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凤听见这难堪称呼,猛就撇头。
云瞳余光扫过,见他红唇颤抖,喉结滚动,只怕还想咬舌,威胁便又脱口而出:“无论何时,你若敢自戕,我就……”
话到一半,幽幽停住了。
“我不会自戕的。”离凤怒目相瞪,咬牙切齿。忽然间,也停住了。“我,我……”
“很好。”云瞳了无笑意的笑了一下,却见那男人不知为何,方还决绝发狠,这就又满眼恸哀,只一瞬,垂下泪来。
……
那一年春花初绽,锦绣满园,府中迎来贵客。
他带着小厮在帘外窥望。但见轻纱翩跹,白衣胜雪,那人风姿若仙。与母亲一时闲话,举止谦恭守礼,气韵渊雅从容,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小厮见他在意,从旁轻笑道:“这就是大殿下。少爷看她比三殿下如何?”
国人尝言:见司烨而忘俗,见司炀而生畏。果然如是。
圣上过府欢宴,爱他才貌,许以后座,阖府都是惊喜非常。母亲问他心意,羞怯之余,仍答:司烨!
母亲仰头长叹:“大殿下性情温顺,文采精华,于盛世可为守成之君。然身躯羸弱,武战不能,逢乱世恐难保社稷。
他据理力争:“大殿下胸有沟壑,腹有良谋,如何不能守土御敌,保国安民?”
母亲摇头劝他:“敏儿,早绝了这痴念吧,司烨不堪为帝!”
那一夜无眠,遍听更鼓。
春秋荏苒,岁月如梭,他一天天长成雍荣国色,大凤却一天天衰败如槛下荒草。他知道,紫胤的铁蹄已越逼越近,母亲归家的时辰越来越晚。圣意彷徨不决,群臣束手无策,三殿下自请领军在外,却是败绩频传。
终于那一日,圣驾西狝,大殿下奉命监国。母亲回府后长吁短叹,昼夜筹划。五个弟弟相继出嫁,相府上下乱作一团。
母亲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陛下已立大殿下为太女,你……即日进宫吧。母亲……对不起你……”
永安宫殿宇巍峨,他向司烨行二跪六叩之礼,那是他们真正的初见。
司烨已无复当年翩翩之姿,身躯纤瘦,形容憔悴,眉梢眼角堆着疲累劳乏。待他拜完,她亲身扶起,无限欷歔:“敏弟,我日思夜念你多年,不想竟见于此时。家国正值危难,不能龙车凤辇迎你,我心实愧!”
那一夜皇宫火起,宫人四散,他知道禁城已破,亡国在即,一把雪刃已横于颈下。
“敏弟……”生死之际,是司烨劈手夺刀。
他泪眼相望:“殿下既以身许国,我愿相从地下……”
司烨强笑道:“你不过入宫学习礼仪,还算不得嫁我,两相清白,该各自珍重。”
他一再摇头:“虽未合卺,婚约早定,天下皆知。今死得其所,有何遗憾!”
司烨始终不允,迫他发誓,绝不自戕。
“离开凤国,再也不要回来!”那是在熊熊火中她留给他的最后一言。留此残躯,以待后命,若有侥幸,人间亦可再见。
可是司烨……没有侥幸,除非黄泉碧落,永难重逢!
……
“又哭什么?”云瞳看这男人神游物外,眉头皱的更紧,伸出长指在他唇边接住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举到眼前看了看。“本帅问你呢,乖乖回话。”
“我不会自戕,我答应你……”离凤两眼空茫,喃喃自语:“无论落到何种境地,绝不自戕……放心吧。”
云瞳“呼”地泄出一口气来,又瞥他两眼,心道:韩飞挑他来为我元服,必有缘故,本想撂在一边,如今倒要看看,这“缘故”究竟为何。
“你是赤凤国人?”
“是。”
“被韩飞掳来的?”
“是。”
“那你……”没有问完,却见离凤身上的软纱随着他胸膛起伏散裂开来,露出莹白的胸膛,红艳的贞砂。云瞳呼吸一窒,后面的话竟想不起来了。
“谢谢大将军王,葬我太女以国礼。葬我……池相于祖坟。”离凤说着“感谢”,眸中并无敬意,更像是在督命。“还请,请对我大凤百姓惠施仁爱……”
“赤凤现为我大胤之疆土。”果然,云瞳听得极不舒服:“尔等,亦是我圣上之臣民……”
“那就是说,无分彼此了?”
