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翁头皮发麻,低头暗想:小晚和屋里那位郎君,哪个不是绝色之姿?女人里面,我倒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他收敛心神,再次问道:“娘子所来何事?”
那女子自顾自“哈哈”笑了一阵,方才答道:“我丢了一件东西。老爷爷可否拾到?”
“什么东西?”
那女子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小,黄澄澄一块令牌。”
离凤心中一动,见冯晚已经张开了手,掌中正是那块雪地里捡来的小金牌。
章老翁也想到了,笑着问道:“那上面可是刻着‘安城’两字?”
女子睁大眼睛奇道:“老爷爷,你识字啊?”
离凤偏头看了看冯晚,心中疑惑又生。
章老翁连忙摆手:“老汉哪有这个本事?”
女子追问道:“那是谁告诉你的?”
章老翁自悔失言,只怕给冯晚惹来麻烦。本想支吾一番,谁知那女子极是认真,反复诘问,实在瞒不下去,只得说了:“是听我一个孙儿说的。”
“你的孙子?”女子抬起头,往冯晚他们这边屋门瞧了瞧。离凤立刻闪身,避到一旁,又听她说道:“请出来见见?”
章老翁一窒,刚想拒绝,却见那女子很快地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男人见了我这样美貌,没有不嫉妒的。”
章老翁听她第一句说算了,刚松下一口气,转瞬又被第二句噎得够呛。暗想:你要是见到了小晚,不定谁嫉妒谁呢!
女子不知他的想头,大喇喇说道:“再说我是女子,万一你小孙见了我三魂出窍,七魄不全,闹着要嫁给我,那可怎么办?我不能惹这样的麻烦。”
离凤听得目瞪口呆,再看冯晚,脸无一丝愠色,正把着门缝,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女子瞧。离凤微微摇头:若让你公公知道,你背着妻主乱瞄别的女子,岂不又要挨打?自来礼教之中最重检点二字。待要提醒他两句,想起小晚的遭遇,却又生了同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他又是这般青春年纪。我若没见过紫云瞳,想必遇上美貌的女子也会多看两眼吧。
章老翁连声咳嗽,只觉应付这位娘子着实困难。半晌喘过气来,皱着眉头说道:“娘子稍待。”便回身进屋,向冯晚要了东西出来,托在手里,递到女子的眼前:“可是这个不是?”
“哎呀,正是正是。”女子一把抢过,摩挲了两把,又对着日头照了照,口中嘟囔道:“要是真丢了安城令,还不得被她骂死!幸亏我命好,又找回来了。”她手指探入领口,抻出一条细金链子,忽而想到了什么,急忙背过身去,折腾半日,将小金牌重新挂到了颈上。
章老翁等了半天,总算见她忙活完了,想着快些打发这人走,便拱手辞道:“物归原主,老汉也安心了。雪天路滑,娘子好走。”说完作个揖,往院门处一让。
女子瞪圆了眼睛:“慢着,慢着,你就这么放我走了?”
“啊?”章老翁愣住:“娘子还有何事?”
女子一脸迷惑,低声嘀咕道:“怎么和人说得不一样啊。”见章老翁一头白发,满脸皱褶,不觉问道:“老爷爷,你一把年纪,想是忘了?你还给了我东西,还没跟我要一份酬谢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碇足银:“这个给你。”
章老翁连忙摆手,有些不高兴:“拾金不昧是为人根本,怎么能要人报答。娘子,快休如此!”
离凤叹道:这位老人家不仅心地善良,胸襟更是磊落。正自赞赏不已,却听那女子说道:“你不要报酬,让我欠下你的人情。我不是吃了大亏么?那可不成!”
第53章 天仙美人
屋子内外,三人俱如石化一般。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东西不要报酬,失主竟然不高兴,还觉得吃了天大的亏去。
章老翁张口结舌,半天反应不上来:“娘子,你是何意?”
女子把银锭又塞了过来:“你一伸手,咱就两清了。”
章老翁一径推去:“不能要,说什么也不能要。”
女子嘟着唇:“我不能随便欠人情……老爷爷,你不要银子,那就换点别的。”说着拔下发间一只凤头金钗:“换这个行不行?这可是我姐姐最喜欢的首饰。”
章老翁气的说不上话来,一阵阵的咳嗽,转身就往屋里走,不想再理她。
女子愣了一下,急步追上:“老爷爷,别走啊。”将要把人拽住,又不知想起什么急忙收手,见章老翁已快迈进门了,无奈之下跺脚喊道:“罢了,罢了,我给你治治这咳嗽吧。”
这一说,章老翁倒真停住了脚步,回身瞅她:“我嗽了多少年了,你能治?”
