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先到了。
冯妙君赶来时,他站起相迎,却被对面走来的丽人惊艳,半天都错不开眼神:
云鬓高堆,白衣粉禙,俏皮的风卷着落英,拂过青丝雪肤,吻过凤眼红唇,在她身边打了几个旋儿,恋恋不肯离去。
这满园芳菲,竟然都比不过她的眼波。
如果春神能够行走人间,那么一定是她了。
她一路行来,桃林里的窃窃低语都小了下去,最后几近于无。
似乎所有人都被她吸引,忘了谈话。
赵允看见她,也看见她身边的傅灵川,那同样是钟灵毓秀的美男子,与她站在一起,宛若无双璧人。
此等场合,傅灵川只会站一个人身边。赵允分明知道这一点,却掩不住眼中错愕。
果然那绝世丽人走到他面前站定,樱唇扬起:“十九王子,好久不见。”
“长乐……”头两个字还有些不敢置信,但赵允立刻镇定了情绪,调整道,“女王,风采更胜从前啊。”而后转头对傅灵川一声苦笑,“今日见到王上,才知傅兄瞒得我好苦。”
第315章 不请自来
他从前见到的长乐公主,与今日判若两人。赵允就是再笨,也明白傅灵川在其中动了手脚。
侍从搬来蒲团,冯妙君二人坐了,傅灵川即笑道:“昔年远离故土多有不便,傅某爱护长乐之心,还望殿下体谅。”
他带公主游说燕国时,长乐不到十二岁,还是孩童式的粉雕玉琢;离开太平城则不到十五岁,初现少女的明艳,就北上安夏地区招集起义人马。可以说,长乐公主虽也很美,但世间最繁华的太平城从来不缺绝色,有燕王的命令与傅灵川的保护,长乐公主这才能够安居。
可是如今这位美人实是祸水里最出挑的那一个,轻颦浅笑就能将人魂儿都勾走。连赵允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动心,这个量级的美人,那时的傅灵川也未必护得住了。
所以赵允哼了一声:“罚酒三杯,其余再说。”
傅灵川爽快,果然连饮三杯,这小小梁子就算揭过不提了。
冯妙君这才问赵允:“十九王子怎么亲自来了?”
燕国太平城离这里何止十万八千里,就算骑鸟飞行都要月余时间,其中辛苦自不必说。燕国却派十九王子亲至,只为给她贺岁么?这面子可给大了。
“父王要我送来礼单,再好好和长乐女王聊一聊。”赵允轻咳一声,难得有几分不自在,“不瞒你说,我心里原想着阴奉阳违,现在见着长乐,忽然又心甘情愿了。”
傅灵川嘴唇微抿,冯妙君淡定自若轻啜一口桃花酒:“十九王子还是这样爱说笑。”
“我像开玩笑的样子么?”赵允叹道,“我可以为美人弃江山。”
“美人迟暮,江山不老。”冯妙君悠悠道,“十九王子还是做个聪明人吧。”
他二人交锋数句,冯妙君寸步不让。傅灵川在一边看了,心里莫名有些安慰:原来她不止是对我一个人无情。
赵允放下杯子:“长乐在太平城搅出满城风雨,自己倒是甩袖子和傅兄回到新夏,父王怒极。”
冯妙君顿时和傅灵川对视一眼。当初他们想潜出太平城,却不想灰溜溜地落人口实,于是借助贫民刘大力推动王亲国戚互斗,结果揭出一个惊天贪腐大案。
“刘大力和那案子,后来如何了?”
“此案牵连甚广,被斩首二百余人,锒铛入狱和发配远疆有数千之众。王廷内一下就少掉许多官员。后来是左右相国进谏,称战时不宜大批换补官员,父王这才勉强作罢。赃银抄回来八百万两,剩下的——”赵允摇了摇关,并不乐观,“恐怕追不回来了。”
“至于刘大力,审过之后就放走了,可直到我启程前来新夏之前,都未接到他返乡的消息。”赵允推测,“他若非去了外乡,就是死在半路上了。”
冯妙君点头,没再多问。当初在太平城,她就告诉过刘大力,若能活着离开都城,决计不要再回乡里了。等着要他命的人,大概能从乡里一直排到都城去。
此时天元香舍的侍者端酒过来。
此处自酿的桃花酒一定要以小火慢煮,才能逼出香气。所以除了酒器之外,他手上还端着个红泥小炉。
也不知怎地,他走到赵允身后时突然踉跄,惊呼声中,小炉朝着十九王子背部掉落下去。
炉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这要真给炙上了,不熟也要起一溜儿大水泡。
好在赵允反应非常人能比,闻脑后微有风声,身躯立刻向外一闪。
“啷叽”一声,炉子和酒都摔在了地上。
那侍者顿时面如土色,附近客人也被响动吸引,纷纷抬头看来。
傅灵川脸色当即一沉:“怠慢贵客,带下去……”
话音未落,忽然有个声音加进来打断了他:“女王、国师,您二位居然也在这里。”
几人闻声看去,却见一个身影分花拂枝走来,眉眼温润,笑意盈盈,穿一袭绯红春衫。
这个人,居然是峣国使者鲁平。
他献礼时傅灵川也在场,这时颌首为礼,给赵允和鲁平分别做了介绍。
天元香舍的其他侍者也赶了过来,将地面杂物收走。有贵客在场,傅灵川也不说什么。鲁平嗅了嗅酒香,眼巴巴望着席位道:“这个位置,可是有人?”
