的头一个嫡子, 真要算起来, 这个名字也不会太出格。
这个孩子的出生,令朝野上下对于梁帝对太子一家的恩宠,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这么小的孩子,能不能养的住还不一定呢, 更加看不出有什么天资聪颖的地方, 却被赋予这个“祉”字,摆明了是梁帝看重太子, 爱屋及乌罢了。
百官更加敬重太子梁喻, 对于太子提出的建议更是交口称赞。
这一日,下朝时,群臣散去。但是仍有十来个官员, 还围着太子,看那热烈的气氛,似乎是在就某一个问题讨论着。
太子气势早已不是从前做大皇子时能比的,他在众官员的围绕吹捧中,侃侃而谈,自信而优雅,带着天潢贵胄的贵气。
龙椅之上的梁帝忍不住露出满意的神色,旁边的大太监瞧见了,忙凑上来逗趣道,“太子殿下如今是越来越出色了,很有陛下的风范,果然是龙子龙孙。”
梁帝也甩袖一笑,自豪之意溢于言表,但嘴上却是道,“算是长进些了。到底是要有了嫡子才会懂事。”
大太监乃是贴身伺候的,对于这对皇家父子先前的龃龉有所了解。
太子妃品行端正,样貌也好,家世也算是贵女中的上乘,是梁帝替太子选的。但是太子和太子妃的相处似乎有些不冷不热,倒是东宫的一个侍妾先有了身孕,先于太子妃诞下庶长子。
这个庶长子,梁帝是十分看不上的,在他眼里,这孩子虽然是太子所出,但生母身份委实卑贱,实在难堪大任。
梁帝是个爱憎分明的帝王,或者说,其实他是有些任性的,不然也不会紧紧因为被激怒,就匆忙做出废后的决定。因为憎恶这个庶长子,连带着对于太子,梁帝也有了些不满。好在现在太孙出生了,父子俩之间那点龃龉才算是云霄雨霁了。
大太监笑笑,并未接着说话,他们这种伺候人的行当,最紧要的,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讨巧,什么时候该闭嘴。
是夜,太子妃在屋内哄着儿子,她轻轻拍着婴孩的襁褓,素日里冷漠的眉眼也难得染上了一缕温情之意,低垂着眉眼,仿佛眼中只有小小的婴孩一般。
太子妃从娘家带来的嬷嬷刘氏推门进来,一见太子妃又在哄太孙了,急道,“太子妃,您怎的又不去迎太子呢?那魏氏早早便去正院门口等着了,太子原本还说要来看太孙了,也被魏氏那狐媚子给勾走了。”
刘氏乃太子妃的奶娘,丈夫老早就因病早逝了,几年前唯一的姑娘又嫁出去了,太子妃怜她孤家寡人,所以出嫁的时候便把刘氏带上了,到了东宫,也依旧让她做自己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刘氏感念太子妃的恩情,又是自己奶大的,故而对太子妃又是忠心又是疼惜,急躁的时候,还会直言相劝。
太子妃倒是对奶娘刘氏的脾性很清楚,不急不躁道,“嬷嬷,太子要去谁房里,哪里轮得到我说话。总归我有祉儿了,倒不如随便太子去哪,由得她们争就是,也好省得后院那些女人都盯着我们院子里。”
她并非赌气或是装贤惠,而是真的无所谓,真的不在意,她是皇帝亲封的太子妃,又生下了太子的嫡子,后院的女人再得宠,也越不过她,更何况,天潢贵胄哪有痴情的,她压根懒得去同那些女子拈酸吃醋的。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刘氏又劝,太子妃依旧无动于衷,刘氏只能独自退了出去。太子妃见刘氏总算放弃了,才吩咐丫鬟去把柜子里的信取来,信封上是娟秀的小字,她展开信,缓缓看了起来,唇间不知不觉勾起了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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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不曾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只要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情感,就够了。她没有缘分罢了,并非世间真的没有。这些信件,大概是她在冰凉的东宫,为数不多的安慰了。
太子妃将信件收好,唇边那抹笑意才淡去,复又低头哄起开始哼哼唧唧的婴孩。
……
青州府比起盂县来说,消息更灵通些,太子妃产子的消息,从京城传到青州府的时候,冬日还未彻底过去,外头的残雪还在融化,院中下人特意逗勋哥儿玩的雪人,也还支棱着插着树杈子的胳膊,偶尔有瑟瑟发抖的鸟儿在雪人头顶歇脚。
自从入了冬,骆瑜便不大肯出门了,好好的壮年男子,明明身体康健得很,却每每找借口说自己老寒腿犯了,让勋哥儿自己温习前段时间的课业。好在勋哥儿十分自律,虽然没有夫子看着,却依旧严格要求自己,每日都一丝不苟完成课业,然后才来娘屋子里看小弟弟。
勋哥儿来的时候,覃九寒正在给蓁蓁念信,蓁蓁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比起还勋哥儿的时候还要大了不少,弯腰低头的动作都有些艰难。再者孕中容易伤眼睛,所以蓁蓁现在很少做费眼的事情了,莫说刺绣了,就连看信这一时半会的事情,也被覃九寒严令禁止了。
信是从傅府来的,这些年,她与傅二姐姐的联络从未中断过,傅二做了太子妃之后,怕从东宫送信不好,还特意每每先捎回娘家,以娘家的名义寄信过来。
蓁蓁在京城也就这么一个朋友,因此覃九寒也从未阻止过两人的来往。他并不打算替太子梁喻卖命,更不打算从妻子同太子妃的交情中获益,只是单纯希望妻子有个说话谈心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