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你这是幸灾乐祸,我怎么就找你来呢?” 杨琪大呼小叫,脚下小高跟蹬蹬蹬跺得直响。
张明岳慢慢往外挪动脚步,还想着是不是爆发一个,快步跑掉。
谁知道,这时候杨家门突然打开了,杨先生正背着手站在门口,“小张来了,快进屋,喝杯茶咱说说话。”杨先生还挺热情。
张明岳顿时陷入两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再看杨先生明显飘向杨琪的眼神,下了决定,“杨先生,我就是路过,还有事,我先走了。”
“有什么事?不是琪琪搬来的说客吗?”杨先生早就在门后听半天了,人是来干什么的早就了然于胸。
杨琪顺着头发,掖到耳后,低着头,语气软糯不少,“爸,您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怎么知道的?你还没走到胡同口,就有人给我通风报信,进来,还等着干什么?小张,既然来了,一起进来。”
杨先生眼神坚定,张明岳要是还推脱就不合适了,当即迈步走在杨先生后面。
杨琪咬咬嘴唇,晃晃悠悠跟在后面,进屋的路上眼神左右乱转,没见着作案工具,心慢慢放到肚子里。
“琪琪,既然小张是你请来的,理应你来招待,你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们到茶室说话。”
杨先生一字一顿,这话就像敲击在杨琪心上,刚才放到肚子里的心又蹦出来,“爸,不用了。”
“嗯?……”杨先生不怒自威。
“好,”杨琪苦闷着脸答应,她就知道来人也就会让爸心软一点点,好在是茶道,忍忍就过去了,要是跟上次一样让练半个月的大字,额了个苍天,那就没法活了。
张明岳看着杨琪苦闷的表情暗自好笑,他原本以为杨先生的家法是武力,没想到居然都是文雅事,不过对不爱文墨活泼“造作”的杨琪来说,可就不亚于酷刑了。
他没打算求情,或许也求不上,不得不说看杨琪吃瘪心里还是蛮爽的。
到底还是受过教育,再不喜欢杨琪也做得有模有样,像个真正的淑女。
张明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回味一下,“清冽甘甜,好茶。”
“这是几年的新茶,琪琪他大哥送过来的,总共不过半斤。”杨先生心里得意,面上可没表现出来,“看你品茶的模样,也是懂茶之人。”
“略略懂些,可以糊弄糊弄外人。”张明岳放下茶杯。
随着这甘甜入肚,仿佛前些天拧得紧张的弦一下子回旋,通体百泰。
他抬眼环视茶室,眼睛差点拔不出来,那字、那画、那琴,都以优雅的姿势环绕在周围,或情,或景,或哀愁,或欣然,如人世百态,在这茶香茶韵中,倒显出些仙气来。
杨先生跟着张明岳的眼神来回转动,也没错过他脸上的向往,不禁浅笑,“小张对这些感兴趣?这几年也时常在琉璃厂见到你,不知道有没有淘到心仪的东西。”
张明岳拉回心思,端起第二杯茶品鉴,“感兴趣肯定是的,平时能把玩一下,赏心悦目,不过我就是半吊子,看很多东西都是似是而非,真假难辨,与其冒险相搏,不如投入实业,心里更有些底气。”
“你倒是挺务实。”杨先生说,“说来我这里有不少真品,既然你比较感兴趣,我倒是可以想让一二。”
“这怎么好意思,我也不能夺您所爱呀。”张明岳忙推辞。
杨先生站起来走到一幅字面前,“我的心头肉自然不会挖给你,不过其他的还有不少,多一件少一件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怎么样?有没有心思看一看?”
