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笑道:“那多麻烦?不如咱们也去戴上王八蛋的袖标。主子都玩过这一手了,照学就是。”
十月细想这倒不失为个好法子,便朝茶十一喊道:“小慢你冲到前面去,给姐姐们留个空。”
茶十一倒听她的话,双钩一扫,呼啦啦就钩下几人手臂来,血淋淋往后一丢:“找不着袖标吧?这些送给你们了。”
正是危急时刻,忽然又来了一阵地动山摇,交战的双方谁也没有预备,有的直接跌倒,有的被抛到半空摔下,有的被翻起的石块砸中,还有的正举刀杀人,却因忽然错力,反伤到了自己。就连茶十一都没能站稳,连连退后之中想拿碧玉钩做个支撑,谁知竟一边一个钩下来两颗人头,滴溜溜在地上乱滚,还把腥血溅了自己一身。
“什么东西,你们看见了吗?”十月被晃翻侧滚,左脚卡在了石缝里,一时拔不出来。
四月刚想爬起,不妨撞上一股龙形波浪状的巨大冲力,被重重抛到了山壁上,鲜血“哗”就喷出了口:“地底下……有条龙……”
“快闪开,那东西在撞山。”九月一跃而起,凌空飞抓,抓住四月领口,把她带离了山壁。就在那顷刻之间,沉睡中的巨兽张开了长满獠牙的大口,喷出一股股的白雾,里面竟然钻出了个人来。
那是一个男人,带着蒙巾,提着金刀。
茶十一听见十月那声叫“守洞口”,第一个扑向山壁,看见洞口有人,愣了一愣:“主子在哪儿?”
“王主在哪儿?”男人却也问道。
“哎呀!”从十月那个方向看,白雾一涌之后,渐渐消弭,那山缝却在缓缓闭阖,她心下焦急,抓起面前一个石块就打向茶十一:“不能让洞口关上,主子一定就在里面。”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竖起金刀,顶住了半边山壁。茶十一也用双钩架住了另一边。可那阖门之力太大,又岂是两人所能抵挡的?
九月眼见不好,奋力冲上,四月却是在后嘶声大叫:“别给挤成肉饼,你们也先进去好了。”
忽然间,又是一阵轰鸣大作。十月只觉卡住自己的大石颤颤而动,刚把脚拔了出来,人又被顶高,就如骑在地龙脊背上,想要穿云驾浪,转瞬却又被抛回深渊。
再一次,“龙头”直直地撞向山壁。
“小心!”四月喊得声嘶力竭,却全被掩盖在遇仙洞门开阖的震响之中。
白雾瞬间大涌,哪还有居九、茶十一和那男人的身影。
穷奇看得心惊肉跳,往后倒退了两步:“这是遇仙洞不是?遇仙洞门一闭三月,可怎么这里……一时三启?”
“洞门是个机关。”高微已将离凤重新扣入怀中,作答的声音并没有多少起伏:“我和头领说过:紫云瞳即使进了遇仙洞也不会坐以待毙。”
“可她为什么能撞开洞门?”穷奇指着地上那条如干涸河道样的白印:“开门的法子不是掌控在……”话没说完,就见高微举起一个黑色小旗来:“你要做什么?”
高微冷冷命道:“都这个时候了,头领就不要为恭王留着后备队了。再等下去,紫云瞳的援军就要到了。”
“你叫雀翎军先上。”
“呵呵,可以。”
离凤已见尸横遍野,她却还令人上去拼命,心中恼怒至极,却苦于作声不得,又觉那人凑来自己耳边,低声慰藉:“别担心,雀翎军就算全打光了,你还有我……”话音儿不知为何嘎然而止。离凤只觉手臂“倏地”被她攥紧,紧得仿佛要将自己捏碎一般。
她的头不动了,眼珠也不动了,直直盯在那山壁前。
白雾散去,一个提着金刀的男人立在那里,正焦急四望,似在寻找着谁。
小莫……
第879章 生变-2
沈莫自山壁钻出来,不想面前竟有这么多女子,个个穿黑衣,人人提血刃,明摆着一场激斗正酣,却分不清是哪方哪派。他愣了一愣,只着急云瞳在哪里。忽见一把冷剑朝自己刺来,便挥刀一挡,却听那女子叫嚣着:“叫紫云瞳出来受死!”
沈莫只觉一股戾气在胸中升腾,反手一刀,力沉势猛,从那女子左耳直劈到右颌。鲜血“哗”就喷了一地,衬着那刚倒下来的无头尸身,格外可怖。几个带袖标的黑衣人正要围上,见这蒙面男子如此辣手,都觉心惊胆颤,手中宝剑不等举起,竟都下意识后撤。
“那是什么人?”穷奇大为惊讶:“来这里的没一个是孬种,怎地在个男人手下撑不过一合?”
