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睿,睿王?”
云瞳一怔,手下慢了半拍,陈琅得以把青霜剑转了过来,挡住寒水剑尖,略微挽回些颓势。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沈励,刚兜转到了这里,就看见陈琅不敌云瞳快要命丧当场了。他的金刀被儿子偷走,自己两手空空,上前对敌恐无用处,急迫之间竟然灵机一动。
“阿励,那边还有两小子。”陈琅脑筋动得更快,知道光凭一个称呼还没法儿从紫云瞳的寒水剑下逃走,故意喊的大声。
沈励已经看见霸下驼碑旁的凌讶和顾崇了,飞身一掠,已到近前。
凌讶吓了一跳,本能出拳一挡。他哪里是沈励的对手,只一下就被扭住了胳膊,踢中了膝弯,跪倒在了地上。顾崇刚把穴道解开,腿还麻着,一溜溜下驮碑,砸在沈励身上,他倒机灵,当即大喊:“沈哥哥救我,你爹要杀人。”
这回轮到沈励一愣,先往旁边瞅儿子来了没有。顾崇趁机一掌,劈开沈励对凌讶的钳制,拽起他就高高跃起。
沈励臂上一疼,反应奇快,蹬石而起,一拳击向凌讶的后背。
这拳来得太快。顾崇听见风声,暗暗叫苦,只得替凌讶先挡,自己带着他缩头再避,真气本就不足,这一来更都泄尽,又落回了地面。
云瞳方才听见陈琅那一句指令,已然大怒,寒水剑驾开青霜剑,自怀中取出破天匕,照碑石打去。
凌讶只觉寒光一道,擦鼻而过,再等反应过来明晃晃的就钉在了自己的眼前,心跳骇得都要停了。对面沈励也被惊出一身冷汗,伸手要取破天匕,谁知被顾崇抢先一步摘下,反朝自己刺来。
“凌少爷先走,我缠住他。”
凌讶捂踝痛道:“你快走,我伤了脚。”
恰在急迫关头,一声尖利呼啸自半空冲来,一只秃着顶毛的大鸟举着两只利爪,朝沈励肩狠狠抓来。
沈励侧身避过,恨恨言道:“怎么这秃毛鸡又来了。”
“小巧?!”凌讶惊喜大喊。
“嘎嘎……”
凌讶万想不到在这里还能与小圣神枭相遇,欢喜得眼泪都蹦出来了,此时却顾不上叙旧,急朝缠斗在一起的顾崇和沈励指去:“小巧,替哥哥上,啄死那个骂你是秃毛鸡的老家伙。”
沈励方占了上风要夺匕首,被圣神枭一翅扇下,险些迷了眼睛。
顾崇暗道:这会儿跑,丢了凌少爷不管,是我不义。救凌少爷,我就得先把沈莫这个爹制住。强攻不行,不如智取。他眸子一转,忽露娇声:“沈爹爹,我俩和你的宝贝小莫嫁了同一位妻主,今后也是你的儿子了。我们孝敬你,你也疼我们一疼。”
“好小子,和我玩这一套。”沈励一掌打下凌小巧三根羽毛来,眼见顾崇手中的破天匕就要刺到,忽然展眉勾唇,还了他一个邪性笑容:“先把衣裳系好,再来叫爹不迟。”
顾崇下意识朝胸膛摸去,这一愣神的功夫,手腕已被沈励一个霹雳连环腿踢中,破天匕“刷”就脱了手,又朝云瞳方向打去。
云瞳和陈琅激战正酣,听得异响,双双低头避开。
就这一个空子,寒水剑和青霜剑分了开来,沈励看得清楚,朝陈琅大喊:“还不快走!”
陈琅却又举剑拦住了要冲过去先护那两个男人的云瞳:“那是你丈爹,别过去逞能,还是和姨母我打一打吧。”
“你是睿王姨?”云瞳冷笑一声:“嗬,别装了!”
