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同阿励的儿子那般像他,我早就认出来了。陈琅的手又抚上了凌讶的脸庞,有没有像我的地方呢?小羊羔的额头像我,耳朵像我;你的鼻子像我,嘴唇像我。
凌讶觉出她的“狼爪子”又伸到自己唇上来了,怒火大盛,银牙一咬:给我滚!
“啊!”陈琅猛一哆嗦,突然就明白了十指连心是怎样一种滋味。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心,可此刻,她的心就在胸膛里“嘭嘭嘭”的跳。虽然这滋味不是她第一次品尝了,她见到小羊羔时,重又见到沈励时,甚至找到亦隆时,她都尝过了。可这一次她真真正正的明白了。
她的几块连心肉,都找回来了……
第876章 原来是你
“你叫什么?”陈琅看指尖上添了一排细碎牙印,眉头大皱。
凌讶冷哼一声,瞪起双眼:“阁下既然认识家母家父,就请自重一些。”
陈琅窒了一窒,撑身起来,点了伤肩穴道,又拂去衣上血渍:“凌碧科一个花架子、虚把式,也配作七绝高手的传人么!”
听她嘲讽母亲,凌讶心下恼怒,正要反驳,不想刚才扭痛的脚踝仍吃不得力,在石上一滑,险些跌落下水。
陈琅一把将他扶住,忍不住又发牢骚:“也不说教你些有用的本领,指着说大话、摆身份就来行走江湖,真真是……”一扣凌讶腕脉,真气似有若无,更是生了气恼:“没打牢根基,练几下花拳绣腿,若在外遇着图谋不轨的女子,光靠张嘴咬人么?”一时又想起冯晚,多聪明的孩子,竟连字也写不来几个,生生被耽误了去,便又不停追问:“你不会也什么都没学过吧?”
这人怎么这样讨厌啊!凌讶甩了几下没甩开她,气得发笑:“阁下如此好为人师,是想教凌某几手么?等你能赢凌藏谷几个老家伙再说吧。他们争相收我为徒,十多年还没如愿呢。”
“是用不着跟那几个虚有其表的老家伙学。”陈琅认真点了点头,心下有了一丝满意:这孩子长得不像红红,傲气很像。长得像我,骨气也像,不错!
凌讶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觉她看不起自己母父,看不起自家师尊,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对面吵架又无意思,想了想,把嘴角一撇:“我还是同紫云瞳学吧,她是真会归元大法。”
陈琅一怔,忽然想起刚才听见那个疑似大祭司的人对沈励说什么我俩都来认爹的话,忙就问道:“你也嫁给紫云瞳了?”
我嫁给谁关你何事?凌讶一僵,背过身了去。
陈琅只道他已默认,心中一紧,顿显苦笑:“这,一个两个的……她可有什么好?”
凌讶自不会答她,眼望四周,心中迷茫,喃喃言道:“紫卿,你往哪里去了?我在这里呢。”
癞鲞蜂重又聚到了他头顶,“嗡嗡嗡”得吵个不停。
陈琅挥手欲赶,忽见凌讶合掌一笑:“哈,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找你去。”
功夫不济,内息不蓄,一只脚肿着走不得路,落在险地,四面是水,还要找人,你可怎么找去?陈琅抱臂站在凌讶身后,冷眼旁观。
果然,凌讶张望了一阵,收回想试探着淌水的脚尖,回身朝陈琅一笑:“阁下,帮个忙可以吗?送我到那边去。”
“那边?”陈琅随着他手指一望,正是云最稠,天最黑之处:“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万一再陪上自己……”
“做个交易好了。”凌讶眉峰微耸,打断她的话:“你送我到那边去,我请紫云瞳饶你一次命。”
我要她饶命?还只饶一次。陈琅哑然而笑:小伢郎打的好算盘。
凌讶见她不理,周围水势却涨了起来,只怕过不多久就会淹没这块孤零零的大石,遂暗自盘算:师傅说人不能吃眼前亏,我既不想死在这里,求她一求又有何妨?便清清嗓子又道:“那就再加一件好了。”
陈琅刚要开口,却见他指来自己腰间。
“你送我过去,我便替你保守震魂鞭的秘密。”
陈琅没想到他还有如此见识,下意识把银鞭捎往腰里掖了一掖。
凌讶笑道:“凌藏谷的老怪物们若知这件宝贝在你手上,只怕……”
陈琅看他一眼,幽幽答道:“紫云瞳摘得射日弓不是一日两日了吧?如今又拿着寒水剑和破天匕,怎不见老怪物们找她去。找她去可是能一举三得。”
“奇兵护英雌,便如名花赠倾国,两相得宜。”凌讶哼了一声:“至于阁下么,凌某深为之忧。”
陈琅禁不住又勾起了唇角,却仍是巍然不动。
癞鲞蜂“嗡嗡”得更凶,水也涨得更快了一些。凌讶皱眉不耐,只得再次让步:“阁下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吗?”
