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降此任,以身侍虎,可解救众生。听命而为,亦所快事。卿若不怪,则相见有期。”
纵使黄泉碧落,我与你,相见有期……
(1)摘自《春游曲》,传为唐长孙氏作。
第5章 元服之夜
韩玉见那小郎被蒙住头脸,担上了马背,由扶骝奉命送往大将军王驻地,忍不住跺脚叹气:“唉!”
韩飞听得清楚,偏脸问道:“怎么,你舍不得?”
“啊,不不,不是。”韩玉慌忙摆手,又献殷勤:“奴才是替您舍不得……东征西讨两三年了,好不容易遇着一个绝色美人。”
韩飞一笑:“不是绝色美人还不给王帅送呢。”
“送,她也未必收啊。”韩玉嘟囔道:“您看她姐姐恭王、和王送了多少……最后都不知便宜谁了。”
“我韩家送的,她不会不收。”
韩玉吸溜了两下鼻子,不知将军这份胸有成竹是从何而来。
“再说今晚是她元服之期,总要有一个暖床人的。”韩飞言道。
“万一她借故推迟……”
韩飞冷笑摇头:“宗室不元服不能封爵,不封爵则不能领军。这个不伦不类的大将军王已被唤了三年,有多别扭她自己知道。错过今晚,又是一年,她等得,别人也等不得了。”
别人是谁?韩玉想问又觉不该问。
“不过有一句你说的倒是在理。”韩飞往院门处走,忽然停住了脚步:“处子初夜,哪儿会伺候人呢?”
韩玉一怔:您都把人送走了,想调.教也没机会了啊。
“王帅若不尽兴,母亲会怪我不尽心。”韩飞眯了眯眼:“阿玉啊,上次你提到过一种药,用在小倌身上很能让恩客销魂,叫什么来着?”
韩玉接连说了几种,韩飞都是摇头。
“好像带个春字?”
“春引?”
“就是这个。”
“这个处子不能用。”
韩玉待要与将军细说,却见她大步出了院门,扯缰上马,笑容阴诡:“就要处子用不得的春引……”
……
池丞相府后园小楼
紫云瞳元服祝礼尚未结束,跪地侍奉的暖床小宠竟昏死了过去。三月、六月面面相觑,观礼众人暗暗低头。
云瞳唇旁扯出一丝冷笑,吩咐先将小宠送回内帐:“其余……继续。”
众人不敢多言,仍依规矩行事,只是心中都隐有不安。
礼成。六月见三月咬牙切齿地往外走,忙赶上去把她拉住:“做什么去?别又给主子惹事!”
“找韩飞问问,她把主子的元服大礼搅成这样,是何居心!”三月怒道:“送来一个什么人,居然晕倒?平民百姓家办事都出不了这样的纰漏。”
“你一个小侍卫跑去质问大将军?”六月哭笑不得:“主子都一句话没说呢。”
“主子不说,更得咱们说了,难不成受她韩家这样欺侮?”三月冷哼不已:“当年主子就该元服,她和恭王、和王、寿宁侯一伙子宗室皇亲飙在一起,借说先帝崩逝皇女守孝不许成礼。其实呢,不就是怕主子封王统兵,会压过她们一头么?”
六月劝道:“她们也是白费心。圣上封了主子一个从没有过的大将军王,照样节制六军。你看这回征调韩飞任前军指挥使,韩宜也不敢不把她闺女派来。”
“来了也是阳奉阴违。”三月抖手扇风,扇不走满腔火气:“今儿不就看出来了,她们活在当下,却还当是在前朝,长门宫七殿下的事可随意敷衍。我真不明白,太女和豫亲王都死了,她们仍死抱着不放是什么意思?还惦着翻天不成?”
“嘘!”六月猛敲她一记:“不当说的别乱说。没人以为你是哑巴。”
三月忙朝四下里查望,见确没旁人,就朝六月扮了个鬼脸儿:“我是心疼主子,抱打不平……”
两人靠了廊柱。六月叹了口气:“唉,我本来想着,这次主子元服,怎么着圣上也会赐下一个暖床小宠来,谁知到眼巴前儿了都没圣旨。”
三月也把两手一摊:“主子也奇怪,偌大凰都,哪儿找不来个男人啊,干嘛要韩家送的?”