云瞳被噎了一下,“啪”地扣住了离凤的下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恩降什么,赏什么,也得看民意求什么。”
两人你瞪着我,我盯着你,对峙的目光一个凛冽如锐剑,可以劈天斩地,一个深沉若黑渊,可以吞风咽雨。
再开口,云瞳满带蛮横:“同理,我给什么,也会看你求什么。”
谁稀罕你赏的雨露?谁又怕你降下的雷霆。离凤忍不住想要讽刺,可刚叫一声“大将军王”,就立时噤了声。他喉咙为烟火灼伤,本就暗哑,可如今不知为何却带上了软糯,犹如呻.吟一般,透着无比魅惑。
云瞳只觉自己的心跟着他这一声喊,跳得快了。
离凤已死死咬住了唇,觉得身上连绵不断有燥热袭来。
贝齿轻抖,红腮滚烫,美丽无暇的躯体微蜷,腕上的红绳被崩的笔直,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像陷在罗网中绝望的小兽,想躲又不知往哪里躲。
云瞳只多看了一眼,眸中便显出一片幽紫。“我知道了,韩飞为何把你送来……”
离凤见那女人俯身靠近自己,忽生惧意,偏头要逃,却被一根长指抵在唇上,被迫松开了齿端。
“我当然可以不要,但……”云瞳在他唇上摩挲了片刻,渐有一团火在腹下烧起:“也可以要……”
“不!”
离凤一声拒绝,毫不意外的看云瞳怒红了颜面,却在下一刻,她目光大盛,高声喝道:“什么人,出来!”手下却是不停,左掌翻起,向背后平推出一股劲力。身下急转,撕断幔帐在胸前一挥,只听得“兵兵”“乓乓”一阵乱响,十余暗器尽皆钉在了墙上。
就这刹那,屋中一个黑影掠过,奔窗欲逃,却觉身后劲风袭来,心知不好,只得凌空先躲,一连转了四五个圈,仍被削掉了半幅衣袂,逼在了墙角。
“大将军王好俊的功夫!”
喘中带笑,笑得极是妩媚——黑衣人原来是个男子。昏黄灯光下他长身玉立,脸上覆着一张鬼面。
门外响起喧哗,想是听到动静的亲卫们已仗剑持刀,待要破门而入。“王帅!”
云瞳与那黑衣男子不约而同往床上看去:绝色美人半裸在床,一身风情再无幔帐遮盖,无比艳美的展现人前。
云瞳没有半点犹豫,立时喊道:“都不许进来!”
“呵……”黑衣男子又是一声嗤笑,满带不屑。
云瞳盯着他问道:“你是何人?来做什么?”
“我就是我,来看个热闹。”黑衣男子懒懒散散的答道。
看热闹?云瞳没想到听来这么一句。
“真好一场热闹啊。”黑衣男子夸张笑道:“像大将军王这般身份的人,为了入巷,对个不会武功的处子,也要绑起来下药……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
下药?云瞳一愣,再看离凤,乌发散乱,脸如火烧,玉齿噬咬红唇,正在床上不住挣动,显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大将军王本如良材美玉,正是我辈春闺梦念。他既不愿,你找我就好,何必……”前面还极尽暧昧,后面又冷嗤不绝:“淫辱清白的事儿,干起来很得趣儿吗?”
云瞳心下不禁起了一片羞恼。
三月在外听着,大生不忿:“小贼好不嚣张。我家大将军王今夜元服成礼,你来偷窥,是受何人指使?”
有理!云瞳连忙收回心神,沉声怒斥:“从实招来,饶尔一命。”
“呦,别误会,并没人指使我,我也不想死。”黑衣男子笑道:“我告诉大将军王解药在哪里,你放我离开,可好?”
“哼!”云瞳冷笑一声。
黑衣男子不等她拒绝,就自顾自接道:“处子用了春引,今晚必得洞房。”他又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春宵一刻值千金,快让外面那些女人能滚多远是多远吧。要被她们听见什么,呀呀呀,你可吃亏大了。”
这说的什么!
云瞳往前踏了一步,黑衣男子急忙往后撤了一步。
“你……”
“你什么你,你看你的小美人都快受不住了。”
趁云瞳分神又看离凤之机,黑衣男子已如疾风一般扑向窗户:“兄台自求多福,咱们后会有期。”
三月、六月在外本有预备,不想黑衣男子出窗刹那打来十数枚暗器,就这一偏头躲避的功夫,他已逃得远了。
“站住!”