离凤不闻高微作声,却觉周遭冷厉之气弥漫。
又一个上来揪斗的黑衣人被沈莫砍断了脖颈。十月刚捡了个袖标戴上,见蒙面男子朝自己走来,金刀昂昂,寒光森森,不由抖手又把袖标扔下。
“王主派您来的?”
沈莫听如不闻,横起一刀,将冲上来的一个黑衣人宝剑磕飞,顺势往前一递,刀锋已划破了她的肚腹。
一气呵成,无半点拖泥带水,竟是刀刀致命,刀刀都带了极重的血气。沈莫便似一尊杀神,谁敢拦在面前,谁说要与紫云瞳为敌,都是一刀劈下地狱,毫不留情。
姣河的血水漫在眼前,西街牌楼的火光燃在脑中,韩越的怨,叶恒的冤,交织着云瞳说不出口的恨,混着自己无法辩白的悔,狠狠折磨着沈莫。听见十月大喊:“守住洞门等王主”、“戴袖标的杀无赦”等语,便一次次举刀:阿恒,且再等一刻,等我把这些王主的仇敌除净……
李慕就趴在不远处,盯了沈莫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他是谁了,不禁咬牙切齿:“你果然没死……”又吩咐左右:“给我上,把这个没有心肝的男人擒下。”
擒下……怎么擒啊?下属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少主,不如让那些不长眼的家伙上吧?咱等着捡个漏儿。”
半坡之上,穷奇越看越是恼怒,把手一挥,令自己的人围上去:“给我把那小子剁成齑粉!雀翎军如此不顶用,还大言不惭说是什么赤凤精锐。”
离凤听得心中一紧,以他的目力虽然看不清沈莫,却知那是紫卿之人,今与雀翎军搏命厮杀,必难两全。这一想到雀翎军,忽然间又想到了淳于嘉妻夫:呀,他们可是正正经经的太女卫军遗存,与我在兖城相处数日,虽多有试探,却也唯命是从。我曾问淳于嘉孤军何在,说是与她妻夫一样,早已化整为零。此番遇我,实属意外,因而并没通知众人前来拜见。方在林中,淳于嘉与这什么头领还曾激战,若早投其营,何必再演这一出?高娘子言雀翎军凿凿,我一时情急,竟未多想。之前有个男子拜我,自陈也出自策武卫军,却与淳于嘉毫不相识。再早时候,与紫卿在路上遇刺,有一伙人前来“示警”,也说是同袍……把这些都放在一起想,下面这些黑衣人未必便是真正的雀翎军,只怕是顶着人家名号的宵小之徒,行刺英王,又来栽赃。
如此一想,离凤微松了口气,又听高微冷冷言道:“盯着紫云瞳要紧,别叫不相干人碍了视线。”
“高娘子,有些事在下想要请教。”穷奇之前几番疑问都不得解答,语气就有些不好。
高微自然是听出来了,却并不着意:“你问吧。”
“紫云瞳是不是已进了遇仙洞?”
高微点了点头。
“主上有言,她进去了,我们的差事也就完了。”穷奇皱眉问道:“为何还要在此恋战?今日天气诡异,这里地形复杂。之前云遮雾漫,此时电闪雷鸣,又不知什么缘故屡发山震,你才说紫云瞳的援兵也快到了。再战下去,徒增死伤而已。请问娘子何故不退?”
高微忍不住转头看她:“头领方还命人将那蒙面男子剁成齑粉,又扯了这样一通闲篇。是战,是退,真叫我等不知所措啊。”
“这……”穷奇词窒。
高微眸光森冷,语气更是一坨寒冰:“尊上是为请紫云瞳进洞遇仙,还是想送她入地府见阎罗,头领一定比我清楚。什么叫‘人进去了,差事就完’了?没看见那遇仙洞门现在还开着吗?没看见紫云瞳的亲卫前仆后继在死守那道山缝吗?”
“你是说,她还能出来?”
“嗬……”高微嗤道:“你之前问我,遇仙洞门为何从三月一启变成了一时三开,我说洞门是个机关。请问这机关如今还掌握在尊上手中么?”
“主上命孙大人……”穷奇忽然顿住,警惕地瞥了离凤一眼。
高微似未注意,替她把话说完:“命孙大人以血祭天,开启洞门……可就怕孙大人没坐到尊主那条船上去。”
“这怎么可能!”穷奇一愣:“娘子不也是孙大人延揽而来的吗?”
高微冷声一笑:“是倒是。可我看见遇仙洞门反复启闭,便觉这个孙大人并不可靠。”
“何以见得?”
“洞门机关必有你我不知之秘,若被紫云瞳查之利用,呵呵……”高微冷目微眯:“头领不是也曾疑惑,为何紫云瞳会懂撞门之法吗?”