“说得简单,哪儿找去?”六月瞪眼问道:“不能抢,不能偷,才下马就成礼,都容不出个挑拣的空儿来。”
“那韩飞是怎么找来的人?不抢,不偷,她还随军带着不成?”三月冷哼道:“我听说她打着为主子找人的幌子,把多少赤凤美少年先弄到自己床上去了。”
“你说真的?”六月大吃一惊:“不会就是你那一句‘主子非绝色美人不要’的话,惹出麻烦来了吧?”
“我是想让韩家知难而退别费工夫了,可不是撺掇她......”三月揉揉腮帮,觉得牙疼,赶紧转换了话题:“哎,姐姐,你说她们阻止主子元服会不会还有其它缘故?比如知道了归元大法的内情……”
“啊?”六月眉头紧紧皱起:“杀人不见血!那可真是歹毒。”
“幸好主子的体质与人不同,否则……”
“别扯闲白了,赶紧把这后院警戒起来。”六月一推三月:“我怎么忽然觉得这心怦怦乱跳?”
“是不是看见主子元服,想起你……”
“闭嘴!滚!”
……
“离开凤国,离开……凤,离……凤……”梦魇中的小郎浑身颤抖,喃喃不休。
“离凤是谁?”一把清越的声音响起,很是动听,但响在小郎耳里,却不啻晴空霹雳。
他嚯地睁开双眼,入目处是绣着青叶黄鹂的连幔软帐,两幅半开,帘栊卷起,随着内室微风轻轻摆动。怔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想起这是何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惨笑。
“竟有人唤这样名字?”那把清越的声音又响在了耳边。
小郎一惊,挣扎着从自己混混沌沌的怜叹中清醒过来,扭头望去,直直对上一双美目。
森黑漆漆,仿佛最美的黑曜石一般莹透;晶烁闪亮,又可比漫天耀目的星光瑰丽。凝眸一刻,便见千缕万束射来,流光溢彩围绕,动人心扉又摄人魂魄。
也许是那光芒太过灼人,小郎下意识闭了闭双眼,心头竟有些迷惑:怎么世间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眉如黑漆,唇如赤焰,鬓发如刀裁,虽气势逼人,却形神俱妙。原来,威震五国的胤大将军王-紫云瞳,是这般模样。
“一只离巢孤凤,不详。”云瞳一哂,移开双眸,继续笔下未完成的军务。
现如今的我可不就是一只离巢孤凤……小郎怔了一会儿,低声答道:“离凤,多谢大将军王赐名。”
我赐你名?倒会顺杆爬。云瞳不禁抬起了眼皮,极冷地哼了一声:“你来侍候床礼,想要什么赏赐,现在就提吧。”
“提?”
“金银珠宝或侍宠名位,二者选一。其它的,不要奢求!”
离凤只觉讽刺,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云瞳等了半晌,不闻动静,便又扫来一眼,已带了许多厌烦:“本帅军务繁忙。你最好识趣一些。”
离凤眼望帐顶,拿定主意:“不知韩将军是否将那些无辜男子真正释归?”
那些……云瞳再次停笔,皱起眉头:“哪些?”
离凤便将宣慰使府外廊院中所见详说了一遍,末了言道:“久闻王帅仁德,今入凰都,还望善待我大凤百姓。”
好一个欲贬先扬。云瞳支起两肘,叠住双拳,盯着离凤,眸中喜怒不明。
离凤平静如水,心中却在暗暗计较:且看她雷霆之怒如何发作,我还有话说。过了一会儿,却听云瞳往外吩咐:“来人!去到玄甲军,请韩老将军替本帅查一查,有无部将行事不法?若有,问她该定何罚?”
“是。”
离凤大出意外。
“若没有……”云瞳转向离凤:“你造谣韩将军在先,污蔑本帅于后,可知将担何罪?”最后四字,咬得极重。
离凤坦然答道:“任凭处置。”
“嗬……好!”
强芒逼人,真令心头猝跳,离凤就想扭脸避开,却觉心底无私,何由惧生?便又强自忍住。
这一次,是云瞳先移开了眼眸:“现在,说你自己所求。”
“别无它求。”
“哦?”云瞳脸露不屑,唇角大嗤,忽而改了声气:“谁教你的?以为这般做派,这样说话,能讨本帅欢心?”
离凤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你是白费心机!”
“……”离凤无语,看她还一本正经告诉,只觉可笑之极:胤国皇帝同胞小妹,天下闻之色变的常胜将军,也是亡我大凤的死敌……这样说话,这般做派……
云瞳也不再理睬男人,低头继续批复军务。忽听有人轻叩房门:“禀王帅:奴才等奉命前来伺候。”
“伺候什么?”
