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去伺候我家大将军王可好?”
美人抖得仿佛秋风里的落叶:“不,不……”
“为什么不?”韩飞居高临下,斜着眼睛看他:“你知道大将军王是谁么?”
美人先点了头,又急摇头,怕得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自龙脊山战败,赤凤举国上下畏紫胤大将军王紫云瞳如虎,给她编排了不少闲话,什么“是妖怪投生的”,“只爱吃人,尤其爱吃年轻漂亮的男人”,“能御风乘云,来去无踪”,连她的名字都没人敢提,生怕一提起,就会被凌空抓走,尸骨无存。
韩飞觉有兴味,鼻间连连“哼”笑:“王帅最喜欢美人。”
“我,我不美,一点儿都不美……”那永安宫的宫人吓得魂儿都没了。
“你不美,谁美啊?”韩飞故意环着小院眼光一扫。
哀哭声瞬间大作。
宫人急急言道:“君上美,我们太女殿下的正君,最,最最美。”
“他在哪儿?”
“烧,烧死了吧……”
“那说他作甚!”韩飞似是怒了,抬起一脚踢倒宫人:“这种连哭带叫耍滑头的男人,王帅不会喜欢,送到红帐子里去。”
“来人!”韩玉立刻招手。
小军们看着那千娇百媚梨花带雨的美人,眼睛里早就都是邪光,闻此将令“呼啦”围上来几个,把那美人又拽又拖:“谢将军赏!”
“跟着将军真有福气。”
“咱们也能尝尝赤凤太女身子底下男人的滋味了。”
“赤司烨没力气办你,姐姐们来,小美人,今晚你就可劲儿叫唤吧。”
种种调笑,不堪入耳。六国皆以女子为尊,士农工商,持家守业。而男子向居内宅,谨守礼法,最重操守。似今日这般身遭劫掠,贞洁难保,小院里的男子们深觉受侮,有烈性的便要咬舌自尽。
韩飞堪堪儿瞧见,微一努嘴儿。韩玉已飞起一脚,踢落了那男子的下颌。又有小军急步上前,押持住男子的双臂,迫他抬头。
“王帅最厌恶自残之举。每一遇及,必降重罚。”韩飞俯下身,拿长指从男子下颏儿上抹来一滴血珠儿,送到唇边尝了尝滋味:“阎罗殿里的小鬼儿们正缺奴宠,你既想去承欢,本将也不阻拦。”说罢,她从旁边小军腰下系着的刀鞘里抽出一把砍刀,摸了摸刀刃,吹了吹浮血,递给韩玉:“军法处置。”
韩玉不敢怠慢,接刀在手,高举猛落,只一下就削掉了那男子的头颅,头颅滴溜溜四处乱滚,骇得美人们嚎叫不止。
尸身“轰”地倒地,断腔里的鲜血喷涌而出,从那哑巴黄脸小郎的脚下渗进了树坑。他眼睁睁看着,拳头已然攥了个死紧。
韩飞又看过两行美人,大不耐烦起来:“就这些货色也配让我过目?上京夜欢楼的头牌若怜被恭王买下送给王帅当色侍,多少人眼馋不已,结果倒好,人被寒冬那个御封总管直接退了回去,竟然嫌弃姿色平常。你说,他比这些人算不算天上地下?”
“呃,算……”韩玉见将军没一个中意的,暗自挠头:“奴才这就点上两队人再去寻找。”
“天黑了,王帅说话就要进城,你们麻利儿一些。”
“是!”
小军瞅着自己抓来的哑巴黄脸郎,一阵阵的心痒,就大着胆子问向韩飞:“将军,那这些个美人让小的们先带下去吧?”
韩飞听着四周哭嚎喊叫混乱不堪,眉头早就皱起,也懒得再吩咐什么,只一摆手。
小军笑逐颜开,正要谢恩,忽然余光瞥见那小哑巴黄脸郎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的声音暗哑粗粝,似被火舌燎伤:“将军欲为贵国大将军王寻绝色男子……看在下可还合意?”
