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才会出现决明宗那样的修行门派,宁可放弃元力来换一份自由自在。
但那毕竟不是主流。
加入魏国元籍,云崕就更容易将她掌控在手,这正是冯妙君想尽力避免的。好在从这里返回魏国的路程还远,她有时间慢慢计议,眼下就先答应着吧。
所以,她点头如捣蒜+谢恩,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喜悦和感激。云崕嘴角弯起,心情也无端松快三分。
自从跟了他,这个小姑娘服侍得很尽职,连他这么挑剔的人都挑不出甚错处。然而他心底清楚,她阿谀奉承也好,乖巧听话也罢,都不过是表面工夫,内里依旧是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从来不肯对他真正交心。
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隐忍和独立,让他反而更想磨平她的爪牙,将她驯化成柔顺的家猫。
云崕总觉得,冯妙君和他之间似乎还存在另一层羁绊,不仅因为灵力共享。这让他时常下意识地留意她的行为,而不像从前那样将侍女当作空气。
养这样一只小宠物在身边,倒是消郁解压的好办法。
冯妙君敏锐地感知他心情不错,悄悄提问:“公子,听说元力最早是神明的专享?”她读过无数史书,有正史、有杂记、有秩闻,总能看见相左的史实和学说,所以这种精尖问题还是得向学识渊博的国师大人求证。
“不错。”三尺外就是平静的冰湖,云崕拣起一颗石子儿,沿着湖面丢出去,发出叮叮叮三记脆响,“所谓‘元力’,其实最早称作‘愿力’,乃是聚集了百姓的虔诚信仰而得,只有神明可享,就是上古时期的仙人也不敢染指,否则要折损修为。”
“后来天地历经一场剧变,神明从此消失,“愿力”也变成了‘元力’。”冯妙君皱眉,“我看过的书中,对此解释不一。”
“神明消失的原因至今也没有定论,你所见的都是推断。”
冯妙君侧头看他:“公子倾向于哪一种说法?”
“你呢?”
“我?”她惊讶于云崕会询问她的观点。她的修为可算不得深厚。
“你道行平平,却在烟海楼埋首三年,这是普通修行者也赚不到的机缘。”云崕瞥她一眼,“书海拾贝,总该串作宝链。”
知识若不懂得消化吸收、化为己用,就是阅尽世间书籍又有何用?
冯妙君果然认真道:“我倾向于他们并未消失,只是离开。”
“哦?为何?”
“惊天动地的神明就算是死了,也该死得惊天动地才对。”冯妙君笑道,“倘真如此,这世界怕不早就地覆天翻,哪来现在的乾坤朗朗?”
云崕却摇了摇头:“世界有修正之力,如同人一样,即便受到重创,也能缓慢修复——只要不受致命伤;再堵,那一场剧变当中,也殒落了许多神明。”
冯妙君低声道:“我在书里看过,神明的力量非人类可以想象,有些能掌控时间,有些打理山川,但他们几乎同时消失在一千年前。如果是死去,除开天地剧变中殒落的那些,断不会如此整齐划一。因此,我还是趋向于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而离开。”
云崕倒是听得仔细:“某些原因?”
她耸了耸肩:“或许因为世界的灵气渐渐消褪?”在她的理解当中,灵气之于修行者就像水之于鱼,离了水的鱼不能呼吸,灵气减弱的世界也供养不了神明。“关于那场剧变,我几乎没找到任何资料呢,好似历史被人为抹去。”
第139章 私逃
“我只在烟海楼里看过一本古籍唤作《沧海录》点到即止,说道神明离开这里之后就前往另一个世界,称作天外天。可是关于‘天外天’的一切,它也不作描述。”
她轻轻叹一口气:“要是神明在这世界上留得再久些,或许就没有后来的天魔之祸了。”
云崕听她推测到这里,破天荒赞了一句:“很不错。”又问她,“你以为,是谁抹去了这些史实?”
这问题冯妙君已经想过许多回,不假思索道:“一般来说,应是后来者所为。”后来者改写历史,这是哪个世界也逃不过的宿命。“或许是……”她略显迟疑。
“说下去。”云崕都未察觉自己话中透出的鼓励之意。
“浩黎帝国?”她轻轻吹了个口哨,“如果是近三百年来所为,那么三百年前的书籍上应该有所记载。并且天下混战多年,哪个有闲心去管控舆论?算起来能从源头抓起的,只有立世六百多年的浩黎帝国。”
冯妙君耸了耸肩:“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听说浩黎帝国还是沐浴着神光而建立的。”此谓君权神授,正统性、正当性一下子都有了。这也是她对自己的推断不自信之故:得到神宠的浩黎帝国,为什么后面又要抹杀神明的存在?
