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奉先身后的大马上坐着一个少年,和他相比要文弱得多,然体态修长,面如冠玉,容貌秀雅恬静,又是另一种俊美。
两个不同风格的美男子放在一处,吸引路上行人目不转睛。
冯妙君听到周围百姓窃窃私语,都道峣国二王子这位准新郎官要去北郊的宗祠祭天,祈求神胆赐福。这也是婚典最重要的前序之一,原本理应由国师高徒来主持,不过苗奉先自己就要当新郎了,所以就由其好友、钦天监监正的独子左丘渊来接手。
听到那个名字,冯妙君蓦地瞪大了眼,直勾勾盯着那名少年。
“咦?”
许是她一瞬不瞬关注人家的时间太长,那名少年目光扫来,恰好与她对上,于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尽显温雅风流。
边上云崕阴恻恻道:“瞧上他了?”这小子模样凑合,周围看直了眼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可真不少,连他的小跟班都不能幸免。
啧,肤浅!
冯妙君张了张小口,要解释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瞧上有什么用?够又够不着。”
她话里的遗憾让云崕微微眯起了眼:“旁人自是无法,谁教你跟对了人?”他嘿然一笑,“好生求我,我就去把他掳来给你压寨!”
“压寨?我是山大王么?”她撇了撇嘴,“我充其量就是山大王的侍女!”听他信口开河,冯妙君很少理会这种妄人,不过这厮乃是法力无边的国师,又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敢说就敢做。她怕这家伙真把人家美少年掳了就跑,那时自己二人就是满城喊打的逃犯了。
“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云崕忽然有些儿不耐烦,“干脆些,要不要?”他给员工的福利好吧?
“不要,谢谢您呐!”她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明白他在赌什么气,“我的眼光还要再高些。”
云崕摸着下巴,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这才像话。”
冯妙君不理他的自得,心里一阵嘀咕。左丘渊她先前已经见过两次了,一次在甜水城,一次在晋都,但绝不是此刻伴在苗奉先身边之人!
这是怎么回事?
苗奉先当然不会错认国师之子,所以,她前两回看见的又是谁?
仪仗队终于走完,候在一旁的平民这才走动起来,琅瑜国队伍也继续前往目的地。冯妙君也顺势将这疑问丢到脑后,一心看热闹去了。
反正那不关她的事。
王族大婚在即,整个印兹古城热闹非凡,无数宾客、商旅、匠人、演出队伍自四面八方而聚拢来,共襄盛会。
按照官方安排,琅瑜使团下榻在城西,只给正副使包了上房。队伍的管事就好生不悦,口里念叨不已。因为峣国以北为尊,最重要的外宾都安置在城北。
从这里就看出,使团外宾身后的国力强弱有别,享受的待遇也就不同。
冯妙君和云崕才安顿好不久,外头就传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这场大婚的主角之一、晗月公主平安归来,今晨抵达峣都!
王国的面子保住了,峣都人民奔走相告、弹冠以庆,各国使团也松了一大口气:千山万水走这一趟,终于不是空跑了。
皆大欢喜最好。
次日清早,琅瑜使者进宫,去呈送贺礼了。
这座宫殿喜用巨柱门廊,光线极佳,处处都是溪流池塘。因为地气湿润,花园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冯妙君还辨认出不少珍贵药材。
每国接待外宾都有相应规格,候在宫里等着琅瑜来客的当然不是峣王,甚至不是两位王子,而是峣国左相。这位左相每天迎来送往至少三、四波外客,遣词用语格外客套,冯妙君总觉得主宾双方都保持着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琅瑜国准备的几样礼物都是海岛特产,尤其最后拿出来的一枚水晶球,颜色会随着光线而不停变幻。左相原本觉得这礼物平平无奇,脸上的微笑仅仅出于客套:谁家没有几个漂亮水晶球?
冯妙君看出他的漫不经心,特意将水晶球捧到他眼皮子底下,清声道:“大人请细睹之。”伸指在壁上轻磕一下。
“叮”,水晶球忽然变色,由浅蓝变成了深红。有趣的是,越靠近她敲击的部位,颜色越深,反之愈浅。
左相这才看清球里的物事,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哪里是什么水晶球,分明只是一只浑圆的鱼缸而已,里面盛满清水,养着一种特殊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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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更进度一律放在作家感言里。
第146章 你能认出我不?(加更章)
鱼儿每尾仅有头发丝粗细,长度仅为两分,但身体的颜色却可以自由变幻,从透明一直到七彩。
但这种变色却不是随心所欲。鱼儿有群居性和盲从性,简单来说,附近的群体幻出什么颜色,个体也必定随大流而改变,所以整只鱼缸的色泽无时不刻都在变幻,最妙的是这些鱼儿扎堆却不拥挤,哪怕在队列里都排得整整齐齐,仿佛遵守着某种固有的秩序。
左相微笑,想起自己的女儿大概会喜欢这个,终于主动道:“这是什么鱼类?”