陈琅摸摸下巴:“算不上,只是能带小郎离开一座孤石而已。”
哼,滚刀肉!凌讶暗骂一声,复又正色言道:“你练了个假的归元大法,把真气都练岔了道,每月都有那么几个时辰疼得满地打滚儿吧?你送我到那边去,我就帮你纠回这个岔子,如何?”
这一回,陈琅愣住了神:他是怎么知道我这缺憾的?
“不想以后走火入魔,就赶紧点个头。”凌讶催促道:“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你要想好。”
“你替我纠……”陈琅往前探了探身,意颇不信。
“药圣谭老爷子说我乃不世出的人才,比落医仙收的那些笨蛋徒弟强多了。”凌讶挺挺胸膛,揉揉腕子:“治你这点子小毛病,手到擒来。”
陈琅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请教尊号。”
“天仙美人神医是也!”凌讶习惯性想往怀里掏镜子照自己,忽觉此地不宜,又忙把手放下去了。
陈琅想了一想,往石上一坐,褪去袍袖,露出了肩上皮肉:“请神医替在下先包扎一下伤口。”
占三个便宜还不够,又多加一个。凌讶愤愤不平:我肿起来的脚踝还没来得及处理呢,管你!
“神医莫不是在说大话?”水涨浪涌,陈琅却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
算了,算了,好男子能屈能伸。凌讶靠近过来,往她肩上一看,暗里先赞了一声:紫卿好功夫!寒水好宝贝!以后一定替我再给她一下子!
陈琅正盯着他那恶狠狠的神情觉得有趣,不妨脸上一空,蒙巾竟被凌讶扯下。
“你干嘛?”
“给你包扎啊,得用干净点的抹布。”凌讶眼皮一翻,待看清陈琅的相貌,怔了一怔:“原来是你……”
“你见过我?”陈琅疑道。
“真武大会,你不是也下场了?”凌讶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奚落也不停:“败给韩官人手下男将,成全了人家三战连胜之名,哎呀,好不威风!”
陈琅举手扶额,忍不住又笑了:“等你纠好我那气门岔子,我就能胜他逞逞威风了吧?”
“这不好说。”凌讶一本正经地答道:“不过可以使你强身健体,返老还童,再生他十个八个娃子。”
“噗……”陈琅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话来。
“不信?”
陈琅心里暗道:我那小羊羔儿性子绵软,到处受欺负,每一想起便多心疼。这个蓝眼宝贝儿铁口钢牙,不容委屈,倒叫我能放一点心。再看凌讶丰神俊秀,神采翩翩,虽在难处,并不颓唐,心里又添几分喜爱。
凌讶连着往她伤口上喷了几口吐沫,这才把蒙巾撕作绑带,熟练地缠绕起来。
“这又是在做什么?”
“本天仙的金唾香津,为你杀菌。”凌讶抬眼问道:“阁下自诩凌某前辈,好意思白用这些仙浆么?”
“你这伢郎,谭知深的医术学到多少不知道,臭脾气可学了个十足十。”陈琅穿好外袍,自己站起:“也罢,我也提醒你一事好了。”
“请说。”
陈琅看着凌讶一双已褪去蓝光又恢复为墨黑的眼眸,心中这方恍然:“不要喝酒,尤其不要喝醉。”
凌讶一愣,下意识就去摸眼睛。
“看来你自己也知道。”
凌讶手一抖,又忙放下:“你到底是谁?”
怪不得都是惊鸿一瞥,谁也找不到你,你才得以平安长大……陈琅无声叹了口气:改日,我去谢谢凌碧科妻夫好了。
“你不说,我以后也能知道你是谁。”凌讶审慎地看着陈琅。
陈琅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不信?”
“信。”
陈琅往四周看了看:“你刚才说往哪边去来着?”