“为什么?”云崕低低一笑,“当然是为了元力!”
“元力?”她咀嚼着这两个字,脑海中亮光一闪,似乎有一扇全新的大门突然打开。
“元力原为神明独享的愿力,在天地剧变之后,人国发现它也能引为己用。这个时候,神明却已经消失了。”云崕的声音中带着淡淡讥讽,“你猜,浩黎帝国会怎么做?”
冯妙君轻吸一口凉气,这是人们获知惊天秘闻以后的下意识动作。
“封杀!”
浩黎帝国既然将元力视作镇国之宝,那么必不允许已经消失的神明来分散人间的元力。老实说吧,要让百姓遗忘神明的存在其实很容易,只要毁掉神祠,将史书中关于神明的部分相应篡改、删除,再引导国民信仰帝王就可以了。
这当然是一项大工程,但对浩黎帝国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多花些耐心。
人是一种忘性又大又短命的生物,普通人类的平均寿命大概在五十岁左右。过上几十年,对神明留有真实记忆的第一代人死光了,后面神的传说就只能靠口口相传。如果浩黎帝国再对此严格管控、注意扑灭,那么不过百年时间,人间就会遗忘神明。
也可以说,是浩黎帝国封杀了神明。
“这一招釜底抽薪好厉害。”她乍舌,“浩黎帝国也真是翻脸不认人。”
“神明又何尝不是?”云崕淡淡道,“他们既然选择遗弃这个世界,就不该再享有人间香火。浩黎帝国不过是接收了他们的遗产而已。”
冯妙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最后她放弃了这个念头改道:“原本属于神明的力量,为什么后来能被国师所用?”
“应是天地规则发生了改变所致。”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公子,您可有头绪?关于我们的……”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修行,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解除两人诅咒之事。云崕的本事比她可大多了,或许在不完全知情的局面下也有法可想呢?
可是“诅咒”两字还未出口,云崕忽然竖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沙滩,走入一片矮林当中。他忽然落足无声,动作轻快。
冯妙君下意识住口,连呼吸都屏住,紧紧跟上。
云崕前行百余丈就突然站定,站到一大片刺槐树的阴影当中。天上飘过来的云朵挡住了明月,四周光线很暗,若他不言不动,连冯妙君都不易发觉这里有人。
她紧上两步,立在他身后,给自己找了个好位置再凝目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惊:
前方这一小片不见天的空地里居然有两个人,一躺一坐。
她起先还以为是小情侣,毕竟人一旦谈恋爱就会激发偷偷摸摸的隐藏属性,但定睛细瞧,发现两个都是女子,还长得有点儿像。
躺在地上那个双眼紧闭,从呼吸来判断是没了知觉,就服饰发型而言,大约是名侍女;坐着的那个正在照镜子,一边伸手抚着自己的脸。
菱花镜子清透如水,乃是琉璃打磨,光这质量就不是坊间能够买到的。随着她手指轻轻移动,脸部的肌肉也在变形。
那张脸,看起来跟躺着的女子越来越像。
冯妙君吃了一惊,再看两眼,心就沉了下去。
这女子在做什么,冯妙君清楚得很,只因她先前也这么做过:
照影易容,用的还是易形蛊。
易形蛊的使用,初学者要上手是有些难度的。尤其要将自己的脸变作别人的模样,首次可是需要对着镜子做各种微调,并非一蹴而就。但显然这女子有些匆忙,对面部的调整就不甚细致。
这东西格外珍罕,培育又很艰难,她只在莫提准和云崕手里见过,并且莫提准手里那几只还是晋王特地划拨给他的。小小的清源镇,除了她和云崕之外,还有谁可能拥有易形蛊呢?
那便只有晗月公主和莫提准了。
若说这样还不能精确锚定的话,那么冯妙君认得坐着的这女子耳环——个把时辰前,晗月公主就戴着这副红宝石耳环坐在她对面,虽然现在她已经换过一件浅紫襦裙。
湖边荒林里,晗月公主正在易容为另一个人,理由和目的,冯妙君大概都知道了。
她想悔婚,她想逃走。
由于使团云集,清源镇现在空前热闹,客人来自四面八方。晗月公主有易形蛊,只要顺利装扮作这个丫环,再偷溜回她所在的队伍当中,莫提准很可能就找不着公主了——除非他将这镇上每一支队伍都仔细搜遍。
这显然不太可能。莫提准能不能做到暂且不提,他“在镇上搜捕逃婚的公主”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即是昭告天下:晗月公主想悔婚。
峣国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处理与晋国的关系?
