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云崕初时还有两分兴致勃勃,待她画多十几划,不由得咦了一声:“你也会?”小搬山阵的绘制可是深奥学问,即便是阵法师,没有浸淫多年的功力也绘不出来。
她哼了一声:“就许你和莫提准会?”
对于一切逃命的技能,她都格外感兴趣。再说她和云崕结缘,哦不,是结下梁子正始于莫提准绘下的搬山阵,后来云崕杀掉她的替身后也是利用这阵法逃遁的,她怎会放着它不仔细研究?
云崕乐得偷懒,也不爬起来了,偶尔出言指点。
冯妙君一点就透,几乎不出差池。可她也是暗自称奇:同样是小搬山阵,云崕绘出的阵法居然与莫提准大有不同!
若要她来比较,她还觉得云崕的绘法经过了优化,略去许多繁冗和无用的线条,更显精简、有效;而莫提准的画法就很保守了,力求万无一失。
这和两人的性格十分契合。
话说,上一回云崕布下的小搬山阵,她也仔细研摩过了,跟今回又有些许不同,可见云崕是根据传送距离的长短来绘制的,十分灵活。
一个娴熟,一个精湛,小搬山阵很快绘制完毕。待云崕检查过后,冯妙君就将红灵石嵌入阵眼当中。
这里离主殿群的距离更远,足有十里,所以不仅是阵法微调,甚至还需要用上三颗红色灵石。
云崕已经强撑起来,换过一身衣裳,这时又催动气血,让脸色看起来不显那般苍白。
只看他现在长身玉立,不仅腰板挺得笔直,连袍上都没有半点褶皱,满头乌发更是整整齐齐理在脑后。若是忽略他胸前夹板,谁能相信他一刻钟前还身负重伤,伤口里的血不要钱一般往外流淌?
冯妙君看他这般,细眉蹙起:“你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么?”他要是回去之后还打算实施别的计划,还要跟人动手,那为了他的小命着想,她得把他扣下来才是。
“不。我真地只带他们出城!”云崕冲她露齿一笑,“安安若是信不过,我可以起誓。”
她好险要翻个白眼:“行了,滚吧。”以他身份,应是不会撒谎了。这家伙臭p得很,任何时候都不愿手下看到自己狼狈模样吧?
他已经默念了口诀,迈两步走入阵法中站好,忽然对她眨了眨眼:“我怎么觉得,只要跟你在一起,运气总能特别好?”
这是真话。从崖山地底采血树、对抗火灵到现在,只要有她在身边,他行事总是特别顺利呢。
冯妙君板着脸:“我的感觉,正好相反。”
云崕一笑,不再言语。这时阵法亮起一片红光,朦胧得像少女脸上的胭脂。冯妙君刚眯了一下眼,下一瞬就发现阵里非但没有了光,同时也没有了人。
小搬山阵真是个bug神通。幸好当今懂得施用这术法的人已经不多,又幸好施术的前提不仅是使用者要精擅空间法术,更重要的是,他必须亲自去过目标地点,并且记录下那里的空间座标。
想到这里,她就下定主意,决不能让云崕进到新夏的寝殿里去。话说,她在天魔秘卷里似乎读过反制空间术法定位的办法,否则上古的神仙岂非可以随意进出其他宗派禁地,哪怕守卫森严?
回头一定要把那办法找出来,好好研摩。
云崕既然已经返回主殿,冯妙君也将药物收起,重新易容为峣国小兵,潜出这座精舍。接下来的目标,仍是悄然返回主殿群去。
其实目的地与云崕相同,但她不随云崕同行,是为了避免无谓的麻烦,再说他后头也还要借用小搬山阵出城,那就要把所有人都装进方寸瓶里——
对她而言,这意味着要将自己的生死和自由都交托给了云崕。万一他失败了、被捕呢,她不也一同落网?又或者这人能够成功逃走,可他心思向来难懂,万一他不放她出来,非要把她扣押在瓶里怎办?
冯妙君下意识叹了口气。为了这个男人,她也是操碎了心,偏偏他还不能理解她的苦衷。
可是刚出精舍,她就听到马蹄声得得急响,竟是有数十骑往这里奔来,速度快极!
追兵?