凌讶便指癞鲞蜂团飞的方向:“那边。”
“跟着它们走?”陈琅这才看清楚那团“嗡嗡嗡”的是什么东西:“小伢子倒聪明,这个时候,蜂虫是比人更有灵性。”
……
祭台前,孙兰仕已整个伏倒在血祭杯上,身子不住地抽动,嘴里不住地嘶喊。
“主子,主子?”黑白管事早都面无人色。往天上看,雷在咆哮,云在布阵;往地下看,“龙”在奔腾,血在瀑洒。阴风肆起,山谷回音,传来的都像是地狱里怨鬼们的哀嚎。
“杯不满,神不受,祭不休,天不佑,则,血不可停……”
“主子在说什么啊?”
“血不可停。”
血不停,人不就要死了?黑白管事互相看了一眼,一个颤颤巍巍拿刀,一个哆哆嗦嗦抽剑,各在心里念了一通“天神保佑,菩萨有灵”,便往血祭杯砍去刺去。
“噹!”
祭杯碎了,孙兰仕扑倒在地,手被压在了身下。
“主子!”黑白管事双双过来拉她,却怎么都拉不起来。
龙形异波仍怒冲向前,如奔虚空,毫不停留。
“血,不可停……”
孙兰仕忽然抬起了空洞洞的眼睛,吓得白袍管事大惊叫道:“啊!你快看!”
黑袍管事慌张张转到前面:“怎么了?”
“主子,主子的脸……”白袍管事惊恐万状:“被,被,被天神剥了皮!整张人皮都剥下来了。”
第877章 玩虚用假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闭嘴!”
黑袍管事断喝一声,止住了同伴恐惧到近乎疯癫的嚎叫。
“天神来惩罚我们了……你看,你看你看,呜呜……”
“滚开!”
黑袍管事一脚把白袍管事踹翻,凑近瘫在地上的孙兰仕,轻轻叫了声“主子”,颤颤伸出手去。
孙兰仕的脸惨白得有些透明,眼眸空落落睁着,就似骷髅上两个大窟窿,睫毛干涩青灰,最后一抖,垂下两道泪痕,摸上去却不觉有湿渍。
“已经,已经全……全……”白袍管事瑟瑟发抖,看着黑袍管事竟把主子的面皮抠了下来:“你,你,你在干什么?”
孙兰仕的头无力歪倒,整个身子蜷成了一团,就像一个即将吞没在四凶兽口中的祭物,全无挣扎之机。
“主子的面皮……”黑袍管事攥着手里的东西,一会儿颤颤巍巍地抚平又延展开来:“这不是主子的面皮……”
“啊!”白袍管事捂脸大叫:“你疯了疯了,主子被你弄得连个全尸也没了,她变成鬼也不会饶你!”
“你看,你看,真的不是……”黑袍管事语气急促,脚下生风,竟追着白袍管事非让他看:“你看一眼好不好,看一眼你再叫,这是一张主子的面皮,不,这不是主子的面皮。”
她那份语无伦次更让白袍管事魂飞魄散,一边奔逃,一边大喊:“天神饶命啊,都是她们做的,我什么也没做,真的,我没做坏事,别来抓我!”
“你别跑啊,这是一张□□!”黑袍管事在后大喊:“不是主子的脸,我是说,戴上以后就是主子的脸了。”
白袍管事跑得太急,竟踏住了地上的龙形,被一股热浪猛掀回来,正撞在黑袍管事的身上。
“你说什么?!”
“面具,一张精巧的□□,你看。”
白袍管事还是不敢看:“你说人皮……”
“不是你想的人皮……”黑袍管事也不知该怎么向他形容:“哎呀,你睁开眼睛一看就知道了,上面连血都没有。”
白袍管事刚抬起一条眼缝,脑子里就想起了骷髅头上的大窟窿,吓得又是一声尖叫。
“那个献祭的不是主子。”黑袍管事拍他肩膀:“你往那边看。”
祭台上,“孙兰仕”越缩越小,似乎全身的血都已被吸干,成了一具僵尸,忽然间,风起云骤,电闪雷鸣,四兽咆哮搏动,虚龙一飞冲天。那个套着祭杯的方形石围颤了几颤竟整个陷落。土崩石裂,地震山摇,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从远方响起。
黑白管事都被震飞了出去,叠在一起抱头大叫,半身都被石屑烟尘掩埋了去。好半晌,方慢慢挣出头来。
“那不是主子……”白袍管事觉得自己都不会喘气了:“主子,又在哪儿?”
“在这儿。”黑袍管事掀掉自己的黑巾,露出面容,又抖索索把□□展开,戴了上去:“看!”
“啊!”白袍管事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孙兰仕”,吓得登时拜倒:“参见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