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置可不便于自我诊疗,何况云崕同时面对这许多敌人,根本腾不出手来自护。现在他还有新的麻烦要应对:
浓雾外头,是严阵以待的数千峣军将士组成的人肉城墙,连他都难以逾越。
这才是苗、莫两人真正的凭恃。
眼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换张面孔,趁乱逃出这个包围圈,再借机去接应其他魏国修行者。就在这时,身畔似有微风拂动,云崕知道,那是有人凑近了。
他在浓雾中不受伤害,然而它也是上古仙人留下来的宝物之一,连他都不能视物。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有人靠近当然是先出手放倒再说。
不过云崕方自提气,附近就有个细弱的声音道:“是我!快跟我走。”
似是很笃定,云崕一定能认得。
事实上,云崕的确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声音,接着就有些怔忡:
冯妙君。
她不在新夏当她的逍遥女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最古怪的是,浓雾中隔绝任何人的神念,她是怎么准确定位到他的?
云崕心中还有疑虑,手中劲道不泄。毕竟修行者中每多异人,哪一个学冯妙君说话维妙维肖都不奇怪,这种环境下引他上当,再容易不过了。
可是紧接着他就听到:“白板认出你的武器了。”
她好似知道他的疑问,一开口就答到了点子上。
白板虽然身受重伤变不出以假乱真的幻阵,但天赋仍在。这墨绿色的雾汽隔绝了神念,却挡不住它对于珍稀金属的天然感应。男主人的剑是什么材质,它当然再清楚不过了。这么绿漆漆一片的世界里,云崕手中神剑就像雷达上的光标,能够清晰引导白板找到它。
找到剑,自然也就找到了剑的主人。
冯妙君伸过手来,云崕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很软也很暖,掌中却有一样硬物。
那物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细而长,一端尖锐,像是……簪子?
“听我指令。”
冯妙君的声音细如蚊蚋,却有不容置疑的自信,“把它戴上!”
云崕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意会。
至此时浓雾已经持续了十息,行将散去。莫提准这时已经冲出雾汽范围,也知它不能长久,提气喝了一声:“列阵,不能让他逃了!”
外围的兵士一阵攒动,防护得更加严密了。
这一次对手空前强大,乃魏国国师,谁心里不是惴惴难安,谁手掌不是冷汗涔涔?
第431章 一路奔逃
不过云崕始终没有现身,反倒是三颗细小的圆球从雾中蹿了出来,直往峣军中落下。
那是……
苗奉先眼力极佳,第一时间看清此物,不由得大吼:“闪开,都闪开!”
那是爆破蛊,其威力绝非凡人血肉之躯可以承受。
爆破蛊成熟时,表皮比蝉翼还薄,最轻微的触碰都可以将之引爆,这个进程几乎不可能被阻挠。
它们落下那处的峣军闻风而散,附近的修行者纷纷支起结界,以对抗即将到来的冲击波。
“轰隆”三连响,地面陷下去几个大坑,峣军原本紧密的包围圈被硬生生炸出一个出口。
硝烟袅袅,莫提准第一时间冲到这个缺口堵住,却不见有人遁出,于是大吼:“看好浓雾,他们还未出来!”
两息之后,雾散了。
除了爆破蛊硝烟未尽,十来个大能混战之地已经清明一片,再无一物遮挡视野。
这里空空如也。
那个惹来众怒的魏国国师,不见了。
赵汝山大步蹿前,在这片空地上踱了两个来回,确认这里当真没有幻阵伪装,才沉声道:“这厮跑了!”
那云崕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包围圈中脱身而去。
“莫不是化作其他人模样?他有变化之能。”苗奉先脸色如坚冰,“方才参战的,都站出来!”
包括赵汝山在内,方才加入战斗的峣国修行者都站到他面前去。
苗奉先挨个提问,问给每人的问题都很隐私,约莫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由此也可见,他对手下的修行者了解甚深。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答对了。
莫提准摇了摇头:“用易形蛊模仿人,可不是随便就能用出的。头一次易形,需要对被模仿者面部细节小心描摩,哪怕是一丝肌肉的运行也要仔细看清,否则你一眼就能看破他的伪装。”
冯妙君的易形蛊最早就由莫提准转赠,他的话当然最可信。也就是说,在短短十几息时间里,云崕不可能找到就近的修行者并伪装之。
捏脸凹形状嘛,也是需要时间、需要全神贯注的。
所以,那妖人真地从数千人的包围中逃走了?