白板伤重不能施放幻阵,所以她也只好闪身躲入树林当中。才刚刚藏好,三、四十骑就从林边冲过,往南而去,路过映月潭但脚步不停。
他们前往的方向是……御花园门口?这条路的确是返回花园南入口的必经之道。她望见这些人一律策马狂奔,鞭子把马股都抽得鲜血淋漓。
骑士对好马的爱护,不下于名士对于宝琴、修行者对于法器,这时却舍得拼命驱策。
这还没完。
冯妙君在林中呆了小半刻钟,在这期间映月潭边奔过了四队骑兵,还有一整支身披坚甲的步兵,约有四、五百人之多。她要是没认错衣甲,这支队伍方才也参与了围攻云崕呢,这会儿却往外调派了。
就她躲进精舍为云崕疗伤这短短时间里,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436章 惊变
可是又有什么事,能重要过围猎魏国国师呢,为何这些峣人拼命往外?冯妙君眯了眯眼,也不急着出去,找了个密林的拐角蹲伏。这里是一处断崖,人类来往必须绕行,视线就被树林挡住。
又过一会儿,有单骑奔来。冯妙君认得他的服饰是峣军里的传令兵,当即从枝头跃下,犹如老鹰扑兔。
这传令兵眼角余光倒似看见一抹影子闪过,还未来得及反应,颈上一痛,眼前就黑了。
等他再醒来,人已被拖进林中深处,有个小兵正在轻拍他的脸:“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大家都往外跑?”
他拍得很慢但是很有节奏。
此人虽然貌不惊人,但眸光却很幽深,传令兵本想喝骂于他,但和他四目相对后不知怎地,怒气迅速就平复下去,反而心底越发安宁,头脑昏沉舒适,似是进入了无识无想的空冥状态。
暗算他的自然就是冯妙君了。
她这回用出的是天魔秘卷上的神术,所谓的“迷魂大法”。名字听着邪气,但她看完原理就觉得这和前世所知的催眠术差不多,只要施放者神魂强度远超过受术者,那就不算什么难事。
这也是她首度试验,一次就成功了。
等这传令兵双眼发直,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这人果然就毫无保留地答了。
原来他接了将军赵汝山的命令,要发讯给驻扎在城西南门内的军队,让他们立刻赶去支援北部的峣国宗庙!
至于原因,他同样平铺直叙地说了,可是这回骇然变色的人反而是冯妙君!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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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群前,魏国师在浓雾中消失的同时,莫提准当机立断,掐着神诀施放了一个直径超过二百余丈的结界。
云崕如果躲在人群中,这会儿向外冲出必定会惊动结界。
可是,这种情况并未发生。
结界中的峣兵倒也不多,三十人为一组过筛,很快就筛查完毕。
这是仓猝间能设立的最后手段,结果还是没揪到云崕的影子。
苗奉先皱眉:“放狼烟。”
立即有人去办。
城中主烽台上可以施放狼烟示警,这种好天气里,远郊的守军一眼望见,即会提高警惕了。
此时人群中分,奔出一个手抱婴孩的女子,直往苗奉先这里而来。
正是晗月公主母子。
见着夫婿平安无恙,晗月公主连人带孩子直接冲入了丈夫的怀抱,呜呜哭泣:“还以为我们母子再见不着太子!”
苗奉先抱住这一大一小,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大战之后寻回妻儿、重享天伦,他也免不了恍若隔世之感:“你受苦了,可有受伤?魏贼可曾为难你?”
晗月公主拼命摇头:“孩儿受凉病了,多亏莫国师的药,这会儿已经退烧。”
苗奉先低头,果然见到儿子胖嘟嘟的小脸气色尚可,就是眼睛半开半闭,显是困极。“待我回头谢过莫国师。”
晗月公主将孩儿交给边上凑过来的乳母,扯着苗奉先的袖子低声道:“我在路上听说,父王、父王薨了……?”话尾上扬,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这一句话勾起苗奉先的伤心事,铁铮铮的汉子眼眶都红了。他喉结动了几下,强忍眼中热意,点了一下头。
晗月公主轻轻呼出一口气,伸臂抱住了他的脖子,柔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过了几息,苗奉先才又点了一下头。
就在这时,有军官上来报告:“禀太子,赵将军已经核查完毕……”
看来是没发现云崕了,否则传讯人的口吻不会这样平淡,现场也不会这样平静。苗奉先暗叹了口气,正想将晗月公主劝去休息,他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可他才要低头,后颈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那痛苦非常尖锐,带着渗骨的寒意从玉枕穴穿透颅骨,直达脑部。苗奉先一声大吼,捏着晗月公主的肩膀,将她直接甩出两丈开外!
就这一下,晗月公主的肩膀就被捏碎,但她忍着剧痛爬了起来,居然冲着苗奉先露齿一笑:“那么想念你爹,就下去跟他作伴好啦。”
变生肘腋,众人都是措手不及,连赵汝山都是呆了一呆,这才大步冲上前来,一把扶住苗奉先:“太子!”