穷奇张口结舌,末了狠一跺脚:“我不信孙大人会吃里扒外。”
“头领信任孙大人,在下不予置评。可要是孙大人早被紫云瞳控制了呢?”高微只一句话就叫她矮了声气:“要是紫云瞳在操弄血祭台,为了把你、和你的这些盟友,也包括在下,一网打尽呢?”
“她,她哪有这个本事?”
“她没有这个本事?”高微跟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她把大凤都灭了。”
“可……不一样。”穷奇强辩道:“她是来找碧落十三香的解药,是被主上诳来了瑶山……”
“尊上太自负了。”高微哼了一声:“万一是紫云瞳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呢?”
“啊?”
“这就是现在不能退、只能战的原因。瑶山之外都是紫胤兵马,头领也无处可退。”
“外面是有大胤的兵马不假,可都由孙大人……”
高微不耐烦地把穷奇打断:“别再说什么孙大人、祖大人了。在下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瑶山的,头领也该早下决断才是。趁着紫云瞳援军未到,先杀了她,永绝后患。”
怎么杀啊?穷奇现已一团混乱了:“你是说咱们也冲进遇仙洞去?”
“不必。”高微似乎胸有成竹:“她自己会跳出来的。”
“她不会等援兵到了再出来吗?”穷奇仍是不解:如果是我,必要里应外合。
高微吐出一口浊气:“听说尊上乃这遇仙洞主人的继嗣,真不知她都继承了些什么?遇仙洞要是想出就能出,还需得她老干娘费力苦修么?紫云瞳若非是怕出不来,会叫她的亲卫守在这里送死吗?”
“那……你叫我把后备队都投上去就是这个意思了?”
还要再解释几遍啊?笨蛋!高微懒再与之废话,却把离凤的穴道解开,又在他耳边轻道:“别担心,紫云瞳一定会死的,我也一定让你亲眼看到她的死状。”
离凤浑身都在抖,被女人紧紧搂入怀中。
“我终于找着你了,真好……”她私语呢喃,很温柔,却不知为何让人不寒而栗:“一切都将在今日了结,真好。”
“轰隆隆”又是一阵大响,虚龙飞天,雾雨相随,沈莫记起顾崇所言,忽然擎起金刀,对着地下汹涌而至的龙纹狠命一劈:“悖星凌日,天怒不歇,那便将这污血筑出来的魔魅斩断,重塑一个太平盛世!”
脑中忽现那一日,在承平听过百家争鸣,王主同韩越、叶恒和他闲话,第一次谈起出生时的天谶:“说我会扰乱尘世,呵,这尘世已经够乱的了,倒不如扰破暗旧,重建一新。”
“那会死很多人吧?”自己担心地问道。
云瞳伸手摸了摸他脸颊,笑道:“是会死很多人,包括本王,都未必幸免。”
“啊?”沈莫一呆:“不会的,王主是何等厉害!”
“本王再厉害也架不住多少人算计啊。没听过一句古话:两拳难敌八手,恶虎不战群狼。”
韩越看他懵懂,禁不住笑道:“你家王主是等着听你们表忠心呢?她一个人抗不住算计,暗卫们添把手,不就战得过群狼了?”
“快算了吧。”云瞳连连摆手:“他们再被盯上,我就更忙不过来了。”
叶恒听了这话,拿眼来看自己,似笑非笑,不怨而怨。
沈莫心中一恸,却见金刀劈下,烟尘四起,龙纹似从腰部截断,麟爪四裂,各向前方涌去,中间却显出一个大坑来。他正在龙头位置上,被顶了起来,又翻落下去。
穷奇趁其不备,早已抽弓搭箭眯眼瞄准了沈莫,三指方松,却觉手肘被人撞高,一看又是高微,不觉愕然:“娘子……”
“小心!”高微声音冷漠,动作却快,环住离凤拔高一跳,就听得雷鸣般的响声一起,脚下震动不休,似被什么巨力反复冲撞着,边角处都已开始坍塌。
“啊!”穷奇好悬摔落下去,骇得脸都白了:“多谢娘子援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啊?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哪里有人,就撞哪里。”
高微眯了眼,还未及作答,忽见龙腰陷落之处被从里炸开,巨石如泥屑般四溅,黑衣人似飞蛾样蹈火,周围瞬间扬起一片哭嚎,就有断肢、残臂、血淋淋的眼球接连被抛到了面前。
离凤惊骇大叫,眼前只余血雾,鼻端全是污腥,实不能再看一眼,耳边却又是一波接一波的大响,就听有人喊道:“那山壁整面被震碎了。”
洞门……没了?!响声略歇,十月扒开石块勉强抬头,却见一把金刀断成数截,散落在自己前方,周围几缕模糊血肉,都已不成样子了。那位斩龙杀敌的英雄男儿还没问过姓名,就已没了影踪,大约,是和山壁一起也粉身碎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