第875章 连心肉
装……
陈琅只觉喉咙被紫云瞳这一个字给堵住了,哼都没得哼出来。
就在这时,听得半空里一声惊响,“喀喇喇”犹似天幕被撕开了个窟窿,“轰”得落下一团又一团黑云,接着便有厉闪道道,像锐刀一般,不知劈往人间何处。电母开镜运光,雷公推锥锤鼓,驭霹雳,叱雷霆,凿开通天之路。
随之便是地动山摇。草木摆簸,山崖倾覆,龟石亭梁,错折有声。
“啊,又来了!”凌讶喊出一声,聚在头顶的癞鲞蜂如临灭顶之祸,团团乱飞。
沈励一拳打出,下盘颠当,全没了准头,拳竟打在了霸下龙头上。顾崇飞起一脚,身子却失了重心,脚踢着了小圣神枭的尾巴。
凌小巧从来是睚眦必报,这会儿却顾不得了,收翅缩头,“嘎嘎”哀鸣,紧着往凌讶怀里撞。
凌讶张臂刚要搂它,却见那霸下驮碑竟颤颤地朝自己方向倒塌下来,登时骇极,就地翻滚。沈励振衣猛起,顾崇提气狂蹿,都是太慌太急,又互相撞在了一起。地上裂缝纵横,又有震动连绵,哪里再禁得起千余斤重的驮碑一砸,竟整片的“咚咚咔咔”塌落下去。那下面又仿佛是空的,抑或就是地狱入口,烟尘四起,石屑横飞,漩涡无数,隐有火光,想要吞没一切生灵。
“啊!”男人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云瞳飞身就朝裂处奔去,连背后空门大开也完全不顾了,左手去抓顾崇,右手急拽凌讶,寒水剑都被甩开了去,孤零零戳在一棵倾倒的老树上,淌着一滴又一滴血珠儿。
陈琅也没瞧见这能杀人的良机,只觉紫云瞳挡在前面碍事,青霜剑先探出去,借抵碑石一力,急跃如飞,模糊瞅见了个男人身影,便全身扑了上去把他掩住:“阿励!”
云瞳两手都薅住了人,正叫侥幸,忽觉左掌心里一轻,原来顾崇背对着她也正使力要逃,并不知云瞳来救,他那衣袍刚被陈琅扯开,一直未及掖紧,两相错力,轻缕难禁,竟从肩背处整片撕裂,只挂了两条袖角,人又向下跌去。
“小鬼!”云瞳骇叫未几,“呼喇喇”又是一阵地裂天崩,自己也已站立不住,被那一股股冲力晃得七倒八歪,避开巨石,又有陷坑,眼前白光一片,耳旁震响如潮,右手也快抓不住另一个男人了。
陈琅连口气也没来得及喘,身下地面又已裂开,人好似在虚空,正往深渊落去,真是连“怕”都不知该怎么怕了,往昔种种又蹿回到眼前。她一手死死搂住怀中人,一手强行伸到腰间,扯出条泛着银光的长鞭,狠狠往旁一甩:“酆都便有十万阴魂,能奈我何!”
霸下驮碑已然四裂,千年古树连根拔起,地缝开阖,风雷更骤,云雾忽浓忽散,又不知何处而来奔流,从眼前一涌而过,方才那些景象全似人梦魇一般,醒来又都换了模样。
云瞳转头正叫“小讶”,谁知看见的却是另外一张脸,染着风霜,白了鬓发。
“莫莫?!”
沈励匆忙把她伸来要摸自己眼角皱纹的手打开:“英王认错人了。”
一个恍惚,云瞳已醒过神来,心跳却在一瞬间停止:我救下来的,不是小讶,不是小讶……
再回身看,已是一片泽国,除了断碑倒树,连裂开的地缝都没了踪影,哪里还有小讶,哪里还有小鬼,哪里还有她心爱的男人……几只癞鲞蜂“嗡嗡”的又凑了过来,忽听得女人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吓得又四散而去。
“啊!”
云瞳张着两只空空的手,睁着一对血红的眼,撑着一个伶仃孤绝的身子,仰头怒嚎,对天地控诉,向神鬼宣战:“你们,还我,还我……”
一阵阵回音传来,听得人肝肠顿摧。
沈励强站起身来,四下寻找陈琅,脑中也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了二十年后再相见时她半红的眼圈和半弯的唇角,还有那一句低喃,不想听见却已牢牢记住:“以为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不想还有再会沈郎之时,天不薄我,我何怨哉!”
这以后,是谁泉下泥销,是谁人间白头,不敢想,不能想……沈励呆了又呆,泪已溢眶而出。
“王主!”
“王主在里面!”
随着悲鸣声落尽,喧嚷声渐次大作。沈励一惊,记起自己还有儿子来,又一次咬牙咽血,忽瞧见寒水剑就钉在前面的老树干上,忙跃近摘下,又悄摸拾了玄铁剑鞘,蹑足屏气毫无声息地遁去了。
“嘎嘎……”小圣神枭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了云瞳肩上,低头去啄她的头顶。
云瞳慢慢转眸,慢慢回身,朝着喊杀声方向一步步走,途中见到石缝里一道寒光,抽出来竟是陈琅的青霜剑,她捋了捋那剑锋,印上自己的一道血痕:“血债需得血偿!走!”
……
陈琅拿鞭子勾住了一块尖石,拼去了半条命,抱着男人爬了上来,往周遭一看,完全不知是在哪里,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块石壁能在轰天大震中屹立不倒。旁边有水流冲过,身下有低喃响起:
“紫卿……”
“嗯?”陈琅一愣,把男人脸上的乱发拂开,想叫沈励醒一醒,谁知竟直直对上一双湛蓝的眼眸。
“啊,啊!”两人都是一惊大叫。
不是紫卿!
