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胡天露出尖牙,浑身白毛都竖了起来。它若是变出真身,怕不得把屋子压塌。
玉还真却拍了拍它的脑袋以示无妨,而后清声道:“进来吧。”
木窗微动,屋中就多出一个人,丰神俊秀,然而面沉如水。
云崕。
他走过来,找了个杯子给自己倒水:“你竟然抵抗王令?”
玉还真将一张字条扔在桌上:“大昌说,女王那里出了变故,似是在梦中城遭遇意外,让我找你弄个清楚。”除了明令,陈大昌还传了暗讯过来,只给她一个人。
云崕眸光微沉,终是将来龙去脉说与她听。
发生在冯妙君身上这一系列变故匪夷所思,玉还真将信将疑。
道行精深如她,对自己的直觉已经极有信心。这事情,太蹊跷了。
等到女王的命令传到,玉还真反而更信云崕一点。冯妙君理解大陆格局至深,怎可能中止追击燕王?
相处多年,她更知女王对云崕心意,决不致挥戈相向。这一回冯妙君的行为太反常,并且毫不避讳旁人知道。
如果女王已经变成了天魔,那就说得通了。她的确也不需再有顾虑,反正地位已经无人可以撼动。
“你想如何行事?”胡天变回小猴子坐在她肩上,抓耳挠腮,也是一派烦恼模样。
“心有余而力不足。”云崕摇了摇头,“新夏已成庞然大物,现下谁也动不了天魔。”
安安这几年苦心经营,把新夏变作了强盛富庶之邦,常年征战的魏燕两国已经远不及它国力昌盛。而她自己更是将江山打造得铁桶一般,声望无俩,再无旁人能够与她争权。
“我是新夏国师,帮不了你。”玉还真面色凝重,“再说,‘女王就是天魔’这说法实在太癫狂,谁敢说出口,必被群起攻之,绝不会有申辩的机会。”
在如今的新夏境内,女王是天神一般的人物,百姓们认为她无所不能,甚至为她建立生祠,一天两回顶礼膜拜,狂热地赞美颂扬。
她复兴新夏,带着人民从支离破裂走向团结统一,带着这个国家从弱小走向富强。在这种局面下,任何人敢说出真相,只会被当作是诋毁。甚至不须女王出手,千夫所指就能让他举步维艰。
玉还真顿了一顿:“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能救回她么?”
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云崕不语。即便他能对付天魔,可是天魔现在和冯妙君本人已是一体,他要怎样才能将她剥离出来?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未有头绪。
第629章 重提旧恨
“如我未料错,她回到乌塞尔之后就会设法魏国。魏夏两国之间有协议,她不能公然对魏出兵,只能在其他方面动手脚。”云崕沉吟道,“玉国师不能公然反对,却可以尽力拖延。”如今的魏国深陷战争泥淖,再经不起两面夹击。再说,在他和冯妙君过去多年的努力之下,新夏和魏国的夙怨已经快要翻篇,这个时候决不可再添新仇。
“她是不是天魔,从这件事上就能定论。”他满面郑重,“届时,请你为我争取更多时间!”
玉还真凝思许久,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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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红印领兵返回,献上一头魃尸,却没逮着魏国的国师。
对这结果,冯妙君早有预料,纵然不悦也没有发火。云崕这人奸似鬼,就算她亲自出手都未必对付得了,何况是这些兵将?
她花了几个时辰才将扎在头上的挽魂针给驱出,恢复行动时就问陈大昌:
“出发前,我交给你的东西呢?”
陈大昌老老实实道:“转交给云国师了。”
冯妙君目光微眯,怒上带出薄怒:“什么?”
陈大昌低了低头:“您昏迷三日不醒,我以为那物能派上用场,再说您原本就打算交给云国师……”
话未说完,冯妙君轻叱一声“胡闹”,闪电般扣住了他的脉门!
她出手如风,陈大昌往后一缩,依旧没逃出她的掌控,但觉手腕一麻,浑身劲道都提不起来。
冯妙君下个动作,就是一指按在他太阳穴上!
陈大昌立觉头痛欲裂,似乎有千百根钢针直往脑子里钻,并且她的指尖还萌生一股强大吸力,似乎要将某些东西从他识海里都吸出去!
