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计?”
“她知道小枫正嗷嗷待哺,就偷偷放了一只刚临盆的公鹿在林中,煜哥要去抓鹿挤奶,露了行踪。”
“她没有告发你们?”
沈励摇了摇头:“她同煜哥是异母兄妹,说是奉太公之命特来接护儿孙外甥。我本不想随去孙家,但当时胎像不稳,急需调养。煜哥坚持带我一起走,说既不畏死,死在哪里不一样呢?”
陈琅不禁去握他的手:“阿励……”
沈励沉浸在往事之中,没有着意:“孙宏当时不知我是暗卫,只道是煜哥和樊大人的侍奴,既能忠心护主,留下也就留下了。”
“她就知道也装不知道。”陈琅眯起眼睛:“你比她哥哥还有用处呢。”
“你对谁都存着小人之心……”沈励发现自己被她握在掌中,又把手抽了出来:“不过这一次说对了。孙宏一直觊觎归元秘钥。”
“她知道归元秘钥在你身上?”
“她怀疑的对象是煜哥。”
“为什么?”陈琅刚问出口,就又“噢”了一声:“她不知道你是王主更亲近信任的暗卫。”
“樊大人和煜哥同出神仙顶,自幼相好,成亲之后,也是恩爱绸缪。”沈励言道:“说樊大人借娶我好巴结王主而薄情弃夫,是个见利忘义之徒,世人信得,孙宏可不信。”
“孙煜未死,还为阿璐生了儿子,这些荒诞说辞自然瞒不过他家里人。”陈琅问道:“我就奇怪怎么阿璐把夫郎还藏在瑶山,不知王主的别苑也建在这里么?”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沈励拿眼瞅她:“这话,不是你也说过的吗?”
陈琅一笑:“没想到王主不听,阿璐倒听进去了。”
沈励见她颇有自得之意,当即露出不屑。
“到什么时候,孙宏才知道你是暗卫的?”
“我估计她到死都不知道。”沈励嗤道:“不过,她女儿孙兰仕敏慧过人,窥破了我的秘密。”
“孙兰仕……”陈琅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微微点头:“我在丰宁见过,是个人才。”
“煜哥很喜欢这个侄女,见她和小枫青梅竹马,大约是想起了自己和樊大人的过往,便有意招媳。后来身体不好,更是把神仙顶许多事务都交付给了她。”
“你不喜欢孙兰仕?”陈琅笑问。
“小小年纪就让人猜不透心思。”沈励叹道:“我的小莫要是嫁了这样的女子,当爹的怎么放心得下?”
陈琅不禁抚额闷笑:“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没觉得紫云瞳比孙兰仕好到哪里去啊?”
沈励踢开挂到自己身上的一条软滕:“小莫替卫就是被孙兰仕所骗,否则他哪有胆子这样行事,又怎么会遇见英王?唉,我真后悔没有早一点儿把儿子带出孙家。”
“不怪你。”陈琅转过脸来:“我也不愿让孩子们跟着我颠沛流离,时陷水深火热。世间母父,没人愿意的。”
沈励闭上了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另外的原因……你还有什么未了心事吧?所以不想连累儿子。”陈琅问道。
沈励“嚯”地一下又把眼睁开。
陈琅幽幽看来:“你还想回临渊,为什么?”
沈励沉默不语。
陈琅试探问道:“不会是……为去找我吧?”
沈励睁开的眼睛“倏”又瞪圆:“你以为自己是谁?!”
“说话真伤人心。”陈琅极快地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心上按来:“我可是为了你才拼死从黄泉爬回来的,一身功夫全舍尽了。”
沈励不为所动:“煜哥思念妻主,我立誓把樊大人的尸骨从临渊带回来,让她妻夫百年之后还在一起。”
陈琅的手又被打开,只好去捋自己鼻头:“阿璐也是你妻主啊,怎么你不想同她百年之后还在一起?”
沈励淡漠言道:“我这样子的人,化灰化烟最干净,连个坟包都觉多余。”
陈琅心上一缩,忍不住低声劝道:“别这样说……你儿子听见了岂不难过!”
沈励紧紧抿住了唇。
陈琅复又自嘲一笑:“我做过的坏事可比你多多了,地狱却都不肯收留,还放我回来继续为恶人间。你又怕得什么呢!”