这时,外头奔进一人,快速向莫提准行了一礼。要是冯妙君仍在这里,多半能认出这是莫提准带来的随从。这位大国师见到手下,面色微松,冷笑一声:“多亏我有备而来。”
他向这手下点了点头,后者往地上一伏,赫然变作一头妖怪,浑身赤红,有豹子大小,铜铃眼、满嘴獠牙,鼻子却很大。“这是火戎,嗅觉比最灵敏的猎犬还要强上十倍。”
苗奉先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伸出刀口,让这只妖怪辨识刃口上的血气。
火戎记住以后,又在几位大能刚刚战斗过的地面嗅了几圈,忽然口吐人言:“他伤得很重。”而后,它就认准了一个方向就撒腿奔去。
“追。”众人精神一振。
易形蛊是个逆天的bug,云崕已经用过几次,莫提准怎可能对此毫无防备?既然用肉眼看不出真假,那么就借用更灵敏的鼻子来辨认。至少,对于火戎这样的妖怪来说,气味从不出错。
……
云崕这回听话得很,冯妙君一个指令,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手中那物扎到了头发上。
在这过程中,冯妙君扯着他一直往外奔去。
周围昏噩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两人,唯有双手相牵,才不会走失了彼此。云崕下意识握紧她的手,然后再握紧,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居然来了。
若被发现,连她也吃不完兜着走。他始终以为,她更要紧自己的小命呢。
冯妙君却有些心焦。云崕的掌心没有往常炙热了,反倒带着两分凉意。
她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他再强悍,身躯终究不是铁打的,她必须尽快带他突出重围,疗伤止损,绝不能危及性命。
紧接着眼前一亮,他们从浓雾中大步奔出。
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无异于自杀,云崕却没有阻止,甚至没有迟疑,就那么跟着她迈步出去。
这一刹那,他根本也没去想这丫头是不是有意害他。
她敢如此为之,必有她的道理。
外面天光明亮,当然还有人山人海的峣兵。可是云崕突然发现,每样物事都变得好生巨大,几乎都能占满他的整个视野。
正惊讶间,上头一只半新不旧的铜泡钉军靴踩了下来,对他和冯妙君而言竟如泰山压顶。
两人自然不会被踩中,闪身避过,继续向前奔行。
这里每一个峣兵在他们看来都如参天大树,而他们此刻就躲进了树林。爆破蛊引发的混乱还在继续,谁会注意到脚下竟有两个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小人儿?
这里数以千计的峣兵,反而成了奔逃的两人最好的掩护。
他们速度极快,就算此时恰好有士兵低头,可是凡人肉眼根本跟踪不上他们,就好像人类看不清跳蚤的轨迹。
当苗奉先排查自己手下的时候,冯妙君和云崕已经奔出人群,往昏暗幽深的密林而去。
幸好这里是御花园,树多草多,峣人又崇尚自然,不会将花草剪得像燕人喜欢的那种横平竖直,否则两人此刻还真不好躲藏。
云崕看着她,眼神格外奇异。冯妙君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想起自个儿现下还是峣人小兵装扮,一个糙老爷们儿偏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声线,还牵着美男子的手跑了好几百丈。
嘿,这画面实在太美。
进了林子,也就脱离了芥子阵法的范围,两人又变回原身大小。还未歇上一口气,云崕回望来路一眼:“追来了,那妖怪嗅觉灵敏。”
冯妙君借着树影一探头,发现峣军中分,一头妖怪向这里疾速奔来。最糟糕的是,后头还跟着两位国师。“是火戎,你有法子甩掉它么?”她在烟海楼中见过这种妖怪的介绍,心下立觉不妙。
“原本没有。”云崕直勾勾盯着她,“现在说不定有了。”
第432章 两难
他的第一选择当然是借用易形蛊之力,趁乱逃出。
人越多,这法子越好用。但是这回莫提准是有备而来。
那两大国师可不是好招惹的,若被他们发现她也在此,新夏今后真地不用混了。冯妙君连白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当机立断道:“方寸瓶呢?”
云崕掏出圆瓶交给她,自己毫不犹豫地跃进瓶中。他的伤口还在淌血,太容易引来追兵。
时间就是生命呵。
这个大活人原地消失,冯妙君把瓶子一收,展开身法,飞快向着林中深处遁去。自从修习神通以来,她从未跑得这样快过。苦修多年,这一次终是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莫说足不沾地了,就连树叶都没惊扰几片。
在追踪的高手眼里,这也是线索,她要尽力避免。
云崕这个魂淡,她遇着他,好像都得来一次亡命天涯,上一回崖山地底火海也是。
她这里前脚刚离开,不过五息之后,火戎就带着追兵赶了过来。它凑近大树嗅了几下,又转了几个圈子,才晃了晃脑袋道:“气味到此中断!”
