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体质和多数凡人一样,不亲灵气。光练习《步仙诀》,你依旧无法接引天地灵气入体,形成自己的内丹。修行者用它打好基础后,也要另外选择合适的法门才行。”莫提准倒是不厌其烦给她普及这些常识,“你可知内丹的重要性?没有它,灵气无处安放,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不能在你身体当中贮存、驯化、温养,也就不能为你所用。”
也就是说,普通人的身体就像个竹篮,辛辛苦苦打完水还是一场空。
莫提准很欣赏她生无可恋的神情,不过她大概从来不知道死心为何物:“那么,浩黎大帝的孤本和坊间的《步仙诀》总会有些区别罢?”不然这位帝王何必花上四十九年时间去增补?
“当然有。”没料到莫提准的回答是这样的,“浩黎大帝写就《凡人步仙诀》,它才逐步被推广到人间。因为世间多数都是普通人,它就摘去了‘凡人’二字。”
“民间的《步仙诀》,内容和烟海楼里的一样?”倘真如此,浩黎大帝的孤本摆在烟海楼里就只是个纪念作用了。
“不,有很大改动。”莫提准摇头,“这卷孤本的写作贯穿浩黎大帝即位前后,距今不止一千年了。在那之后,天地灵气又经过层级衰减,直至稀薄到接近现在的水准。彼时修行者就发现,浩黎大帝的版本已经不适用于当下,其中许多口诀在灵气匮乏的现状下根本难以练就,反而阻碍了常人对它的研习。因此在《步仙诀》诞生四百年后,浩黎国官方又组织专人对它进行了大修,删掉其中不适宜普通人修习的部分,这就是到现在也广为流传的版本。”
“所以,这是未经修改过的原件?”冯妙君苦苦思索,“那也不对啊,浩黎大帝在扉页亲手写了‘增补’二字,也即是说,他也是在前人基础上进行了改动。那么最初的版本在哪里?”
“不知道,从未见诸于记载,连烟海楼里那头魔物也不晓得。”莫提准很干脆地双手一摊,“这事儿也不重要,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就当他是笔误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出路,哪知转眼又被堵死。她现在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沮丧来形容了。莫提准倒有两分好奇:“你练到第几页了?”一页就是一式。
她沉浸在自己的苦恼当中,顺口答了:“第五页。”
“都练熟了?”
“嗯呐。”
莫提准点了点头,心里却微咦一声。那卷孤本他也看过、也记得,仅用了这么几天的功夫就练到第五式,小姑娘的天份和勤奋都值得赞赏。最重要的是,第五式在后世版本中已经被删掉了,也就是说它不太适合常人练习。
冯妙君能将它练熟,是因为她的身体柔韧度超过普通人?
这样的心性和才智,不能修行真是可惜了啊。莫提准暗叹一声,并不认为她还能继续练下去。《步仙诀》后面的部分只会越来越难,身体当中倘若没有灵气的支撑,根本难以完成。
冯妙君却有些茫然。
她相信《步仙诀》还有个最初版本。可是浩黎大帝用了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反而将一部常人原本能够习练的功法给改难了吗?
这个结果,她不愿接受。
当然,她最不愿接受的是自己依旧不能修行的事实。
已经辛苦了五天,在获知了真相以后,她还要继续练下去么?
现实,果然比童话要残酷百倍啊。她这样独自在黑暗中摸索,何时才能摸到门道呢?
她慢慢调整心态,一边问莫提准:“对了,我们在峣国卸下的货,还安全吗?”
“今天才来了消息。”莫提准扯开一抹懒洋洋的笑,“一切照旧。”
……
虽说无论是查找诅咒的解除之法,还是寻找修行之途,她好像都撞到了死胡同里,可是冯妙君最近也无事可做,干脆还是去烟海楼饱览群书打发时间。
她前世命短,没来得及体验人生的美好,学会的都是经验教训。
耐心和积累,总会得到回报,这是她很早之前就获取的心得之一。她现在已经坐拥世人无缘一近的烟海楼,里面万千藏书任她撷择。要知道在大半个月之前,魏公子衍还认定她这辈子也没资格踏入烟海楼一步呢——是的,她能读懂他当时的眼神。
这何尝不是她为自己争来的一次胜利?