“谁像你!”沈励别开眼睛,嗤道:“厚颜无耻。”
“嗳,怎么没有像的?”陈琅笑道:“紫云瞳,孙兰仕,可都是青出于蓝呢。”
沈励斜她一眼,继续言道:“但临渊不是想去就能去的。神仙顶那条密道需得里外有人配合才能移动机关,入遇仙洞我又没有血引。后来听说冬末春初秘境将现,我去合江流域等了数月,谁知不过是一场流言。”
陈琅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你去临渊寻阿璐尸骨,然后怎么带回来呢?”
沈励眉峰一挑,却不作答。
“我知道了。”陈琅语气重了起来:“你虽邀我前来,却没打算让我一起进遇仙洞,而是想让我等在神仙顶那座留着密道的小院里,好接应你的儿子……”话到此处,忽一卡壳:那阿励你呢?会不会借此机会真又回去临渊了?
沈励见她已猜到大半,也就不再隐瞒:“遇仙洞将要开启,瑶山里的各路人马都会盯紧紫云瞳,你溜去神仙顶会很容易。”
“神仙顶不是阿璐在时的模样了。”陈琅甩甩头,暂且拂开不知名的情绪,正色言道:“你也承认,孙兰仕是个人才,连血引方子都弄到了手,密道未必不能发现。此其一。孙煜久藏闺中,后又缠绵病榻,神仙顶的重兴只怕多半靠了这侄女。那上面现今是怎么个情况,你我一无所知。此其二。孙兰仕欲夺秘钥,对你百般算计,不会只守在洞口一处。你以为进去遇仙洞就能顺利带出儿子,恕我直言,天真了。此其三。”
沈励觑着她问道:“那你还有什么既能救人,又能留秘钥,还能安然脱身的好法子?”
陈琅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沈励迫近她面庞来,一字一句说道:“不是我天真,是我已被逼上了一条绝路。”
“阿励…….”陈琅抬手欲摸他脸颊。
沈励骤又移回身躯,语带嘲讽:“落仙门主自负文武全才,远胜七绝高手,往来神仙顶一趟,想必不在话下。”
…….
“今复临都下,山园访旧交。荒台绿枝谢,野径烟尘缈。花开有风折,叶落无人扫。繁华一时尽,相知四海漂。”
孙兰仕临风念罢,仰头四顾,只觉眼前景况确如诗中,令人不胜怅惋:“这是谁写给睿亲王的?”
周围几个亲卫都在摇头。
孙兰仕欷歔良久,暗摘词句,正欲唱和一番,忽有心腹黑袍管事持信报来。
“主子,那边的消息……”
孙兰仕把黄旧诗稿揣入袖中,拆开密信细瞧:“她们准备好了,催我动手。”
黑袍管事觉她语气不善,暗和侍立在另一侧的白袍管事交换了个眼色。
孙兰仕手掌一翻,密信已成碎屑,扑啦啦飘散在了冷风之中。
“京里有什么动静?”
“没有。”
“合江大营呢?”
“之前据说一切都如恭王所料。”
“之前是多久之前了?据说又是怎么个据说?”孙兰仕一眼瞥来,唇勾冷笑:“猎物还没进圈,什么叫准备好了?”
“是!”
黑袍管事匆匆而去,白袍管事犹豫近前:“主子,万一事有不顺,她们可别怪上您…….”
孙兰仕面无异色,缓步到了一座石雕瑞兽门前,上下看看,左右摸摸,最后停在中间一个满刻纹饰的圆凹之上:“照古书的样子画的,真像。”
“此祭天之器,名盘螭宝镜……”
孙兰仕轻嗤一笑:“盘螭栩栩如生,镜边一圈古篆皇书也都写的煞有其事。睿王为造这个,可真花了不少功夫。”
白袍管事一呆:“主子,此乃神迹遗珠,并非人力可造。”
“神迹是遇仙洞,遗珠乃血祭台。”孙兰仕拍了拍门上青铜环:“这座假山玩意,不过是睿王摆出来的迷魂阵罢了。”
白袍管事眉头微皱,看孙兰仕按着那青铜环,也不知内里怎样动作,石门忽就打开了个缝隙,透出一道阴森森的暗影。
“啊?”
“看见没有?没用血引也能开。”孙兰仕笑道:“门上有个机关而已。”
“可是…….”