猝不及防之下,即便铁骨铮铮,他也忍不住疼得低吼出声。
就在这时,他身后有人影闪过,另一只纤纤素手递来,就去戳冯妙君虎口。后者见机得早,抢先一步收了手,微微一哂:“玉国师。”
玉还真脸色苍白,身形微微佝起,妙目却紧盯着她:“王上这是?”陈大昌见她额上冒汗,也是大惊,伸手扶住了她。
这时外头传来一点喧哗,是玉还真手下的妖怪一同返回。
“大昌好似忘了点事,我助他想一想罢了。”冯妙君笑得十分温和,“玉国师既有不适,就该好生休息。大昌,扶你家夫人下去吧。”
陈大昌后退两步,恭敬应了一声,果然扶着玉还真就走,毫不迟疑。
“可是难受得紧?”他听到消息时,吓得满手冷汗。
玉还真笑了:“莫怕,动了胎气而已,养上两天就好,并无危险。”
陈大昌这放放心。
两人头也不回,走到下榻之处,玉还真顺手放了个结界,才问他:“她方才对你做甚?”
“王上精擅魂术。”陈大昌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许是对我起了疑心,想亲自查探我的记忆,看看我是否撒谎。”
“云崕对你说过他的计划么?”
“没有。”
“好极,那即是说,她也查不出什么来。”玉还真舒了一口气,“你也相信云国师所言?”
陈大昌满面阴郁:“王上不对劲。”他跟在冯妙君身边十多年了,她有一个眼色不对,他都能察觉出来。
这位女王,现在像是换了个芯子。尽管云崕手里没有可视的证据,但陈大昌还是偏向他了。
一行人返回乌塞尔。
应水城的围猎战从头到尾都打得紧张惨烈,国师玉还真和其他修行者不同程度负伤,最糟糕的是,玉还真还动了胎气,被送回国师府养胎。
女子胎孕,就算修为再高也不能保证就平安无事。玉还真怀孕不到两个月就带着修行者满城搜人,先后又和女魃、燕王动手,诸般劳累下来,身子立刻就不好了。
为了保胎,她好长一段时日要卧床不起。
此事惊动朝野,新夏女王亲自上府慰问,准她病休在家;其他廷臣不好亲至,唯恐打扰她休息,于是陆续送了许多礼物过来。
除了参加过两次廷议,陈大昌这几天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妻子身边。玉还真脸色不好,他也寝食难安。
干呕几声,她才摆了摆手:“我没事。”陈大昌取热巾子替她擦了脸,又将她抱到榻上去休息。她才动了动,他立刻换了个姿势,方便她舒舒服服倚着他。
其实,应水城之行还真让她动了胎气,只是没有表现出来那般严重。陈大昌就算清楚这一点,担心也没有减少。
看他那老母鸡护雏的模样,玉还真翻了翻眼皮:“你到底是着紧我还是着紧孩子?”
“自然是你。”陈大昌叹息一声,“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孩子反而是小事。”
她心里喜孜孜地,偏要给他一个白眼:“最近嘴上涂蜜糖了,这么甜?”
甜的一直都是她。陈大昌喉间微干,想低头尝尝,可是见她樱唇泛白,终是心疼不过,只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他定了定神,取出一张洒金红笺:“看看这个。”
“礼单?”国师府的管家,这两天收礼单都收到手软。这一张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大昌下意识布了个结界,又压低音量:“辅政大臣送来的。”
傅灵川?
玉还真挑了挑细眉,这才低头去看。
原来礼单里还夹了一封短信,专门是递给她和陈大昌的。
信里写道,这几天来,女王召集重臣多次商议,竟然有援助燕国的意向!