回头去想,能将云崕也瞒过的诅咒,哪里是那么好解除的?即便她最后能在烟海楼里找到答案,这恐怕也是一场持久战,她应该有更充足的心理准备。
至于《步仙诀》,冯妙君也没有放弃。虽然莫提准似乎将它定义为鸡肋,可是国师眼中的鸡肋在别人那里或许就是宝贝了。就算《步仙诀》不能将她引向修行之途,但强健肌体的作用却是无庸置疑的,只要她锻炼得身手灵活、反应机敏,也就有自保之力,毕竟这世上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她胜过其中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巨大的胜利了。
嗯,自我催眠阿Q精神完毕,她该去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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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两度东升,雅集就在安洛河中央举办。
安洛河流到晋都北郊,河面就骤然开阔,常年雾汽弥漫。河上有诸岛零星分布,最有名的称作双鱼岛,形如太极双鱼头尾相衔,中间含一口内湖,水色莹蓝,与外河截然不同,蔚为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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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安洛雅集(加更章)
晋人在岛上遍种花树花田,精心养护,每年从春到秋专供贵族上岛赏玩。
往河心岛去的办法,当然只有乘船。
冯妙君带上陈大昌和莫提准指派给她的两名护卫,登上主办方配给的船只,渡过一片烟波浩渺后就上了岛。
饶是她前世见过无数人工造景,这一刻依旧感觉到了心旷神怡。水边百鸟叽啾穿梭,红花绿树间掩映着亭台楼阁。穿过一片挡尽阳光的密林,紧接着豁然开朗:
眼前一片紫花烂漫,高过她大腿的薰衣草从这里一直蔓延到远处的湖畔。
热情、浓烈、奔放。
冯妙君轻吸一口气,只觉胸腔中布满了特殊而宁静的香气,连灵台都为之一清。
时下造景艺术讲究半掩半露,岛上却将花田直接种得这么开阔,主事者必是个妙人。
岛中湖畔已经有丽人穿梭,彩衣云鬓,比花解语;又有许多文士三两聚合,谈笑声顺着风传进了冯妙君耳里。
小厮领着她进来,就有迎宾唱了句喏:“国师高徒,冯妙君到。”
周围一静,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冯妙君总觉得面上微微刺痛,却还微微昂首,维持着笑容不减半分,一边跟着小厮往游廊走去。
天气已经很热了,湖边的游廊连着凉亭和冰室,是最凉爽的地方。八角亭中有个体态丰%~满的美妇盈盈走出,笑道:“原来这就是冯姑娘,半个采星城都等着见你一面呢。”
不消说,这就是雅集的主办人了。冯妙君也笑得好生灿烂:“眠花夫人好。”
眠花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给她介绍亭中坐着的贵女:“这位是晗月公主,雅集终于有幸集到了公主的题词。”
冯妙君低头一看,果然亭中案上的白宣上写着“观澜”二字,墨迹未干,笔力秀致中隐见挺拔,听起来就是这位晗月公主的手书。冯妙君来晋十天了,对本地情况稍有了解,晓得晗月公主排行第三,今年十三岁,是王后所出,身份尊贵。上头两个姐姐又都出嫁,所以晋王视她为掌上明珠,格外宠爱。
十三岁的姑娘面貌已经渐渐长开,晗月公主果然不负晗月之名,生得花容月貌,肌肤微显杏色,一双大眼睛顾盼之间愈显明快。
冯妙君当然不会缺了礼数,随后眠花夫人又给她介绍了几位贵女。
众人都知道她并无甚厉害背景,只是被国师突然相中为徒带回晋都,对她反而更加好奇了。莫提准知道徒弟叛变的消息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所以对外只宣称是三徒儿随他公干途中暴病而亡。不过大伙儿有眼会看、有耳能听,莫大国师的三徒儿刚死,他就火速收了一个女娃娃来补位,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再看这位国师的新徒弟,站在这许多贵女面前兀自对答从容、神情自若,哪有一点平民小户的拘谨作派?
气度、涵养,这些可不是天生的。
再看她肤白如雪、乌发红唇,活脱脱一枚美人胚子,那是娇养在温室里才有的花骨朵儿。眠花夫人上下打量她几轮,才轻笑道:“国师终于换了个标致的徒儿,青年俊彦今后可有眼福了。”
人群最外头有两女不禁低头咬起耳朵:“国师怎么突然收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徒弟,我看可不像修行神通的料子。”
“国师也是男人,莫不是终于开窍了……”
两人说着,吃吃笑了起来。冯妙君这几天勤习《步仙诀》谈不上小成,耳聪目明的效果倒有几分,这会儿隐约听了个大概,明眸盯在她二人身上,既非怒目瞪视,也非轻描淡写,目光中却有一点叵测的压力,直盯得这两人慢慢敛起笑意,垂首不语才移开。
既然站在最外排,地位就低,也配在这里笑人么?