“初时我也上了当,把血滴入镜中,不见石门响动,还以为是血引方子造假。”孙兰仕言道:“后来找到了那座血祭台,再试一次,就听得异响如闷雷一般,可等回来,派去探遇仙洞的人还楞呵呵杵在这里。门也没开。”
“这跟记载不同。”
“是不同,所以有诈。”孙兰仕抱臂而笑:“我猜当年那场盛宴是这样的:睿王领着诸多宾客,进入别苑后园,到她新修的一座假山门前,抚今追昔,仰圣慕古,滴血入盘螭宝镜,暗动机关,打开了石门,踏入暗道,令人以为这就是遇仙洞口。在她们全部进入之后,石门重新闭阖,留在外面的心腹估算时辰,于血祭台上再次奉天。”
“您的意思是说,第二次滴血奉天才打开了真正的洞门?”白袍管事目瞪口呆。
“不错。”孙兰仕微微点头:“真正的洞门就在密道尽头。”
白袍管事瞅瞅盘螭洞开之后密道内透出的缕缕阴气,脊背一阵阵发凉,说话也哆嗦起来:“您,您,去探过了?”
孙兰仕却无复刚才胸有成竹的模样,眉头深锁,眸光沉凝,似乎遇到极大的困惑:“探过,可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忙,都没空改前文第一卷 了。
其实我开始填坑了,大家没发现么?嘻嘻。
第853章 起疑
“探过。可是……”
白袍管事又是挠头,又是咬嘴,看上去也在跟着主子冥思苦想。
“可是密道已在半途塌毁了,我没能走到终点,也就不知遇仙洞真正洞口的所在。”孙兰仕接道:“继而就不知滴血奉天、山摇地震之后,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
不知道?!白袍管事目瞪口呆:怪不得别人催促您也不动手呢,原来压根儿自己也不知道。
孙兰仕不急不慌地扭头问来:“你说,遇此疑难,该怎么办?”
白袍管事唇角不住抽动,一个主意也想不出来。
孙兰仕嗤嗤低笑:“自然是去问知道的人了。”
“有人知道?”白袍管事惊讶地张大了口。
“从《遇仙赋》记述的情形中看:密道迂折,上阶下梯,中间还曾歇过两次。那些宾客都是江湖中习武之人,轻易不会觉累。”
“看来洞口离石门不近?”
孙兰仕点了点头:“我又找到了当时参与祭天的几个老人,据她们所讲,仪式是在睿王进入石门约一个时辰后开始的,仪式本身还需要一些时间。把这两事合起来,我们能大致确定洞口的方向,并先划出个范围。”
“主子神机妙算。”白袍管事挑起大指,由衷赞道。
孙兰仕并无得意之色:“接着,便是在这个圈子边上耐心等候,等那个人亲来验证。”
“哪个人啊?”白袍管事又迷惑不解了。
孙兰仕想到沈励,深沉一笑:“我告诉他遇仙洞门再度开启,他惊骇之余信了,之后却一定起疑,会来瑶山查察。”
“可是密道被毁……”白袍管事只觉脑子都要炸掉了:“此人也到不了遇仙洞口啊?主子又怎么能确定……”
“密道不都是地下暗道。”孙兰仕摇摇手指:“宾客们回忆,在歇过两次之后又走一段路,顿觉豁然开朗。这是已在山中了。之所以她们会有异样感受,是经长途跋涉,人由暗至明,路有窄入宽,由一团漆黑中被挡眼界变成了美景随处可拾,心情自然也就由憋闷到舒朗,至愉悦,至惊叹,故而极尽溢美之词。这都是睿王刻意营造之故。”
白袍管事听得云里雾里:“您是说真正的遇仙洞口就在山中,不经密道也能抵达?”
“对。”
“那睿王为何要修密道?”
“一是故弄玄虚,二是那洞口并不好找,睿王拿密道做了个标识。”
“主子?我越听越糊涂了。”白袍管事拧着眉头,搓着牙花:“不是说滴血奉天,遇仙洞口才能开启么?那睿王是先发现血池的,还是先找到洞口的?两处距离遥远,又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你问到点子上了。”孙兰仕叹了口气:“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亏有滕师启发,近日来才想到了一种可能。”
白袍管事忍不住凑近了一些,生怕听不清楚。
“在睿王之前,有人先在遇仙洞前做了个‘门’。开启之法,就是滴血奉天。”
白袍管事已然呆若木鸡,好半晌才磕巴问道:“遇仙洞到底几个门啊?”
孙兰仕苦笑道:“我猜本来没有门,也不是洞,但就如临渊一般,忽隐忽现。有人发现了它,为了经常能找到,就给标了印记,如同安上一道又一道的门,最终变成个神秘莫测的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