不是阿励!
凌讶翻身要跑,把陈琅一把按在了身下。
“你是谁?”她喝问,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是谁?”他也在喝问,声音抖得更厉害。
陈琅呆了,脑子里像有一只手伸出来,在迷雾里到处乱抓,什么都就在手边,却什么都抓不住。
凌讶看她的眼睛里空洞洞的,过了一会儿落在自己脸上却有了内容,不由心中一紧。
“你,放开我。”
阿励武功高强,又拿着归元秘钥,就算重又落在临渊里,也不会有事,不会有事……陈琅不说话,盯着凌讶的眼眸看,盯着,盯着,手指便颤颤巍巍地伸了上去。
凌讶只觉她在自己眼皮上摩挲了半天,又摸额头下颏,又摸眉峰鼻梁,说话就要落到唇上了……避不开,躲不了,想起她刚才对顾崇做了些什么,更加心慌意乱,忙就“呸”了一口,大声叱骂:“滚!敢碰我凌藏谷大少爷,我娘爹姐姐师傅把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陈琅竟真一颤停手:“凌藏谷的大少爷……”
忽然间,脑子里那只手抓到了一个声音,声音怅惋无限:“阿姐,不用再找红红了,他到这里不久就难产而亡了。”
“那孩子呢?”
“也走了。”
“……”
那一日,陈琅曾沉默良久,还是问道:“他是怕东窗事发我会连累了他,所以要逃?”
亦隆忽然就扬起了头,攥起了拳:“听见这句我才明白,红红离开你真是对了,你一点也不懂他!”
“我把能给他的都给他了。”
“你给不了你的心!”
“我就没有心!”陈琅拍拍自己的胸膛。
“你有!”亦隆大声说道:“别活在虚梦里演戏了,演了几十年还没演够吗?活成你自己好不好,爱谁,恨谁,不在乎谁,想得到谁,用得着一辈子遮遮掩掩吗?你不懂红红,红红懂你,他才不要当一个行尸走肉样的正夫。”
陈琅记得自己当时垂下了头。
“瑶山之战后,红红以为自己成了寡夫,就还替你做了一件善事。”亦隆说道:“他把你的那些美人都遣散了,给了银两,田地,屋舍,给他们一一另找了良人,都操办成亲了。红红说:那些女人虽是平头百姓,却哪个都比你强!”
“……”
“他临死前告诉我,会去阎王案前告你一状,绝不再放你轮回转世,祸害人间,祸害他们。”
“……”
“阿姐,你就剩这一世的半条命了,好好爱惜吧。”
“我可以孑然一身。”陈琅暗在心里重复当时那些话:“可如果哪个男人怀了我的骨血……我总得问一问,找一找吧。难道,也让孩子们和你我小时候一样,也管别人叫娘吗?”
“你不会再有一个蓝眼睛的儿子了,更不会养出顶门立户的女儿来,陈家气数已尽,别再自欺欺人了。”亦隆忽然怒道:“告诉你,我也不姓陈了,陈家的事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不会找你了,除非你来找我。”陈琅转身要走,忽然身子一僵:“你说蓝眼睛的儿子?红红给我生了个蓝眼睛的儿子?!那个蓝眼睛的孩子是我的儿子?”
亦隆脸色大变:“你胡说些什么?”
陈琅趋近一步:“萧不情告诉我,她曾经遇见了一个喝醉了酒的小男孩是蓝眼睛;我问她在哪里遇到的,她装头晕犯迷糊死活不说,第二天一早竟溜跑了。我到处找,还给神机堂送了银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有个蓝眼睛的孩子,追到这里来也是想问我和红红,那是不是你的儿子……”亦隆气愤已极:“见了面,你还不开口,等着我来开口。陈亦殊啊陈亦殊,你就是个混账王八蛋。”
陈琅也不理这痛骂:“神机堂一开始不接这桩生意,后来才传了话来:说在安城有人见过蓝眼少年。其实这些年,我去了安城好几次,想找凌碧科妻夫,找那几个老怪物,都是人影不见。”
“没有人想见你,你最好也别叫她们见到你还活着!”亦隆恨恨言道:“阿玔哥恨不能活剐了你给红红讨个公道。”
“孩子在哪儿?”
再问,亦隆只有一句:“死了,就葬在红红身边。”
“并没有……”
“那你找去!”亦隆的卷发泛着白光在风中乱舞:“你要是敢动红红永眠之所,我,我便与你根断亲绝……”
凌讶见这女人迷迷茫茫盯着自己,只道“凌藏谷大少爷”的名头能震慑住宵小之辈,立刻拿来大说特说一番:我娘是谁,我师傅是谁,我姐姐是谁……
“快放手滚开,否则……”
“你长得不大像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