就这么不到半个呼吸的功夫,苗奉先精壮的身躯已经推金山、倒玉柱般倾颓下去,居然连站都站不稳了。赵汝山往他脑后一看,不由得目眦尽裂:
他后颅玉枕穴上,赫然扎着尾指粗细的一根褐针。针尖有弧度,针尾有毒囊。
赵汝山认得,这是妖怪蝎尾狮的尾针,以之祭炼法器,有专破护身罡气之能。并且囊中毒素也可以调换,这里头毒囊的颜色鲜艳如血,绝不是蝎尾狮本身的毒素。
苗奉先经此大战与妻儿重逢,心情激荡,有那么几息时间疏于防备,居然被她偷袭成功。毒液是红色的,他的脸色却很灰败,只有血管一根根浮了起来,密如蛛网,看着嚇人无比。
周围峣将一拥而上,要将晗月公主拿下,这女子却纵声大笑,状甚疯狂。莫提准抓着她手腕抬起来一看,鲜血淋漓。众兵将见到她脸上也如苗奉先一般浮起红丝,才知道她同样毒尾针刺破了自己腕部动脉。
未几,笑声一停,她人就倒了下去,生机全无。
她也知道自己刺杀峣太子是弥天大罪,被捕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干脆自裁以得清净。
莫提准略事检查即沉声道:“死了。”
苗奉先修为比她深厚,还能坚持得再久些,这时一把抓着赵汝山的胳膊,吃力道:“基石……”毒性发作,连咽喉都肿起,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赵汝山泪如雨下,连连点头:“我省得,这就派人去宗庙!”
话音未落,结界被扰动,当即惊动了莫提准。他闪身跃出,回来时手里却还挟着一人,放落地上。
这赫然又是一位晗月公主!
她见着场中情景,大骇,奔到苗奉先身边咚地跪了下去,抱着他的肩膀哭道:“夫君!”
这才是真正的晗月公主。
第437章 连环毒计
她还活着。苗奉先见到她,眼中稍露宽慰之色,可惜口里说不出话,只能勉强挑动指尖,往孩子的方向点了两下。
这意思,是要她好好抚养孩儿。晗月公主摇头,珠泪纷落,有两颗就掉在他脸上:“不成不成,没有你,我一个人带不好!”她转头望向莫提准,犹如攀住救命稻草,“你快救他!”情急之下,连莫国师的敬称都省了。
莫提准惋惜地摇了摇头:“此毒凶猛,来源未知,我也、我也解不了。”
“怎可能!”晗月公主尖声喝斥,“你可是国师!区区毒素怎能解救不了!”
莫提准默然。苗奉先要是伤在四肢,当机立断截肢或可免死,就算伤在躯干,他莫提准也有法子延命;可是这冒充晗月公主的女贼,偏偏刺伤的是苗奉先的脑部,毒素直接侵入,回天乏术了。
晗月公主说完这句话看回丈夫,却发现苗奉先的目光已经凝固。
这莫名的毒素居然凶猛如斯,一旦入脑,以苗奉先修为也撑不到二十息。
她放声痛哭,周围悉悉索索声中,数千臣民也面向这里齐齐跪倒,脸色哀恸。
一天之内,峣国竟然接连失去了国君和太子。
最糟糕的是,眼下王室唯一的继承人还不到两岁大!
晗月公主哭得天昏地暗。
赵汝山虽也是老泪纵横,却擦了擦眼睛道:“太子临终前提醒,要我们护好基石。”
像是回应她的哭声,几缕金光从苗奉先七窍飞出,在空中重新凝成一团,变作了不及巴掌大的小人,其面貌也清晰可见,与躺在地上的苗奉先一模一样!
魂魄出窍。
人死之后,了无生机的躯体再也容纳不下神魂,因此后者会被赶出生前寓所。凡人的魂魄格外孱弱,出体后浑浑噩噩不能见光,也不为其他生者所见所感;但是修行者神魂凝实,死后可以第一时间主动离体,犹能记得生前之事。
莫提准目睹这一幕,扼腕叹息。苗奉先年纪轻轻,神魂就已经修成了小人形状,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居然为宵小所乘,止步于此。
紧接着,苗奉先身上又飞出一道金光,直往北边而去。这光芒不算耀眼,飞行的速度也不快,却不会被任何人所拦截。
当然,也没有人会拦截它。因为这就是苗奉先身上的稷器。
国家尚在但国师已死,死前还没有传承,稷器就会自动返回宗庙,直到下一位国师登位,才可以使用它。
观者无不难过。
莫提准自怀里抽出一截黑漆漆的木头递给晗月公主,对苗奉先神魂道:“这是养魂木,可暂时供你栖身。”
小金人点了点头,却不进去,而是面向北边伸手一指,而后看向赵汝山。
后者正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见状会意,赶紧擦了擦眼睛,高声道:“来人,命王师向北,守护宗庙!”
在场将士得令,当即列队掉转方向,往北而去。又有数十传令兵翻身上马,去传递太子的最后一个指令了。
苗奉先的魂魄这才沉入了养魂木中。晗月公主目光从儿子身上扫过,眼泪又止不住了。她死死攥着养魂木:“奉先可能陪在我们母子身边?”
莫提准望见她眼中的希冀,却只能叹息一声:“怕是不能。天地规则与千余年前不同了,死者魂魄一律会被勾回地府,重入轮回。胆敢阻挠、拖延者,必受天道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