第4章 乱世少年劫-2
众人无不好奇,韩飞闻声却先一嗤,停了片刻才慢慢转回头,打量了那小郎几眼:见他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长衫,其上焦痕遍布,几处已撕开破口。围带只剩半圈,丝绦皆是空垂。长发凌乱,一脸浮土,露在外面的手背上红痕交错。饶是如此,却在一众抱臂蒙头、缩肩颤抖的男子中站得笔直,隐透清贵之气。
韩飞心中微微一动,便命:“打盆水来。”
韩玉揣测将军,是和自己一样,以为真来了绝色美人,“美人”却是土捏泥塑,泄气之余少不得要教训教训了,便忙跟在后面一叠声地催促小军们:“打水,打水,让他自己到盆里照照,比不比得上水晶宫里的虾蟹子儿。”
先前扒门缝的小军一吐舌,暗中捅了伙伴一肘:听听,连玉统领都没瞧上,你还当个宝贝蛋想留着吃独食。这一回啊,真没人跟你抢将军赏的炖牛鞭。
水桶才抬来,小郎后膝窝就挨了狠狠一踹。他摔跪在地,正觉晕眩,又被扯着头发整个按进了水中,停了片刻拽出来,已呛得气息不接。
“没照够。”韩玉故意拉长了声音:“也没比出个高下来呢。”
那就继续照,继续比,继续折磨。小郎被反复按头进水,一次比一次按得深,一次比一次按得时间长。初时他还在挣扎,后来就脱了力气,衫子在小军们粗暴拉拽下又多了几个破口,里面隐隐渗出血来。
一桶水由清变浊,又换过一桶,直到水里没了泥污,染上了丝丝暗红,一直没有开口的韩飞方淡淡说道:“把人擦干净。”
“是。”小军踹开水桶,扯了小郎的衫子当抹布,兜头盖脸将泥水抹净,拖他到将军面前来。
这一番动作,小郎衣衫的破口被扯得更大,露出半截雪背和两弧肩骨,随着他剧烈咳喘上下浮动,瞬间吸引了周围女人们的目光。
“呀!”韩玉暗道:看这身子倒美的很,回头给他摆一个弓腰虾、劈腿蟹的姿势,想也销魂。
喘过一口气来,小郎艰难地想要爬起,蹬了两下地,却又摔倒,好不容易撑起了半身,旁边小军却要过来踏上一脚:“跪下,给将军磕头!”
韩飞微一挑眉,止住了小军,冷冷地看着那小郎一点一点扶地起身,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终于,立住了脚跟,挺直了腰背,抬高了头颅,毫无畏惧地对上自己审视的目光。他那洗净的脸庞宛如皎洁明月,漆黑的双眸又似无边幽夜,高不可及,深不见底。等喘匀了气,从容一拢衣衫,端雅毕现,雍华自生,竟令人生出恍惚。
他是谁啊?韩飞正暗自品评,却听“嘶”的一声从左侧传来,是韩玉往后退了一步;“呀”的一叫从右后传来,是个小军朝前探头;另有一大片没出息的倒吸气儿此起彼伏,像在应和着自己的疑问:“真美啊,他是天上的仙子不是?”
忽然间,韩飞想起了先帝孝贤皇后自题的一句诗来:何须林下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1)。
哎呀……韩飞心头一跳:想那个男人做什么?她忙背过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混乱思绪拽了回来,盯着小郎问道:“你,愿意去侍奉大将军王?”
谁会愿意!小郎只觉受辱,立刻偏转了头,却一眼看见寒风中颤抖的细枝,犹如院中等待不幸降临的无辜之人,唇旁显出了一丝凄楚。半晌方才言道:“若看中在下,掠此一身便可。还请将军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约束部众,将这些清白男子释放,不要肆行杀戮,不要轻贱□□,更不要,再去祸扰其它百姓了。”
韩飞没想到他说的这些,怔了一下,连声冷笑:“你在同我讲条件?”
真不知好歹!韩玉对小郎骂得狠,心里痒得更狠,又是撸拳又是挥鞭:“将军,奴才替您教教他该怎么回话。”
鞭子想要抽开小郎的衣衫,多露一点勾魂的肌.肤,却被韩飞伸出右臂缠住。
“啊?”韩玉吓了一大跳:“将军……”
韩飞抖了抖手,把鞭子随意扔在地上,自己绕着小郎慢慢转了一圈,把他上下左右瞧得更仔细些:“你有什么本钱同我讲条件?凭脸蛋儿,凭身子,凭伺候人的能耐?”
这样污糟人的话,小郎从未听过,今一耳闻,瞬间就咬白了唇。
“嗯?”韩飞冷嗤一笑:“我家王帅何等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惦着去承宠还得花些心思……”
“听说颍川韩氏乃胤国望族。令祖韩娆将军为保降卒三万,不惜抗旨,贤名流传至今;令尊(这里指母亲)韩宜将军从不劫掠滥杀,所辖玄甲军素称仁义。”小郎忽然抬起脸庞,把韩飞没说完的话打断:“家传懿德,将军必能效仿二三。”
嘲讽梗在喉中,冷笑僵在脸上,韩飞暗道:此人怎对我家世这般熟悉?
韩玉看看将军,又瞅瞅小郎,张了口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听韩飞言道:“家规庭训本将自然牢记在心,可今督率前军,王帅将令也不敢有违。”
这样说来,胤军入凰都之后肆行无忌,公开洗劫街铺,抢夺良家男子,都是奉命而为了?小郎两目大睁,已然动怒:“贵国大将军王还说自己驭下极严,攻城之前每有明令,不屠城清野,不劫掠百姓。胤军所到之处,五国官民多有献城请降者,让我大凤也效仿一二……现今,我想问她:如此丧心病狂,沽名钓誉,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不怕被天打雷轰吗?”