第140章 先发制人
说来说去,只会令眼前糟糕的局势雪上加霜罢了。
因此只要晗月公主逃出清源镇,外头对她来说就是海阔天空。目前为止,她完成了最难的一步:从莫提准的看管中逃出来。
冯妙君不知道她是怎样办到的。莫大国师盯梢的本事有多厉害,她有切身体会,所以她倾向于晗月公主身上有些压箱底的宝贝,能够支撑她作此孤注一掷。
她真是差点儿就成功了。
就差这么一丁点儿运气,一丁点儿。
冯妙君只差伸手去捂脸了。晗月公主行动前一定忘了烧高香,不然清源镇这么大,沙洲这么大,怎会被云崕和冯妙君好死不死撞个正着?
易容完毕,晗月公主就飞快扒掉侍女的外衣,而后伸手去解自己颈前的襟绊——脸都换了,当然衣服也要跟着换,而后就是发型和首饰。
冯妙君看到这里就有些着急。晗月公主不知道树后隐着一个大男人,可是她知道啊。
再看云崕,还是那副老神哉哉的模样,仿佛要欣赏公主脱衣。
这个人真是品行不端!
眼看公主白嫩嫩的肩颈都露出来了,冯妙君不得已,轻轻咳嗽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万籁俱静的丛林中、在晗月公主的耳中听起来,却仿若惊雷!
她一个旋身望向声音来处,厉喝道:“谁!”同时不忘将脱了一半的衣服又火速披回去。
即便是这样一声惊喝,声量也压得极低,显然她忌惮引来莫提准。
云崕望了冯妙君一眼,侧了侧头,示意她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扛。
那一眼带着笑意,却不怪冯妙君坏事,于是她知道这家伙就等着她来开腔。云崕知道她和晗月公主曾是好友,大概也发现她在篝火边一直避开与公主的对视,于是现在非逼着她跟人家正面刚不可,才好让他看一出好戏。
这个人真是无聊又黑心!
心里暗骂不已的同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轻声道:“姑娘,你惊扰了我家主人。”
她控制咽部肌肉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倒不虞被晗月公主听出来。
我家主人!晗月公主被这四字吸引,目光立刻投向冯妙君身边的黑暗,冷声道:“出来。”
单只这侍女也就罢了,大家都是同性,谁想这里还有第四个人!
冯妙君却明白,既然云崕悄无声息站在这里而不是退走,就说明他不肯放过晗月公主。先前公主有莫提准护着,云崕未必想动她,可她现在擅自跑了出来……这就像老鼠非要跑到打盹的猫眼前遛弯儿,人家不伸爪子都觉得老不好意思了。
云崕被她这么一喊,也只得慢悠悠走出树影:“想不到夜里消食,也能看到这般有趣的演出。”他这侍女也不是省油的灯。
晗月公主对冯妙君伪扮的侍女只是隐约眼熟,直到云崕走出来才认出这是琅瑜国的特使,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赶紧镇定下来,紧声道:“一场误会而已。”
云崕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侍女:“你管这个叫作误会?”
晗月公主快速道:“你我萍水相逢,何必管这闲……”最后一个“事”字还含在口里,袖中忽有两物电射而出,直取云崕、冯妙群咽喉!
此物快极,一眨眼的十分之一功夫就能扎穿喉骨,更妙的是晗月公主连手都没抬,并无预发动作,只是此物飞出来之后自行校准了方向。
冯妙君不敢拿星天锥来挡,唯恐被公主看出端倪,只取匕首向来物削出。
哪知这东西中途一个拐弯,避开匕尖,仍取她咽喉!
她明明撑开了护身罡气,此物却似不受影响。
云崕并没有伸手救护之意。或许在他看来,冯妙君要是连这东西都挡不下来,也不配在他身边为侍了。
冯妙君也不惊慌,待它飞到眼皮底下,忽然檀口微张,吐出一枚小小枣钉,恰好与来物撞在一起,后者被带偏出去,撞在树上发出“唧”地一声轻响,似是痛鸣。
这东西居然是活的。
它是一只样貌古怪的小鸟,喙尖长如针,黄底黑纹,粗看上去像只大黄蜂,却能凭双翅扇动悬停在半空中。冯妙君在烟海楼中熟读各类野史,望见它身上黑黄相间的纹路即轻呼一声:“钦原!”
这是赤嵌森林中栖息的一种异鸟,毒性比黄蜂还要猛烈千倍,蜇兽而兽死,蜇树而树亡,只用一照面的功夫,可称见血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