哪怕傅灵川曾经劝告国君暂停援魏,也依旧为她的重大转变而吃惊不已。比起一般廷臣,傅灵川对女王和魏国师的感情纠葛知之甚深,她实在没有突然反水的道理。
陈大昌又道:“这两天廷议,都有人出来重提旧恨,要给魏国一个教训。”
能站在廷上的哪个不是人精?女王只透出一点口风,底下立刻就有臣子附和了。这时候的新夏已是富庶强盛,远非十年前可比。人们吃饱穿暖后,和钱袋子一起鼓胀起来的不仅有自信,还有从前魏国带给安夏的仇恨和屈辱。
第630章 搅动乾坤
玉还真冷笑一声,不屑道:“他们总算逮着机会兴风作浪了。”王廷当中有一小派激进臣子,但凡有机会必定鼓吹寻魏复仇立威,以慰先人之灵。这几年随着国势蒸蒸日上,不少新夏人空前膨胀,越发不把魏国放在眼里,是以复仇论大有市场。
陈大昌皱眉:“傅灵川私下写信给我们,意所何指?”信上只写了这么寥寥几句,并没有暴露他的意图。
傅灵川也是人精,把私信挟带在礼单里送进来,谁都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两天国师府收到的礼物也太多了,多他一个不显。
但这也从侧面反映,他对国君深深的忌惮。
玉还真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倚着:“他还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是大概也觉出不对,因此来我们这里试探。”
他们返回乌塞尔后,并未将应水城之行的前因后果都传与傅灵川知晓。云崕的话,真假尚不可定论。再说,傅灵川对女王的复杂感情,他一直都心知肚明。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站在新夏角度,此时无论是出兵魏国还是援助燕国,确实都有好处,都符合‘均衡’之策。”新夏王廷对于魏燕之战抱以高度关注,就是担忧最后胜出的一方集天下权势于一身,转过头来对付新夏。为了避免这种局面出现,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魏、燕两国各自存在又互相争斗,最后精筋力尽,再也无能与新夏争锋。
此谓均衡,也只有这样最符合新夏的利益。所以冯妙君此时改变立场虽然突兀,支持者却是很多的。
夫妇对望,均看到对方眼底的沉重。
这太反常了。冯妙君原本即便理清这其中关系,在情感上也更倾向于魏国,表现出来的国策就是与魏更亲近。
如今,她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
政策方针一旦制定、实施,带出的效果就是不可逆的。没有哪一个睿智的君王会因为自己一时的喜怒憎厌而改变策令,何况是这么宏观的施政纲领。
如果附在冯妙君身上的真是天魔,它对于天下大势的把控精微入厘,对人心的利用也是好生了得。当然,知情者都清楚,分裂天下本来就是天魔的拿手好戏,再任它这么挑拨下去,整片大陆都见不着战争结束的一线曙光了。
他们更可以看出,天魔虽然放弃了伪装,毕竟她要转头对付云崕和魏国,如玉还真、傅灵川这样熟知内情的人,一定会觉出不对劲。
可是时至今日,她已经根本不在乎旁人辨出她的身份。即便国师夫妇指认她是天魔又如何?她依旧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女王。
她的身份地位,根本无人可以撼动。过去三百年里,天魔东躲西藏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陈大昌凝声道:“你说,傅灵川得知真相后会怎么做?”
“不知。”玉还真摇了摇头,关于应水城里发生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关键是又没人拿得出证据来佐证事实,所以傅灵川的想法,她是真不好揣摩。“但他若是支持国君所为,何必给我们发来消息?”
她将礼单翻过一页:“昨日还抓到几个潜入新夏的奸细,严刑拷问一晚,今晨招了,据说是罗越国派来的。女王大怒,立刻下令中止与罗越国等几个小国的边贸,关掉榷场,同时发讯责问。”
陈大昌皱眉:“罗越国?”
罗越国和从前的普灵国一样,都在魏、夏两国的边缘生存。只是它位置更靠北。严格来说,它也是游牧部落的联盟,有马背民族来去如风的特点,同样精擅游击。
玉还真指尖冒出一小撮真火,礼单顷刻化为飞灰:“今年冬天发往榷场的货物都已经整装待发了,就因女王一道命令,现在全都按下不提;有些已经在路上的,现在接了命令要全部召回。”
榷场就是官办的贸易站,主要走大宗货物,一般设在边境。
“奸细?这个时候发现奸细,傅灵川也觉不对劲吧?”陈大昌皱眉。
“傅灵川说了,今年罗越国大量需求的货物,主要是粮食、布匹和药物。”玉还真是国师,主抓元力,对这些琐事并不精通。碍于身份,她平时也很少打听这些。“罗越国往年也是依赖新夏进口这些吗?”
“多半都从新夏购进。”陈大昌跟在女王身边多年,对国内外政务了如指掌,这时低咒一声,“罗越国的剑湖草原今年夏天遭遇鼠害,受灾面积几万亩。据说鼠洞多到人都不敢骑马,否则马蹄陷进去,人就要摔伤。”
“是以今年草原上牧草和粮食严重减产。”陈大昌和玉还真互视一眼,都变了脸色,“要是再少了新夏的粮食和布料,罗越国今年冬天可不好捱,莫说牲畜越冬了,恐怕连人都要饿死一大片!”
“往年女王慈悲,愿意在夏秋时节拿粮食和药物换取他们的马匹、毛料和生金。可是今年——”
眼看快到秋末了,新夏突然断供,这是要断罗越国的活路!
玉还真拍了拍陈大昌的手背:“明日我就参加廷议,弄清状况。”
陈大昌并不掩饰自己的忧心忡忡:“魏国师那里,真有法子将女王救回?”本次“救援”实施难度实在太大,这又不像一般挟持案,只要击毙劫匪、救回人质就可以了。现下天魔和女王可是一体的,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怎样才能将这二位分开,并且将女王安全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