女子闻言丢了白眼儿:“我不能治,天下谁还能治?”
章老翁上下打量她一番,暗自腹诽:这孩子看年纪比小晚大不了多少,自己一个人出门,就敢随便说这样的大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女子看出他不信,开口便说:“你咳了有七八年,初时只在晨起,渐至夜间平卧之时,近来没了规律,动辄就犯,秋冬更重,如今又添了喘症。”见章老翁一脸吃惊,不觉洋洋得意,摇头晃脑:“我说得可对?”
这女子真会诊病?章老翁自己的症候自己明白,正生狐疑,又听她道:“那还不请我给你号号脉。这样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雪仍未见小,两人在院中说了半日,身上都是又湿又冷。女子有些瑟缩,紧紧裹了大氅,对章老翁说道:“你这病不能受凉。老爷爷,要是就在院子里看,还是快着一些的好。”
章老翁瞧了瞧四周,空房虽多,却不曾生火。若进了自己的内室,那里面还有小晚和离凤,瓜田李下,该当避嫌。正在犹豫,忽听冯晚叫道:“爷爷,请大夫进来吧,不妨事的。”
章老翁叹了一口气:小晚总是这般懂事。
“那就请吧。”
女子随章老翁进到屋里,随意一瞧,就坐到了桌旁,示意章老翁伸出手来。
章老翁不见冯晚和离凤身影,瞄瞄床帐,见已垂下,知道两人都藏身在内,这才放下心来。才挽起袖子,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该当垫上一块巾布,便要起身去找。谁知那女子一点没有忌讳,直接就按上了他腕子。章老翁心道:我虽是半截入土的年纪了,可总还是个男人,腕上没铺东西,她怎么就号上了?这孩子太年轻,不懂得礼教避讳上的事儿。
女子诊了一番,对章老翁言道:“取纸笔来,我给你写个方子。”转头凑近桌上的茶壶,使手摸了摸。
章老翁以为她渴了要喝水,刚说:“别喝,那是冷的,等我给你灌些滚水来……”就见女子径自提壶倒水,淋在手上,轻搓了两下。原来她是洗手。
章老翁张口呆住,离凤在帐中也看得皱眉。
女子觉得洗净了,四下瞅瞅,也不见有可用的巾帕,就随意抖抖水珠而。趁着章老翁专心翻找东西,不曾注意到她,又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背身朝着床榻,偷偷照了起来。
她一径捋捋鬓发,将头上钗环拔了又插,又紧了紧领口,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绽开了一朵灿烂的笑容。隔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挤眉眯眼扮了个鬼脸出来,十分俏皮可爱。
冯晚看得有趣,“扑哧”就笑了。离凤递过去一眼,含着规劝警告。冯晚一点没注意到,仍是大喇喇的盯着那女子看。离凤暗叹一气,轻轻摇了摇头。
笑声虽低,女子却是立刻就听见了,这才意识到帐子中还有人在。她赶紧收起小镜子,有些恼怒的瞪了过来。
章老翁翻了半天,并没找到纸笔,只得过来说道:“老汉平素用不着这些东西,你看……”
女子一皱眉:“那我怎么开方啊?”
冯晚听得清楚,立刻说道:“您念出方子,我们记下就是。”
“嗬……”女子顿生讥诮:“你能记住?”也不等章老翁同意,径自念了起来:“大生地六克、麦冬五克、生甘草两克、玄参五克……”她越念越快,一会儿功夫就念了二十来味药名出来。等念完了,朝着帐子斜眸冷笑:“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离凤看她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如同一只斗气的孔雀一般,暗自好笑,自己略略想想,倒也勉强记得,却听冯晚在旁笑道:“大生地六克、麦冬五克、生甘草两克、玄参五克……不知道可有错处?”竟是一无所漏。
离凤暗暗吃惊,又多看了冯晚几眼。
那女子也是吃惊不小,瞪着帐子半天,气呼呼的转过头来,对章老翁说道:“先吃上七天,再叫这城中的大夫看看,酌情更换几味药。”
章老翁一迭声应了,又是道谢。
女子嘱咐道:“要在平时,一千两银子你也求不来我给开的方子。咱们这回就算清了,你以后不许赖账!”
口气越来越大,章老翁听得大皱眉头:一千两银子,难道是神仙开出来的方子吗?
她这大夫很高明的样子……离凤闻言心里一动,却见冯晚也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一撞,知是想到一处去了。
冯晚开口便道:“大夫,这里还有一位病人,请您一起给看看吧?”