“好呀,”张明岳当即站起来,“那我就厚脸一睹它们的芳容。”
“虚伪,小人,”杨琪牙缝里轻轻挤出这两个字,还说不打扰,不进来了,听她爸一说看古文古物还不是屁颠屁颠跟着去,可惜她的事情还没做完,要不也能跟着。
又跪坐了没一会儿,这腿怎么那么酸呀,杨琪稍稍挪动上半身,以减轻对腿的压力,手上的动作更是停了下来。
侧耳听听,好像没什么动静传来,杨琪似模似样地点头,看来要看好久,当即揉揉腿,想爬起来活动活动,手刚扶着地,就听见张明岳的声音,“杨先生,谢谢您割爱,我一直想寻块古玉作为传家宝,没想到您这里有,看到它我都走不动道了。”
杨先生紧跟着说:“真正爱惜的它的人才会有你这样的表现,好好收着。”
杨琪连忙跪坐好,端起茶壶装腔作势。
杨先生眼睛毒,一眼就看出来杨琪的小动作,瞪她一眼,才重新坐下来。
张明岳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脸色绯红,强压激动跟杨先生交谈,承诺尽快把钱送过来。
“这个不急,如果不凑手,晚些没关系,我是信得过你的。”杨先生显然并未将这古玉的价值太放在心上。
张明岳自然再次谢过。
两个人就着古玉的话题又聊了起来,杨先生有意给杨琪个教训,话题环环相扣,就是不停下来。
杨琪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发抖,再坚持下去可要出丑了,频频给张明岳使眼色。
张明岳假装没看见,继续说话,直到下一个话题结束,才笑着说:“杨先生,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跟您聊天真是享受,可惜明岳今天确实还有事,只能改日再来讨教了。”
杨先生瞄了一眼杨琪,笑笑,“跟你聊天我也很享受,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能知道这么多古文古意,祭祀礼仪很难得呀,下次得空咱一定坐下来好好聊聊。”
张明岳自无不从,拿起盒子告辞,走的时候还暗中还给杨琪一个眼色。
杨琪真有点动不了,可还是硬挺着起来,送张明岳出门,“你可占大便宜了,我爸手里的东西可很少出手的。”
“谢谢,不开玩笑,这次是真心的。”张明岳郑重地说。
杨琪眨眨眼睛,“你突然这么一本正经我还不适应了,算了,你回去。”说完,关上了门。
门缝咋关,张明岳踉跄一下靠着墙壁才勉强站好,脸上似哭还笑,手剧烈颤抖着,紧紧抓着手里的盒子。
突然间,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一个角落,面对着墙壁,搂着盒子,眼泪就像雨水一样唰唰唰地流下来,嘴里喃喃难以成句。
盒子里的古玉不是别的,正是当年姨娘为他准备的生辰礼物,他在梦中见过。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只在梦里存在,虽然他让孙杨帮着找,也只是给他个放心的由头,给自己一个念想,万万没想到,在杨先生的藏宝室里,他看见了这块玉佩,就在他转移视线看向博古架的时候,玉佩展示在小台架上,他都以为自己又回到梦中了呢。
相隔千年,这块承载着姨娘暖暖爱意的玉佩终于回到了他的手里,这是何等的幸事呀。
第189章 注定2
张明岳搂着这无价的玉佩,眼睛直愣愣的, 走在马路上。
前世的生活历历在目, 隐忍的痛苦, 惨死的悲怆, 离别的无奈,情深的梦境,在他脑里一遍遍回放。
就这样, 一步步在路上走着,等他反应过来, 已经站在家门口。
高高的门楼矗立在他面前, 瞬间击中他的心田,把他拉回现实。
张明岳忙摸摸眼角, 搓了搓脸,掩饰一下自己,低着头跟老爷子和钱明菲打了招呼才进屋,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屋里, 张明岳把自己整个放空, 用今世的情又重新填满, 强迫自己恢复到正常状态。
他这才左右看看, 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把玉佩放好。
找一个地方觉得不妥, 换一个地方还是觉得不安全,就算是当年挖到金条都没有如今这般忐忑。
苗群群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张明岳在屋里转圈,手里的东西始终没有放下, “你手里的是什么?”
“传家宝。”张明岳赶紧拉着苗群群过来,打开盒子展示玉佩,“这是我找到的传家宝,以后留给子涵代代相传,我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放好。”
苗群群的手指轻轻摸了一下玉佩边缘,润润的,很光滑,她慢慢拿出来放在手心仔细观察,“真漂亮,上面的花纹也这么流畅,你从哪里弄来的?”
“从杨先生那里买来的,”张明岳说。
苗群群哦了一声,“我听杨琪说过,他爸爸收藏了很多古董,有的特别珍贵,连杨琪想看看都难。”
“是呀,我进了杨先生的藏宝室,估计就像古代的外书房,是外人可以进去观赏的,我一眼就看中这块玉佩,我觉得跟我,跟咱们家很配,就像命中注定该来咱们家一样。”张明岳垂下眼睛,压下又涌出来的湿意。
苗群群摩挲着玉佩,越看越喜欢,“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我在庞先生的家里也看到不少古董,就心里过一下,知道这是古董,很值钱,根本没有玉佩给我的亲切感,让我忍不住去靠近它,欣赏它。”
张明岳伸手搂住苗群群,他明白,自己媳妇有这样的感觉,是以人度己,因为自己喜欢,所以她也喜欢。
不管怎么样,苗群群能不问价钱,因为自己喜欢她就喜欢,张明岳心里也是欢喜的,“你看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苗群群看了看屋里,最后放在了衣柜角落里,“放在这里比较隐蔽,孩子们肯定够不着,咱们想拿也好拿,我听说玉是要盘的,越盘越油亮,放着不管会慢慢失去灵性,等你有时间就拿出来把玩一下。”
张明岳感受了一下,点点头,“放在这里挺好。”
又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拉出来行李箱,拿出金条,“我明天上班早点走,先把钱送到杨先生那里,他信任我让我把玉佩先拿回来,我也不能含糊。”
傍晚,饭桌上张明岳又说了一遍买块儿古玉的事情,老爷子和苗文清夫妇只问了渠道和品相,都默契地没问价钱,主要是信任张明岳惯了,认定他绝不会乱花钱,买个古玉而已,家里能承受就买。
饭后,苗文清叫张明岳跟着他去诊所,说有好东西让他看。
张明岳还挺好奇,诊所里有什么好东西?难道发现了什么好药?
