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伪装作小国使者迟辙也就算了,陈大昌却是天天跟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用少年憨厚的面相说出情话绵绵,她可没有多感动。
果然她就是个颜控。
云崕出了口长气,也有几分无奈。看她笑得花枝乱颤,他只想将她薅过来狠狠亲上几口才解恨,可惜,只能想想罢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清茶终于沏好,他双手奉上:“请!”
盏中汤色青碧,白烟袅袅,带出清香四溢。冯妙君举盏轻啜一口,品了品,如实赞了一个“好”字。
云崕出品,果然非同凡响。
想当年她随侍云崕身边,端茶倒水的活计全落在她头上,这人连指头都不用动弹一下,遑论给她沏茶了。
第338章 细剖利害
如今她居然能享受到他的悉心服务,啧啧,真是风水轮流转。
云崕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声道:“你若肯见我,我天天过来沏茶都成。”
她垂眸望着盏中清茶,嘴角轻扬:“云大国师真是敬业,为了两国盟议,甘愿这般委屈自己。”
云崕下颌微微一紧:“不委屈。”单只为了盟议,他何必亲自走这一趟?这丫头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茶也喝了,礼也赔了,她也该见好就收。毕竟云崕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能忍气吞声到现在这地步,搁从前她想都不敢想。冯妙君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说吧,为什么魏国非要与安夏结盟不可?”
“这对安夏只有好处。”
“我知道。”现阶段只要不打仗、不受魏国侵扰,安夏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来发展壮大自己。所以结下这个同盟,安夏获利更多,这就是她想不明白的一点。无论是眼前的云崕还是魏都的萧衍,怎么可能大发善心专门利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藏在这背后的疑问才令她顾虑重重。“可是对魏国又有什么好处?”
云崕往远处瞥了一眼:“燕国急攻熙国,如今已到青澜江畔,待入夏之后高山融雪减少,燕国渡江的阻力也会大减,况且它实际上兵分四路入侵熙国,另外几路都有斩获。”他顿了一顿,“青澜江是第一道天堑,熙国水网纵横,给燕国增加不小难度。但熙王刚愎残暴,国内又是矛盾重重,如果放任不管,燕国吞并熙国只是时间迟早问题。”
冯妙君举一反三:“魏国要出兵援熙?”
“是。”云崕这回给了很确定的答案,“燕王要效仿浩黎大帝统一天下,过去百余年基本肃清了周围小国,现在终于对熙国下手。若是坐视不理,它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魏。”
“熙国虽然喜欢出尔反尔,时常言而无信,但熙王欺软怕硬,怎样都比燕国好对付得多。”他耸了耸肩,“我们更不愿意换个燕国这样的恶邻。”
“吞并天下,这几个字听起来好生耳熟。”冯妙君好整以暇,“咦,这岂非也是魏王的雄心壮志?”她在魏军呆过一段时间,暗中观察众高层尤其是魏王。人若是有野心,那是遮也遮不住的。
“萧平章有野心,萧衍也有。”云崕却不替这两人开脱,“正因如此,安夏才应该缔结这份盟约,在接下来的乱世中独善其身。”
她定定看他一眼,缓缓啜茶:“下一步,魏国打算怎办?”
“援熙抗燕。”云崕负手而立,“魏熙签下秘密协议,魏国已经出兵,接下来还有颇多援助。”
“秘密……协议?”她面色怪异,“那你还大喇喇说出来?”
“为了显示诚意。”他替她再斟一杯茶,脸色一板,“安安,与魏结盟,对你本人更加有利。”
他鲜少这样严肃,冯妙君更加好奇了:“怎么说?”
“你虽是安夏女王,但我看傅灵川只想大权在握,把你当作摆设吧?”
她偏了偏头,不置可否。无论她和傅灵川关系怎样,那也是安夏王室的内部矛盾。
“可是你和他原来扶植起那傀儡不同,你不会任凭他摆布。”相处三个月,冯妙君的性格他已了解,小妮子外柔内刚,爪牙锋利,“不过傅灵川这人有些本事,他想挟女王以令豪强,你也要用他制衡各地的贵族门阀。目前来说,你们算是各取所需,我说的可对?”