女子“啊”了一声,瞪向帐子:“你倒是会顺杆爬。我为什么要给他看?我又没有欠他的人情。”
离凤答道:“大夫,我弟弟病势沉重,性命堪虞。有道是医者仁心,还请您不吝妙手,仗义施救。”
女子立起两道眉毛:“我师傅说这世上千亿男女,每个人都早晚有病重待死的一天。我遇上了就看,看得过来么?”
离凤一窒,本想与她争辩几句,看了看小北,还是低声求道:“大夫,雪天风紧,全城戒严。我们实在是请不来大夫。既然遇上了,就请您给看一看。此事于您不过举手之劳,于我弟弟却是再造之恩。”
“什么什么?”女子直跳了起来:“天气不好,别的大夫不愿意来,你们才找上的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越说越气,气的满脸通红:“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离凤刚要再说,却听冯晚笑道:“大夫,我若让你再欠一个人情,你可能为他弟弟再开一个方子来?”
“哼。”女子一撇嘴儿:“想得倒美。除非你再把安城令’拣着一次。”
冯晚一笑,忽然撩起帐子走了出去。离凤一把没拉住,心下忧急:这个小晚,遇上什么邪了?外头还有陌生女人,怎么能就出去?连纱帽也没带。
章老翁大声喝道:“小晚,快回去!”
女子见帐子中忽然蹿出个人来,吓了一跳,等扬头看见冯晚,整个人都愣住了。
冯晚笑意盈盈的瞅着她,也不言语。
离凤叹了口气,只见帐外那两人相对而立,四目胶着,难舍难分。
半晌,女子别过脸,冷哼一声:“出来示威吗?你是长得不错,不过比起我……” 又觑了觑冯晚,咬着牙说道:“比我……差远了!”
离凤呛的一声咳嗽:这女子当真奇怪,怎么比男人还看重长相?
冯晚也不生气:“哥哥好容貌。我没有要和你比的意思,只是若我告诉哥哥怎么装扮女人更像一些,还请你仁心妙手,救一救床上的病人。”
“啊?”屋中一片惊呼。
章老翁指着那“女子”大张着口,只说不出话来。离凤瞧瞧冯晚,又转向那人,也愣住了神。
“女子”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冯晚:“你,你说什么?”却是惊讶太过,忘了遮掩,露出清亮的男声。他立刻伸手捂住了嘴。
冯晚笑出了声儿。
那人气急败坏的从怀中逃出小镜子,上下左右的照着:没有破绽啊?梳着姐姐那样的髻子,眉毛照她那样画过,除了偷偷在唇上涂了胭脂,其它就是照姐姐平日里那样打扮啊!半点都不差,还要比她强,怎么就让这小郎看出来了?
冯晚笑道:“女子之中,可有谁像哥哥这般,出门办事怀里还藏着镜子,还动辄拿出来照的?”
那人一僵,恨恨的把镜子揣回怀中。又听冯晚说道:“你重带上那块‘安城令’时,背身过去,这是男人家的规矩,不可当着外人面整衣。当然,想必哥哥也是怕露出喉结……”
那人手刚抚上领口,立刻顿在那里。
“你想拉住爷爷,却想到此时自己扮的是女子。手都伸出来了,又硬生生的停住。哥哥的手长得很好看,圆润饱满,指甲透明。可就是不像女子……”
那人听冯晚夸自己的手美,不自觉的又伸到眼前要看。等听得后半句,改成握紧了拳头,缩回了袖中。
冯晚往他袖子处扫了一眼:“其实除了那几次,你双手一直都拢在袖中。这也是男人的习惯使然。可你大概不曾注意过,女衣的袖子短,都是露出手来的,方便女人做事。所以我一见你就觉得别扭。”
那人的手立刻不知怎么待着才好,伸了又缩,攥了又放。
“你号脉的时候,根本就忘记自己扮的是女人了,没垫布巾……”
“你声音清丽,不像很多男子那样低沉,可还是不及女人们尖细,特别是笑的时候…..”
“还有,我近看你,你虽有耳洞,却没带珠环……”
那人已经抓耳挠腮,浑身都觉不对劲,好容易听见这句,立刻强辩道:“这不算破绽吧,我姐姐也不戴珠环。”
冯晚莞尔一笑:“可女子们不带耳饰时都爱拿小柴梗插着,以防洞眼边上的耳肉长合了。男人却有不同。没出嫁就有耳洞的,是小时候为了祈福,爹娘在神龛前给穿的。既然不是如女子那般是为了参加礼庆要佩戴珠环,自然平时晾着,不在乎洞眼会不会闭住。若出嫁后才添了耳洞,多是因为妻主赐下耳徽,要戴着明其归属。哥哥你还在闺中吧?自然不能戴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