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珍宝,反倒是稀罕物事能得圣人欢颜。
“此鱼名栖霞,是莫泊海近海特有的鱼种。只要有它在,每到夕阳西下,天边和水中的红霞浑然一体,似不可分,极为壮观。”冯妙君声音琅琅,口齿伶俐给他解说,“最妙的是,它是两栖物种,也可在淡水里生活……您这里可有大池?它们在池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有。”左相挥手,即有侍女领路,引着几人往殿后走。
这大殿后头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水池,水面骨碌冒泡,竟是一口活泉,边缘还浮着几朵绿萍。水虽清澈,却不是用来养鱼的——这里是个水窖,夏天时将瓜果浸入深处,即得冰泉的清凉味道;冬天就用来储水,以防宫庭失火。
不待他出声,冯妙君就将缸里的鱼倒入了水池当中。
青绿的池水唿啦一下,变成了金色,又变作了浅蓝,但因为水面已经开阔,这两种颜色都在各自的地盘慢慢晕开,最后并存而互不干扰。冯妙君在地上拣了一根树枝笑道:“请看。”
树枝在水中随意敲打挥舞,每击中一处水面,那里的鱼群就受惊变色。拍打十来下之后,水面就像泼满颜料的幕布,五颜六色。
有趣的是,色块与色块之间还会慢慢相融,毕竟鱼儿会受到周围同类的影响。到最后就变作了一派抽象画,层层晕染又精妙绝伦,瞧起来玄奥得很,却谁也说不清那是什么画面。
负手跟过来的云崕笑道:“清晨和夜间最美,它们能幻出朝霞和天上星河的图案。”
那场景冯妙君曾经亲眼目睹,惊叹之余偷偷克扣了小部分“贺礼”,养在方寸瓶的水塘里面,无事时自行欣赏。
左相开颜道:“费心了,这礼物必得峣王和公侯的几位千金喜爱。”
礼物送完了,客套话也讲完了,琅瑜国的使者团就该告辞离宫,等待十天后见证婚典。毕竟,后面等着递礼单的队伍还很长。
这黄金宫殿的内部也是处处彰显奢华,与晋的温雅、魏的庄朴、安夏的粗犷完全不同。她看得入神,不知不觉走在了队伍后头。
不远处又有一个使团经过,由宫人领着,行进的路线却与他们不同。冯妙君微微侧耳,听到琅瑜团窃窃私语:“瞧,魏人也来了。”
魏国的使团?冯妙君这才留神去瞧,只见走在最前方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子,面皮微黑。他身后的队伍里,抬着几口箱子。
“魏使来了,峣王怕得亲自接见。”前头有人笑着,“这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噫,居然是武温侯的小儿子乔天星带队。”
“嘘,走近了,莫要再说!”
局势越来越复杂了,冯妙君默默收回视线。
又转过一处月门,门上爬满了西番莲,五彩的花儿艳丽无双,竟然还惹得几双粉蝶纷纷绕绕。
她正要抬腿跨过,不意有人忽然扯住了她的袖子,急声道:“你怎么……”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冯妙君一回头,就看见了苗奉先。
峣国二王子目光灼灼望着她,俊朗的面庞带着两分急切。
可是看清她的长相之后,希冀顿时就转为了失望。他放开了她的袖子,低声道:“背影真像。”
“殿下?”她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停在原地等着苗奉先的下文,可他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连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那个高大的背影,无端显出两分萧索。
她心里当然知道他把她错当成了谁。苗奉先的眼力真好,只看背影就能认出冯妙君。
她不由得想,婚典当中的两位主人公,晗月公主一心想要逃离这桩包办婚姻,那么苗奉先呢?无论是昨日祭拜宗祠,还是今日意外会面,他看起来都没有几分喜色,不像是马上要当上新郎官的模样。
冯妙君明白,那多半是因为大局不妙,形势不好,峣国正直面魏的威胁。
在这世道,就是久居人上、长享福贵的王孙,也做不到逍遥自在呵。
回到驿馆,一行人自去安顿,她给云崕煮茶时,听到这人慢条斯理道:“看来,苗奉先对你念念不忘,比晗月公主要上心得多。”
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同患难过,印象不免深些。”
他阴森森一笑:“说的是,我怎么忘了黄秋纬是被你和他联手杀掉的。”
“我反击纯出于自保,那种情况,不是狌狌死就是我亡。”这人烦不烦,陈年旧账都要翻出来算。那他怎么不算她救过他的命?“再说,您答应过既往不咎。”忍不住再提醒他一下。
“你和晗月公主是好友,结果她对面不相识;反倒是苗奉先,只凭一个背影就认出了你。这可真是有趣得紧。”茶煮好了,云崕啜了一口,皱眉,“太烫!”远不如平时沏的熨贴,这丫头心乱了么?