这时侍女纷纷呈上刚刚采洗好的樱桃,玛瑙一般的果子快赶上铜钱大了,上头还挂着晶莹水珠,卖相可不是一般的诱人。双鱼岛也种了几十棵樱桃树,结出来的果子滋味竟是出奇的好,每年也要特供给王宫,上岛的普通贵族可未必吃得到。
果子才上桌,不远处就响起了笑声:“好啊,这里在偷吃樱桃,也不叫上我等。”
却是一群文士走了过来,有十来岁的翩翩少年郎,也有长髯宽袍的长者,倒都沾得一个雅字。先前开声的是个青衣男子,眉目深邃有英气,冯妙君瞧着莫名有两分眼熟。
眠花夫人往远处一指,笑骂道:“你们那里离得远些,这不也送到了?自个儿的舍不得吃,却要来占姑娘们的便宜。”
浩黎国立世二百年后礼数渐渐严谨,未婚的青年男女平日不得嬉戏同游,除非特定节日。不过历经三百年战乱,人在朝不保夕的时候就不太讲规矩了,所以各国民风重又开放,不忌谈笑。
远处的侍女们赶紧将樱桃提了过来,供应这许多人吃用。
“这里的樱桃更红,想必味儿更好,待我尝尝。”青衣男子顺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方才可是打断了姑娘们的谈兴?”
“谈不上。”晗月公主望了冯妙君一眼,“我们正和国师高徒聊天。”
“这位便是?”青年男子看起来兴致勃勃,冯妙君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专注和探究。
眠花夫人正好向她介绍:“这位就是李丞相家的老四,李元裴。”
李师龙的第四子,李元伐的弟弟!
冯妙君心里微微一懔,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李元伐落进莫提准手里将近十天了,李府那里音讯全无,想必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过李丞相没法子去找莫提准质问,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于是她向着李元裴甜甜一笑:“久仰。”
李元裴果然接着她的话道:“哦,久仰?冯妹妹在哪里听说过我?”
谁都明白冯妙君只是一句客套话,他这是打蛇随棍上了。冯妙君笑容半点不打折扣,一口小牙白晃晃地:“我来晋都不久,就听说李府四公子学识过人,我师父也说丞相家里净出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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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熟面孔(加更章)
这话听起来就更客套了,边上人的眼里隐隐都有几分笑意。以莫提准和丞相府的关系,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再说这也绝不是莫提准的口吻……冯妙君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李四,他再问下去只会更尬。
小姑娘有点意思。
李元裴可不显半点难堪,摸了摸下巴道:“我们都很感兴趣:莫大国师可是铁石心肠,轻易不收徒弟,冯妹妹是怎么打动他的?”
这话替很多人问出了心底谜团,投向她的目光更多了。
冯妙君敛起脸上笑容,肃然道:“家师路过甜水城时夜宿我家,见我还算是可造之才,于是收我为徒,给我改了名字带来晋都。”
众人还在等着她的下文,等来等去见她小嘴紧闭,才有人道:“这就完啦?”
“啊。”她点点头。
眠花夫人眼露失望:“我们还以为这过程离奇曲折呢。”
“我头一次拜师,也不知道还该有什么曲折。”冯妙君小心翼翼道,“家师收前三个徒儿,可有什么惊人的内幕?”
这个……众人都是摇头。不是没有,而是不清楚。
晗月公主眼珠子一转:“国师与你家里可是旧识?”谁家有那么大面子,能把孩子送到国师那里当徒弟?
冯妙君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我家里只做小本生意,应是不认得国师。”
原来是商贾之女。不少人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可是转眼就消失不见。
商贾之女又如何?她拜入莫提准门下,晋都就有她的一席之地。这等平步青云的运气,普通人是羡慕不来的。
“你家在甜水?做的什么生意?”这回是李元裴开口。
“粮食和首饰。”她张口就来。这些对答早在她见过晋王以后就已经拟好了。就算李家派人去查,也只会查到甜水的确有姓冯的人家经营粮店和金楼,他们家的女儿也是十一岁,生有慧根,十几天前被新拜的师父接走了。
李元裴当然不会死心,张了张嘴还待再问,不远处忽然响起侍者的声音:
“大峣国左丘渊到!”
这名字也有点耳熟呢。冯妙君正想着在哪里听过这三个字,人群里已经嗡嗡开了:“左丘?峣国只有一家左丘吧?”
眠花夫人抚掌笑道:“这便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左丘渊前日才到晋都,就应了我的邀请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