怀着探秘的心情,张明岳跟在苗文清身后,进门一看,暂时没发现什么变化,等走到检查室,才看到角落里多了个大家伙,“这,这是检查仪器?检查哪方面的?没见过呀。”
张明岳好奇地上摸摸下摸摸,还凑近了看看设备上的说明,不是英文,倒像是德文,水平有限,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老庞特地从德国进口来的,专门检查血液的设备,可以深层探究血液里的疾病,很先进。”苗文清打开设备,介绍说。
张明岳不错眼地看着苗文清的动作,“这都是德文的,您看得懂?”
“能明白大致意思,我怕弄错了,专门找吕教授给看看,人家除了医学水平高,还是英德双语专家,他帮着把说明书、维修单都给翻译成中文了。”说着话,苗文清还指点张明岳怎么操作。
过一会儿,苗文清吩咐道:“把左边台子上的血液样本拿过来。”
张明岳顺手拿过来递给苗文清。
苗文清仔细看清上面的名字,点点头,“这是今天来诊所的一位病人,我说给他进行一次血液检测他给抽的血,就是想实际给你演示一下。”
程序有些复杂,不过对张明岳倒不构成记忆困难,等苗文清讲解一遍,他已经全部记住。
在等结果的过程中,苗文清大致给张明岳讲解了设备的原理以及前身,让他有个全面的认识,张明岳听着频频点头。
结果出来了,张明岳先大致看了一眼,“厉害!有七八项新指标。”
苗文清关上设备,“不错,有了这些新指标,我们在判断病人病因方面就可以大幅度缩小范围,节省时间,更精准地用药。”
“照这趋势,以后要是开发出来更厉害的机器,人身上有什么疾病岂不是一目了然。”张明岳觉得这样太有可能了。
苗文清深以为然,“要不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呢,掌握了科学技术,就掌握了以后的发展方向,你要特别注意,这方面不能落伍了。”
“我知道的,爸。”
张明岳现在其实挺有优越感的,这款设备,别说学校课本上没讲,就是三中心医院也没见过,偏偏他见过还学会了操作。
可惜,老天爷不会让他那么得意的,这种优越感他只持续了一晚上,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就被现实摔得稀巴烂。
他一早刚进诊室,就听见焦医生和丁医生在讨论医院新进的设备,开始他还没在意,医院进新设备是常有的事情,可听他们说着说着,怎么就跟家里诊所的设备功能一般不差呢,还有来源渠道,居然是外籍华人的资助。
张明岳当即离开诊室去了检验科,等看到检验室里一模一样的设备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苗文清已经说过,诊所的设备是庞先生特地从德国给进口过来的,送给诊所一台,那他再送医院一台又能怎么样?
这也间接解开了张明岳长时间压在心底的迷惑,院长的亲切,对自己的特别照顾都有了解释。
或许这根本就是庞先生资助医院的本意所在,不是张明岳自恋,而是庞先生根本就没有掩饰呀。
张明岳当天回家跟苗文清说起这件事,也说了自己的猜测。
苗文清只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做好自己的本分。”
张明岳暗搓搓扣了扣手指,心里下决定万万不能松懈怠慢,考核一定要通过,要不然就对不起人家的精心安排。
就为这,晚上张明岳在书房看书到很晚才回去睡觉。
转天一早,克服外面冷飕飕的空气,早早起床翻书,到点灌了点饭,骑车去医院上班。
上午过得出奇的快,张明岳把最后一位病人的病历本递出去,活动活动右肩膀,“焦医生、丁医生,一起吃饭去。”
“你去,我俩带着盒饭呢。”丁医生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包裹盒子。
张明岳笑笑,拎着水杯出去,直奔食堂。
道路熟悉,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就这样习惯性地低着头往前赶,没想到这次差点撞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