“盟约对我的好处在哪?”这家伙太精明了,安夏王廷深处的矛盾都能被他挖出剖开,细细观察。的确,她刚刚坐上王位就察觉傅灵川的野心,也想过掰倒他,取其位代之。毕竟有燕王的例子在前,只要精力充沛,国君和国师可以是同一个人。
然而现实永远没有那么简单。
傅灵川背后站着安夏的所有力量,尤其是分散各地、手握军权的门阀。少了傅灵川,手中没有军队的女王更无法与这些人抗衡,到时,好不容易复国的安夏恐怕又要陷入新一轮的混乱。
魏国施加的外部压力尽去之后,内斗会立刻浮上水面。
因此,这就是目前冯妙君遇上的窘境。
云崕笑了,往前微微倾身:“盟约立定,安夏西疆常年太平,也就不再需要大量囤兵了。你也知道养兵最耗钱,戍兵只要减少一半,每年至少可以节省数百万两银子。”
的确,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侧面也说明了国家供养军队的负担沉重。那十好几万人要吃要喝要操练要发饷,还有兵甲武器、军械火炮的保养和更新,哪个不是无底洞?多少钱扔进去都听不见一声水响。
当了家才知柴米油盐贵,对这项好处,冯妙君的确动了心。目前安夏仍然国库不丰、财政紧张,因此地方上养军实行财政拨款+地方私募相结合的方式,也就是国君和地方豪族各出一半的钱养军队。
别问财权为什么不直接下放给地方,这种大忌无论是冯妙君还是傅灵川都不会轻犯。因此地方备军数量减少,就是给整个安夏的财政减负,省下来的钱就能用在国计民生。
云崕开给她的,是实打实的利益,而不是“情怀”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他目光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神情:“以及,西疆不打仗了,地方贵族门阀就没有理由再坐拥庞大军队。这对一国之君而言,只有好处。”
他说得既轻且慢,却不啻在冯妙君心头扔下一颗爆破蛊。
她的眼中,顿时有精光一闪。
是了,安夏西部和西南部集中着大量贵族门阀,都坐拥原先抗击魏国入侵的强大武力。他们继续驻扎于当地、操练军队,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防范魏国再度入侵。
如果魏国不再来犯,他们大量持军的理由也就消失了,国君就有机会下发“削军令”,裁军裁员。
敢于抗旨不遵者,分明就有异心!
第339章 难道嫁给你?
如此,对地方豪强势力也是一次重大打击,有利于她收权归国。
削弱了地方势力,也就是削减了傅灵川手里的筹码。
云崕看她眼神,就知她已经意动,遂打铁趁热:“安安如想缔结这份盟约,傅灵川必会全力阻挠。届时你势单力薄,不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最后一句话尾上扬,显出十足的诱#~惑。
冯妙君笑了:“你可是觉得,我身陷囹圄?”
“你不是弱质女流。”云崕目光如炬,“但在这深宫之中也得不到多少助力,这与你的修为无关。”人间的权势,才是关键,“你可曾觉出,自己处境不妙?”
“喔?怎么说?”她还真不觉得。
“傅灵川当上国师还把持朝政,其实极为尴尬。”冯妙君以手支颐,指头纤细柔长,云崕就觉她食指上的男式戒子特别扎眼,不由得皱眉,“你该换个戒子了。”
她不明所以,指尖轻轻摩挲戒面:“不好看么,倒是很实用。”
云崕嘴角一撇:“傅灵川所赠?”
她“嗯”了一声,把话题拉回去:“你刚说到,我这位堂哥地位尴尬?”
“国师越权,任何国家都忌惮得很。他若想免于非议,便只有一个办法——”云崕再盯那戒子几眼,一字一句道,“迎娶女王,从此名正言顺治理安夏。”若是整个国家都归夫妻所有,那么傅灵川再要指点江山也没人反对了。
“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迫你就范,不过眼前这些麻烦解决之后,他一定会下手!”傅灵川也是个行动派,想到就能做到,否则也不会远渡重洋去偷取螺浮岛了。
这人的才干和野心,恰成正比。
冯妙君忽然笑了,一瞬间娇妍如百花齐放:“其实,解决这些内患的办法还有一个,也是最简单的一个。”
云崕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那就是嫁给傅灵川。”她笑吟吟道,“如此一来,我要的权力,他要的名份,岂非都有了?”
话音未落,手上一紧,却是云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凝声道:“你想嫁给他?”
他的声音里,爆出满满的怒气。
冯妙君吃了一惊,挣了一下道:“放手!”
这四下里人多眼杂,他还敢对她动手动脚?
云崕非但不放,力量又加大一倍,若非她筋骨强健,这会儿就要咔嚓一声骨折了。“他非良配!”怪不得方才她许傅灵川坐得那么近,又戴着他赠的戒子,原来有这一重心思吗?