“糟糕!”
“快跟上去,擒下小贼!”
外面乱乱哄哄,六月拔脚要追,被云瞳止住:“不必追了。春引是什么东西?”
亲卫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刚才伺候成礼的管事揪来审问。那管事战战兢兢:“老奴两眼一抹黑,不知是哪位大人吩咐的,说用这个药是您府上的规矩。”
“是不是韩飞将军?”
“诶。”云瞳瞪来一眼,止住了亲卫们的猜测。
春引无毒,本是闺中常用的助兴之物,却不能用于处子之身。六国内的男子约在十三岁左右初次遗精,之后点上守宫砂便告成人,可以出嫁。闺中少年每有思春之意,不过是玉杵稍挺,精浊微积,待到注满之期便以血精的形式遗泻;春引等媚药则使男子勃发□□,精潮汹涌,已嫁的男子尚可自渎泄去,处子却不能自解,两个时辰内便可致伤身殒命。
云瞳听罢,心中大怒:好你个韩飞,原来是用这一招来算计我。
“主子?”听得屋中桌角被拍碎的声音,知道云瞳发怒,六月和三月都抖了一下。
“你们先下去。”
“是。”
烛火明灭,离凤喘息渐重。云瞳走近床边,见他交叠双腿,不时厮磨,身下那处已是高高扬起,本就虚掩的薄软纱衣大半敞开,匀称光洁身子上被覆着一层薄薄晶亮的汗珠,极是美丽动人。可等目光转至他脸上,那深如暗夜的双眸中却显出一片绝望,令人心头□□顿熄。
“你,来侍奉我元服,不情愿吧?”
离凤一言不发,扭开了脸。
云瞳暗自捏了捏拳头:“哼,本帅要给人当解药,也不情愿。”
离凤点了点头,唇角还泄出了一丝笑意:“两个时辰后,大将军王派人将我烧化就是。”
“……”云瞳一呆:连坟地棺木,甚至一卷薄席都不需要?
“请,不要迁怒凰都百姓……”
“本帅是说……”云瞳眸子里冒出火来,高声打断他的自以为是:“再不情愿,也不能叫自己的小宠死在元服之夜。”
作者有话要说:
元服-女子十五岁时的成年礼。六国风俗,元服之夜会留一人侍寝,意为成人(当然贫富不同,留不留人看具体家庭情况,但紫云瞳贵为皇亲,肯定是需要的)。
关于离凤的身世,本来想在后文再揭破,考虑一下,还是放在这里。
第7章 散似朝云无觅处
不许我死……
身,在油锅上煎熬;心,却在冰窟里浸泡。离凤的质问听来就像是在哀求:“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的语调僵硬又傲慢。
眼泪在热烫的腮边一滚,便融化了。
云瞳高高在上,看着离凤,看着他嫩红的唇在抖,看着他黑长的睫毛在颤,看着他美丽身躯上每个干渴的毛孔都在渴望自己雨露的滋润。可他偏偏要说:“我这个死法,让你丢脸了?所以……”
她猛地伸指压住了男人的唇。“如果你不是来伺候元服的,我大可随便把你丢给什么人……”
离凤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是濡湿了那根抵在唇间的长指。
“唔……”
他就像个漩涡一样,有着难于抗拒的巨大吸力。云瞳只觉胸口躁闷,手已拉开了自己的衫带。
“不要在这里……”离凤仅剩了最后一丝清明:“求你……”
“什么?”云瞳闻言手下一停:“不在这里,你说换一间屋子?”
“离开相府……”离凤强睁着迷蒙的眼,仿佛听见小黄鹂在青叶间吟唱动人的诗篇,不禁又是泪如泉涌:那顶帐子是爹爹的遗绣,常年收在母亲寝房箱中,府中各处挂着很多仿样,也包括自己的闺房。如何能在这里?这里是他的家啊……
“离开相府,哪里,都可以……”
……
三月与六月正在廊下闲话:“你说,主子怎不叫追那个小贼去啊?”
“反正不是怕耽误了洞房……”
三月忍不住哈哈大笑,忽见云瞳自屋中出来,怀里抱着一人,紧裹大氅,秀发倒披,似乎就是那个元服小宠。
“主子?”
“备马。”
“啊?”两人一愣神的功夫,云瞳已从她们面前急速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