它是循血腥味儿一路追来的,苗奉先指着树干沉声道:“这里还有一点血渍。”
莫提准皱眉:“中断了?”
火戎确定道:“忽然消失,附近不再出现。”
“难道有人接应?”莫提准想都不曾多想,“这里可还有别人的气息?”
“没有。”火戎瓮声瓮气,“什么也嗅不到。”
那妖孽就这样逃走了?苗奉先凝声道:“不若用他血液追踪?”
两人贵为国师,手段自然是层出不穷。苗奉先取出一个水晶皿,将云崕的血液滴入其中,合上盖子,再念几句口诀。依托法器之能,这滴血液将滚向云崕所在的方位。
可是无论他怎样催动口诀,血液也是静止不动。
连这一招也失效了,那厮算是心细,提防得紧。苗奉先和莫提准互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目光里浓浓的不甘。
¥¥¥¥¥
冯妙君收起方寸瓶,左顾右盼,一猫腰从林子里钻了出去,很快混进了往来队伍之中。
她这身装束,谁也没有起疑,御花园里军队调动又很频繁,她先后换过几支队伍,很快就接近了映月潭。
潭边有密林,有精舍。
此地原就幽僻,又遇上非常时期,精舍里多半没有人。
她瞅了个无人留意的空档,悄然离队,在林木的掩护下悄悄打开一座精舍大门,溜了进去。
小楼不大,她上下转了两圈,又放开神念扫视。
果然,这里空无一人。
冯妙君随手先施放一个结界,隔绝声音与气息,才重返阁楼,取出方寸瓶,拿在手里掂了两下,嗯,看其中的缩微景物,似乎与她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时候,她反倒犹豫了。
云崕太能惹事,要不干脆将他困在瓶子里带出印兹城得了?这样一来,大家的小命都能保全无虞。
可是她这么做,算不算是“帮助峣国”?从实际后果推演来说,她将云崕拖离战场,很可能导致战争结果改写,如果魏国因此挫败,天道会不会判定是她帮助了魏国的对头,从而降下雷罚?
上一次天道降罚砸在白板身上了,那种可怖的威力她见识过了,还只是“念在初犯、小惩薄戒”,这一次正儿八经地砸雷下来,她是十死无生吧?
她可不想以身试法,好纠结啊。
她想来想去,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在她望着方寸瓶发呆时,云崕走出瓶中小屋,冲着她挥了挥手。
冯妙君叹气,再叹了口气,只得将他放了出来。
她浑身无伤,进入御花园后就封住自己气息不致外露,因此其他妖怪嗅觉再灵敏,也是闻不着她的味道,断不可能跟来此地。
暂时,他们是安全的。
云崕已经封闭了几处重要穴窍,以减缓鲜血流出。冯妙君祛了自己伪装露出本来面目,一转头看他俊脸发青,不免惊疑:“服药了?”
“服了。”他进入方寸瓶之后,就连服数枚丹药,生肌补血祛毒益气一起来。
冯妙君也知自己问得傻气,这人身上的药物比她还多,轮得到她操这份心?既然他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冯妙君就想起他此行目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放着,我来。”她夺过他手上纱布,只说了一个字,“脱!”
云崕定定地瞧她一眼,见她脸色难看,乖乖将上衣脱了,露出结实而匀称的上半身。“每回见了你,我都得脱衣。”
冯妙君抿了抿唇,利落地处理起来。他身上血渍斑斑,看起来有些嚇人,但她实际检查后发现,多数还是皮肉伤。这人想方设法避过了要害,可见在方才那样的混战中犹有余力。
她对云崕实力的认识,又有了微妙的增进。
不过他身上依旧有两道重要伤口,一在左胸,由莫提准重锤击中,一在后腰,苗奉先狭刀所刺。这两处却相当严重了,云崕自出方寸瓶以来,咳了不下两次,都见了血,显然内伤很重。
“伤到心脉?”
他点了点头:“还断了两根肋骨。”
难怪他后面力量不济了。冯妙君咬着下唇,忽略心底突然涌上来的刺痛感:“被两大国师外加七八个修行者围殴,没死算你命大。”
“死不了。”他嘴角刚刚勾起,转眼又咳上了,好半晌才勉强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