“床礼尚有一些规矩。”
得到允许,进来一个总管模样的男人并几个仆从,一个个低头屏息,捧着大托盘里衣物清水,向云瞳行礼后径直走向床帏。
云瞳命他们快些,随手又打开了一份军报,听三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永安宫大火已经扑灭。”
“找到太女赤司烨、左相池燕琼的尸体了吗?”
“正在辨认。”
云瞳余光扫过帐子前那几个赤凤男人,便多问道:“查清起火的根由了吗?”
“有幸存宫人说看见是池燕琼下令举火。”
“哦?”云瞳单手阖上军报,脸转向外:“她自己的府邸完好无损,倒去烧太女居处?”
“这位池左相可有意思了。”三月禀道:“自请留守凰都,却派二女随扈赤连凌(凤国皇帝)西窜;一夜之间遣嫁五子,却在破城前三日又将长子送入了东宫。”
云瞳蹙起眉峰:“为什么单让长子送死呢?”
三月答道:“她的长子与众不同。据传面貌极美,才能也有。赤连凌驾幸左相府时一见,喜欢得不得了,当着众王侯大臣的面,许了东宫正君的名分,还说日后太女嗣位,必以他为凤后。赤凤一直未立储副,此后六七年,赤连凌四女均不娶正君,只待储位之选。赤连凌仓皇西窜之前,令长女赤司烨晋位。池左相大约是为表忠心吧?不管亡国在即,照样凛遵‘圣’命。呵呵,可怜了那位佳人……”
提到赤凤太女,云瞳琢磨了片刻:“赤司烨贤名在外,大胤亦有所闻。我与她神交已久,不想缘悭一面。”又吩咐下去:“有道是‘国君死社稷’,司烨以太女之身能舍命殉国,颇具风骨。筹备三日,全城举哀,以元储之礼为她落葬赤凤皇陵。至于池燕琼……认好骨骸,就葬入她家祖坟吧。”
这边一众仆从收拾完毕,依次退出。云瞳见他们托盘之中有个香炉,便命留下。
待室内恢复了安静,云瞳慢慢踱至窗旁,望了一眼天边月色,在炉中焚上三支清香,静静地看着它燃烧。迟了三年的元服之礼,今夜生辰之后,她终于成人了,不知爹爹可会高兴?
她动了动唇,却没能牵出一丝笑意。眼见炉中香烟渐灭,正有一些恍惚,突听到床帏内一阵轻轻啜泣,这才想起幔帐中还躺着个绝色倾城的暖床人。
又想搞什么花样?云瞳恢复了冷淡神色,踱至床前,随便掀起幔帐……霎时,却呆住了。
床上的小郎已变了个模样:方才祝礼时那一身庄重的素锻长袍换成了莹透的软纱,领口微敞,底襟斜开,细细的丝带不盈一挂。那软纱虽层层叠叠,却是半明半透,半遮半掩,直是引逗着自己的目光流连难去。
玉体修长,横陈塌上,双腕被红色的罗带捆缚于头顶,一身曼妙处半藏半露。云瞳屏住呼吸,目光向上移去:他双目紧阖,长睫抖动,玉雕般的脸庞上淌下两行细泪,令人一见顿生怜惜。
云瞳一阵失神,慢慢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窗外月色朦胧,屋内一灯如豆。
第6章 离巢孤凤
“为什么哭?”
离凤泪眼迷蒙,并不作答。
云瞳的目光从他腮边眼角的珠泪移到了缚手缠身的红绳,忽然抬手,拧过男人的下颌儿来对着自己:“说!”
酷冷的命令,并不能使离凤害怕,但炙烤裸躯的目光却让他难以忍受。
“我,我想祭拜太女殿下……和那些为大凤捐躯的忠臣将士们……”
云瞳愣了一愣,右手猛地下移,压住了离凤的喉咙:“你知道今夜是什么日子么?”
“知道。”离凤一字一顿:“是她们的祭日。”
云瞳的手倏又一紧:“你在故意激怒本帅。”
离凤窒住了气息,想着就要解脱了,便闭上眼,抿紧唇,静静等待这个女人给自己最后一击:司烨,你等我,这便去……
谁知云瞳却又松开了手,顺势往他气道上一拍:“嗬,本帅不会上当。”
“咳咳……”离凤立时透出了气,连喘几声,只得把眼又睁了开来。
“你是我的元服小宠,我不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