三人坐了大半天,这位置始终就空着。峣国也是新夏的重要伙伴,不好拒绝,傅灵川于是笑道:“三缺一。”
鲁平大喜,一振衣摆坐了下来:“孤身来这里吃酒赏花太也孤单,不料有好运气,能在这里凑个趣儿。”
侍者添了杯盏,傅灵川接过话题:“我离开太平城前就听闻燕、熙两国开战,过去数月,形势如何?”
燕国不愧为当世最强,与蒲国打完半年仗就转头去攻熙国了,中间只歇了不到一个月,可见其底蕴之雄厚。据说攻打蒲国的军队都没能走回去,直接被拉上了西边的战场。
新夏国成立不足一年,各方面难望其项背,当然羡慕不已。
赵允微微一笑:“我飞来乌塞尔城之前,得悉大军已经攻下沙海,准备跨越青澜江。已经过去月余,不知是否又有进展。”
其他几人都是微微吃惊,未料到燕军神速。
冯妙君和傅灵川接到的情报,燕军是兵分三路直取熙国,初期得了先发制人的优势,加上燕军凶猛、熙军抗战无力,这一路真叫势如破竹,仅仅是月余不到功夫,东部和东南部就失守了大片领地。
熙国一开始被打懵了,后面回过神来,把名将都往前线上调派,总算是拖慢了燕军前进的脚步。
拖慢归拖慢,燕人的脚步没有停下。这么两个多月过去,他们还是走到了青澜江边。
要知道南大陆水网纵横,比北大陆要丰饶得多,但这么多水道也给外族入侵带来了很大麻烦。尤其贯穿熙、蒲两国的两条大江,青澜江和眠江,宽广曲折、气势磅礴,注定是难以跨越的天险,也是熙国抵御燕国入侵最有效的自然防线之一。
如若失守,熙国中部地区危矣。
第316章 高谈纵论(加更章)
熙国国都就在中部平原的尽头,以燕军之强悍,一旦过河之后,恐怕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他们冲击熙都。
是以赵允虽然语气平淡,脸上却有自得之色。
依托这世上最强大的国家,他有骄傲的本钱。
鲁平忽然道:“燕军还未渡过青澜江。”
其他三人目光都汇聚到他这里,傅灵川似是突然想起:“是了,鲁公子两日前才离开峣国,想必有最近消息。”
鲁平颌首:“熙国名将霍云松立下军令状,必阻燕军于青澜江东。果然燕军四渡青澜江,都被他拦下来了,跨越不得。”
赵允挑了挑眉:“这也是十余天前的消息吧?我们坐在这里,谁也没有第一手情报。”
鲁平笑了笑:“虽是旧情,却可以推新。依我看来,燕军在这两个月内强渡青澜江的可能性不大。”
“怎么说?”这话是冯妙君问出来的,她一脸兴致勃勃,而燕王子赵允面色微微一沉,反而没有吭声。
“青澜江水多来自高山融雪,眼下是暮春三月,再高耸的山脉,皑皑白雪也该化出大半,所以这会儿恰好到了水量最丰沛的季节。”鲁平手指蘸酒,顺势在桌上画出青澜江两岸地形,“殿下恕我直言,燕军要是一个月前渡不过青澜江的话,现在恐怕也……”
赵允嘴角微沉:“事在人为,再说战场瞬息万变,谁知会有什么意外?”他看着桌面上酒水画成的地形图,“鲁公子倒是对熙国地形了若指掌,莫不是亲眼见过?”
这话说出来,虽然有几分讽刺意味,冯妙君心里却是一动。
本界地域广大而交通落后,陆行多用牛马车,南北陆中间还隔着偌大一个禁忌之海,即便是各国贵族,多半也是终生不曾跨过这凶险汪洋。像她这样不到十七岁就走南闯北,那是特例中的特例。
鲁平今年才二十出头,就算在太师府的书房中见过熙国地图,也很难联系天时地利做这样精辟的分析。
最古怪的是,虽然鲁平只是就事论事,但冯妙君总觉得他有意针对赵允。或许赵允也有所感,这才表现出不悦。
峣国鲁太师府的小公子,能和燕国王子有什么过节?这二者分明是头一回见面吧?