满院男子都是心惊胆怕:他在骂谁呢?她不怕被紫胤大将军王捏碎骨头吗?
韩飞并无丝毫愠怒,反而勾唇一笑:“你见王帅就说这些话?本将若是将你奉上,岂不会受牵累?”
“就是。”韩玉凑上来附和道:“不如先送到红帐子里调.教一番……”
韩飞似在沉思,又像在等小郎作答。
小郎暗中攥紧了拳:“若不受牵累,反而为将军记功进爵呢?”
“嗬?”韩飞眼睛一眯,竟觉生了兴味。
“只要你把人放走,并撤回劫掠凰都百姓之乱令。”小郎又看了一眼满院哀泣的男子,攥紧的拳慢慢地松开:“我……我便……”
“你便怎样?”
“败身残命,无可惜哉,我……”小郎微闭双眸,等不来韩飞下令,再睁开已满是决绝之色:“我可随遇而安。”
韩飞这方一笑。
忽在这时,有传令兵进了院门:“报!大将军王已驻扎在池丞相府。韩老将军还没进城,有话儿让带给将军。”
“说。”
传令兵见院中人多,便凑近韩飞耳语了几句。
韩飞听完,脸色更加阴沉。待传令兵退去,便命韩玉:“地上这些人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啊?”韩玉一呆,看周围小军也是面面相觑。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啊。
“将军?”
“叫扶骝也回来。”
“这……”韩玉不敢违背将令,心中气恼丛生,狠狠剜了两眼那说动将军做赔本交易的小郎。
男子们被带到门口,霎时如脱开罗网的鸟儿四散逃去,其中几个不忘相救之恩,朝恩人屈膝一跪。
小郎松下口气来。却见院子空了之后,两扇红门关紧,虎狼群中只剩下了自己这一只待宰羔羊。
韩飞慢慢朝他走近:“我家王帅元服在即,还缺个暖床小宠。你若能讨得她欢心,少不了日后得一公子之位,安居上京王府,永享荣华富贵,至少,可免亡国飘零之苦。”
小郎别开脸去,无动于衷。
“另有句话本将也要说在前面。”韩飞并不以为忤:“元服乃女子大礼。以我家王帅诸事皆求尽美的性子看,更不许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你若不晓事,惹她降下雷霆之怒,连本将也惧于承受,又何况凰都百姓?”
赤.裸.裸的威胁……小郎额角上的青筋倏地跳起。
“还有一事差点儿忘了。”韩飞冷声笑罢,忽然伸手捉住小郎的两腕,锁到背后,按腰一顶,令他弯成了一把软弓,又极快地抽去他腰带,分开衣襟,露出一片雪白胸膛和那上面赤红的贞砂。
“啊!”
瞟过一眼,韩飞另一手沉入衣衫,向下抚去,不知是怎样一个动作,小郎猝不及防叫出了声,面上已是怒红一片。
四周陡然响起一片女人的粗重喘息,小军暗呼天姥姥,韩玉只顾咽口水,早都已目眩神迷。
小郎待要挣扎,韩飞却已松手。
“确乎是个生涩的处子,很好。”
“将军!”韩玉急急言道:“处子哪儿会伺候人啊?还是要去伺候王帅。您看要不然……”
韩飞并不理睬她的建议,转头吩咐小军:“把人捆起来,即刻送往池丞相府。再带过去几个会料理床礼的老奴。”
小军们呼啦上前抖开绳索,恨不能在男人身上多揩一把油,只有先前抓他来的那个女子三下两下裹紧小郎的衣衫,又找腰带束好,去打那些摸到他身上去的脏手。“这是给王帅元服的小宠,你们有几个胆子敢学将军乱碰?”人虽不能进自己的被窝,可不知为何真的不愿看他被人轻贱。哄乱之中,耳畔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凄声:
“昨夜一别,此生已无可恋。”
小郎摔在地上,两眼空茫睁着,似看见了什么人向着自己走来:
“劳卿相救,不令携手黄泉,故不敢轻萌死志。”
风雷急骤,烈焰熊腾,殿阁坍塌,楼宇倾覆,箱柜倒地,珠饰狼藉。赤凤百年荣耀,凰都满目繁华,转眼皆付之一炬。
只剩此一朵落花,在风中独自吟唱,如痴如魔,如泣如诉……
“然身不自主,随波逐流,固非所愿。山河破碎,一身污浊,痛何如哉!”
漫天星光洒落,仿佛晶莹的泪珠滑下,小郎紧紧阖上了双目,敛去千万缕哀伤之意,去想那些院中被掳的男子,回到家中,再见亲人,相拥而泣,又会生出怎样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