有什么趣了?冯妙君听不惯他的阴阳怪气,忍不住道:“有甚稀奇?换作是公子你,能认出我来么?”
“我……”一个“能”字在舌尖转悠,不知为何就是没说出口。他能和苗奉先一个样么?
可是,难道要说不能?
云崕罕见地词穷了,和冯妙君大眼瞪小眼。
一阵难堪的沉默。
“咕噜”,炉上的滚水又烧开了,好不容易打破这迷之尴尬。
云崕眼波流转,又恢复了原先的疏懒模样:“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想用易形蛊从我眼皮底下逃走,可没有那么容易呢。”
第147章 再重逢(加更章)
冯妙君:“哦。”这的确就是她的构想之一,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通?唔,前提是她得将不小心吞下去的蛊虫给弄出来再说。
“所以,苗奉先喜欢的是你,而不是晗月公主,对吧?”他以手支颐,打量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透视个够。
“……”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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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几日,整个使节团都闲着无事,就等着峣晋大婚。云崕很大方地给冯妙君放了好几天的假,自己除了与外人应酬之外就是神出鬼没,不见踪影。
伺候这位祖宗可不轻松,冯妙君意外之余也有几分担忧。这人身上满满反派气质,暗地里不知又要做甚见不得光的勾当。不过令她欢喜的是,终于有时间办私事了。
在印兹城游逛了整整两天,确定没人盯她的梢包括云崕之后,冯妙君才往城南走。这里是居民区,越往里走,喜庆的气氛越是浅淡。
最后,她停在一家药铺子门口,抬头看了看招牌:
“仁和堂”。
没错,就是这里。
她往里走,药堂的伙计迎上来:“您抓药还是……”
话未说完,冯妙君就打断他:“我找胡大夫。”
伙计微微一怔,即道:“请跟我来。”带她穿堂入室,进了后院。
药铺后头有个很大的院子,方便晾晒各种药材。不过此刻院中除了一男一女就没有旁人,他们听见声响转过头,眼里却有着戒备和疑惑。
冯妙君才想起来,自己还未卸下伪装。她举起袖子挡在面前,几息后才放下,已经恢复了真容。
那女子顿时泪奔,喊了一声:“安安!”
她动作急、步子却小,踉跄一下险些摔倒,边上男子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冯妙君快步奔过去,用力抱住了她,哽咽道:“娘!”
这妇人自然就是她的养母,徐氏;立在一边的男子形貌更显成熟,还留了短须,但冯妙君一眼就看出来,他是蓬拜。
“我的安安,竟然长这么高了!”徐氏眼泪才淌到嘴角就笑开了,“比娘亲还高,也比娘亲漂亮了!”
说这最后一句,她语气里满满都是为人母的骄傲。这一别就是三年有余,两人虽不曾断了书信往来,却一面也没有见上。冯妙君呆在晋王眼皮底下,既不能离开晋都,也不敢将徐氏接到采星城去——这是她的软肋,决不能被莫提准抓住。
她和养母在甜水镇话别时,还只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如今个头却比徐氏还高了,面貌也已长开,变作了即将二八年华的俏佳人,怎不教徐氏唏嘘?
冯妙君眼眶发热,伸手替她揩掉泪水,低声道:“女儿不肖,今日才来。”
这句话,她不知道在心里憋了多久,今日终有机会说出来,鼻梁就是一酸。只是她一向坚强而内敛,这时强行抑住了泪意,不似徐氏这样真情流露地大哭出声。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徐氏连连迭声,“只要让我见到安安,任何时候都不晚。”
冯妙君抱着她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放开手,转向蓬拜:“你辅助娘亲将冯记打理得很好。”
蓬拜见着她,眼里也闪着激动的光芒,面色却很平静:“愿为东家和小姐分忧。”伸手向药房内一引,“外头风大,不如进去再叙?”
原本冯妙君秘密传消息过来后,二人就在药房相候,只不过徐氏难掩心头激动,定要出来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