赵允地位和气场都很强大,于是气氛稍僵,傅灵川本着东道主立场出声解围道:“两位都有道理,估摸着女王寿宴之前,最新战报也该传过来了。”
鲁平笑道:“我与殿下打个赌,如何?就以傅国师收到的情报为准,赌燕军能不能渡过青澜江!”
他指名道姓了,赵允哪有不接之理?当下一振衣襟,淡淡道:“行,赌注呢?”
这时桃花酒温好了,冯妙君接过侍者呈上来的白玉杯,浅浅啜了一口。酒水的滋润让她的唇瓣更显娇艳,像清晨雨露打湿的红玫瑰。
鲁平盯了她一眼。
那目光有些深邃,还有两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味。这感觉似有些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便在她思索时,鲁平已经笑道:“小赌助兴。这样罢,赌输的人就得喝掉两坛桃花酒。”特地拍了拍桌上的酒瓮,“不是这种小瓮,而是二十斤装的坛子酒!”
也就是赌输的人得喝掉四十斤酒。赵允眉头松开,爽快应了一声“好”。
四人又天南地北地侃了一会儿。冯妙君多数时候含笑旁听,不太发言,不多时就将三个男子的特点看清,傅灵川不必说了,温润内敛,赵允身为燕王长子,离开太平城后才展现些许锋芒;鲁平却是见多识广,常有妙语,若非他饮多酒后总是往她这里瞟,她应该会再高看他两眼的。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乌云密布。
看样子,竟是要下雨了。
傅灵川抬头望天,而后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看老天爷的脸色,今儿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天元香舍是个赏花饮酒吃点心看美人的好地方,却挨不起雨浇的。
于是筵散,众人走出桃林,经由小桥离开沙洲。各家马车已经候在这里,赵允离开前忽然返身,对她说了一句:“长乐,我先前说的都是真话,心甘情愿。”
他先前说的是,可以舍江山换美人,心甘情愿。
冯妙君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她并不在意。
赵允深深看她一眼,这才大步走向自己马车。
冯、傅的马车就停在眼前。二人简装出行,这马车就没有王室标识,规格充其量和普通贵族相符。
天变一时,水珠哗啦啦兜头砸下。
三月天,孩儿脸,雨说下就下。
傅灵川伸手替她拉开车门,温声道:“上去罢,雨大。”
冯妙君正要伸足,见鲁平始终站在身后,不由得奇道:“鲁公子,你的马车呢?”
他轻咳一声:“乌塞尔城风景太妙,我自驿馆一路走来的。”
也就是说,没车喽。冯妙君自己进了马车,才探头对他道:“上来吧,我们载你一程。”
鲁平眉眼都笑开了:“多谢。”一步就跳上来,坐到傅灵川身边去了。
车行辘辘,冯妙君自八宝柜中取出茶具。这马车虽然貌不惊人,但内里一应俱全,吃用样样都是上品,连热瓶里的水都滚烫得像刚刚烧开。
喝了大半个下午的酒,她想喝点清茶解渴,不过茶具刚刚拿上来,鲁平就伸手接过道:“怎敢让王上动手?便由在下代劳罢。”
他接得快,掌心就熨着了她的指尖。
男子的体温传了过来,很烫。
冯妙君微不可见地皱眉,缩回了手。这一下交接动作轻快,傅灵川并未看出不妥。
鲁平也也没有任何异状,仿佛根本未注意到方才的肌肤之亲。煮、沏、焖,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可见是此道高手。
冯妙君终于注意到他的肌肤温润、手指修长而稳定,像是饱蕴了力量却含而不发。
“请。”盏中汤色青碧,芽香扑鼻。
傅灵川抬了一盏,尝一口就赞道:“好。”
“过奖。”鲁平微微一笑,目光却停留在他抬起来的左手上。
第317章 恶狠狠
先前在天元香舍,傅灵川用右手提杯喝酒;这会儿在车里,他右前方就是一组八宝箱,因此取茶用的是左手。
左手上戴着一只戒子。
鲁平目光从他指上一扫而过,就转去了冯妙君那里。
她低头饮茶,右手托在盏下,食指上的宝石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更衬得手指纤细。
不过那戒子和宝石的形状,却分明是男子所佩,与傅灵川的款式相近。
冯妙君刚喝进一口热茶,就觉周身蓦地一寒,像是有人恶狠狠盯着她。
那感觉,就像是被恶狼盯上。
她一惊抬头,对面的鲁平正对着她微笑,那笑容和煦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