“那么谁又是?”冯妙君忽然笑了,“是赵允,还是你呢?”哪一个男人是真心实意,哪一个男人没有各自盘算?
望着她如花笑靥中的讽刺,云崕要使尽全力才能克制住将她一把抱起的冲动。他闭眼暗暗吸气,反而放开了她的手:“你若嫁与傅灵川,他得到他想要的,你只会更不自由!”
有时,婚姻只是枷锁。
冯妙君眨了眨眼:“那我嫁给谁好呢?”以她现今身份和眼界,看似坐拥一国,实则能选择对象的范围比普通女子还要少。“我又不想嫁给赵允,难道要嫁给你?”
听见最后那三个字,云崕的心跳忽然怦怦加快,撞得胸口都有些儿疼了。那久违的痛感太熟悉,让他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这是几个意思,她吓到他了?冯妙君险些翻个白眼,“镇定!我不过是说笑,云大国师您千万保重金躯!”这也太气人了,不说她的内在,只看天仙一样的外貌,嫁谁谁不肯?这家伙摆出一副心脏病犯的模样,是有多嫌弃她!
云崕却一瞬不瞬盯紧了她,眼中不知多少情绪翻滚。
她都以为他下一秒就要病发了,哪知他突然沉声问道:“安安呢,你想不想嫁给我?”
嫁、嫁给他?
她有点懵,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应了一个字:
“啊?”
本年度最惊悚消息,莫过于这一句了吧?前一秒他还像心疾复发,哪知下一秒被吓得险些心脏病犯的人变成了她。
安夏女王和魏国国师……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云崕的脸色一下就像雷雨将至的天空:“你没想过?”
“呃……”冯妙君缩了缩身子,不知为何在他的目光下有两分心虚,“你是敌国国师,与安夏人仇深似海,我怎会想过?”开玩笑,想嫁给他就得跨越那道名为“仇恨”的天堑,这种高难度挑战,她从一开始就不考虑啊。
他接下来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你想过要嫁傅灵川!”
面对他的控诉,她不自在地扭头,轻咳一声:“他也没甚不好。”傅灵川的优点可有一大堆,无论是外貌、才干、性情都挺不错,对她也有情意,为了安夏更是能够忍辱负重、鞠躬尽瘁,哪家丈母娘得了这样的女婿都要笑得合不拢嘴吧?至于背后的利益纠葛,谁的感情里不夹杂一点小算盘?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廷卫来巡视花园了。望见那七、八个衣甲鲜明的兵卫转出花丛朝这里走来,冯妙君转了转眼珠子,顺手撤了结界,趁机提高音量:“好了,我都知道了,你退下吧。”
云崕放在身侧的手顿时紧握成拳,指关节发出嘎吧两声。
冯妙君看到也听到了,却向他挑了挑眉:“还不走?回头把陈大昌给我放回来。”他现在借用的身份,可是陈大昌呢。
云崕背对着那几人,朗声道:“请王上三思!”抬起头,定定看了她一眼。
他想起一个问题:去年,她为何会出现在螺浮岛?
是想避他越远越好,竟至于飘洋过海么?还是说……?
这一眼中的怒气已然消泯,换上的情愫复杂而奇异,有艾怨,有不满,也竟然还有兴趣盎然。冯妙君心下一沉,他这样的眼神,很像从前二人玩猫鼠游戏时他的态度。她该不会是恰好激发了云大国师的恶劣本性吧?
这时“陈大昌”又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礼,后退三步,这才转身快步而去,恰与那一排兵卫擦身而过。
第340章 突破
他行的礼太规范、太恭敬了,冯妙君心中暗呼不妙。云崕要她“三思”,其实是威胁吧?
待兵卫走远,一直在她耳边假寐的液金妖怪白板才小声嘀咕:“您把国师大人气走了。”
她哼了一声:“真是气走就好了。”怕就怕这人暗挫挫又在筹划什么诡计。
白板奇道:“您真不想嫁给云大人?”
“嫁给他有什么好?”
“这个……”白板想了半天,“大人长得俊呀。”
“俊能当饭吃?”好吧,其实是能的,可以抱着啃,怎么啃都不会腻。
脑补那个画面,她忍不住按了按脸,有点烫。
白板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只觉得女主人的耳朵有点热了。不过它很老实地没有想歪,只是努力给男主人加分:“大人富可敌国,权势在握!”它虽然没亲眼见到云崕手里有金山银山,可是卖掉一个方寸瓶就能给它换回无数贵重金属,让它一百年里吃喝不愁,所以男主人应该也是隐形大富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