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堂没有大夫姓胡,这么问不过是接头的暗语罢了。冯记这几年顺风顺水,把生意也做到了峣都来。又因为冯妙君在晋国开辟了药行生意,冯记也开始涉足这一行,并且接过她的药方制成膏丸出售。如今仁和堂的代表性膏方,比如漱玉丹和定风丸,在城南的平民当中就有很好口碑。
不过仁和堂明面儿上与冯记并没有什么关联,外人不易追查到徐氏头上。
这里没有外人,蓬拜去给小主人斟茶时,冯妙君就问他:“我那镖局里派过来的弟兄,可都到你这里了?”
“目前已经接收八十六人,还有三人迄今未至。”蓬拜点头,“我已将他们妥善安置。”
冯妙君目光微黯。她当初跟着送嫁队伍离开时就没打算再回采星城,因此将自己的大部分人手派遣到这里来。只是他们离开晋都当然要分批分次,从采星城到印兹天长路远,中间不知多少变数,能有这许多人安全抵达,她该知足了。
徐氏迫不及待问起了养女的近况,冯妙君也不瞒她,基本是如实说了,只略去自己和云崕被诅咒相连之事。这美妇听得伸手捂嘴,惊叹连连。
“原来安安经历这许多危险。”徐氏不无忧惧,“三年前在淄县见到云崕,我就料到他和安安之间必有牵扯,果不其然。诶——”她唉声叹气,“跟在这人身边太危险了,安安真要跟他回魏?”
“照目前来看,只能这样。娘亲不必烦恼,我跟在云崕身边利大于弊。有他指点,我的修为突飞猛进呢。”冯妙君安慰她,“只要我安分守己,便能平安无事。”
才怪!她会不会沾上麻烦,完全取决于云崕是不是又去找事。而这人的词典里大概从来没有“安分守己”这四个字罢?
当然这话她不会对徐氏说,免得养母担心。
冯妙君将亲手拟就的两张丹方交给徐氏:“这是我新得的驻颜丹方子,原是上古流传来下,又经过云崕批注,改动了其中三味药材,药效也适宜普通人使用,但用量必须一减再减。您依法炼制,每剂用量不得超过芝麻粒大小,如此可保身康体健,红颜难衰。这是浩黎王室流传的秘方,只要惯常服用,六十岁的老妇,看起来最多也只有三十出头。”
徐氏大喜,接过来就爱不释手,将上面记载的药材看了一遍又一遍,惊道:“竟然要用到这么珍罕的药材,哎呀,炼上一小瓶怕不要抵冯记半年收入。”
第148章 监守自盗?
“它的药效也不能以金钱衡量。”由来青春最无价,女人对这道理一定认识得最深刻。
说到这里,冯妙君细看养母两眼,发现徐氏眉目温润、面色匀红,明明年已三旬,竟然比三年前还显年轻。
知道徐氏过得好,她也就放心了,当下另外拿了几张丹方和一匣子紫金砂交给徐氏。丹方的作用不必多说,可以让仁和堂多几种看家的丹膏,而紫金砂……这东西能提高炼制高阶法器的成功率,身价比黄金还贵重数倍。冯妙君出逃晋都之前,将大半身家都换成了紫金砂以便携带,总数也才两匣。
“若我估计无误,魏国发兵在即,峣国恐怕很快要陷于战火。”她提醒徐氏和蓬拜。
“我们已经知道了。”徐氏脸上的闻言喜色慢慢收起,“前些日子崖山变作了火山喷发的消息传来,印兹的粮价就应声抬高了一成,茶叶和绢布涨得最凶,一下抬高了两成以上。这一方面是因为崖山商路断了,另一方面,大伙儿也担心要打仗了。”
她和冯记好不容易在峣国站稳了脚跟,结果大风大浪又要到来。徐氏长长叹了口气,“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安稳地方么?”
冯妙君正色道:“世道如此,冯记要早做打算。战事一起,生意必会受到影响。我们发不了战争财,还是把生意做去太平地方,比如晋国或者燕国北部的桃源境。”
想发战争财,那得有一等一的实力和人脉,这种生意多半被大财阀垄断,不是小门散户可做得的。冯记的生意就算有起色,也不能跟那些传承经营了上百年的世家巨贾相比,还是识趣儿些,不要在狂风暴雨里被搅得稀碎。
徐氏默了默道:“我听说过桃源境,相传那里由十余个修仙者的宗门共同打理,不被王豪掌控,城邦可以自由发展,乃是商贾天堂。可是从这里过去,要远渡重洋……安安为何还属意晋国?”
徐氏没去过晋,冯妙君耐心跟她说:“晋国南部气候湿润,乃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中部和北部多山多矿,可谓物资丰饶。晋地位置绝佳,南面、东面都临海,西面又有白象山脉挡住,都是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外敌想要进攻,只有自北部安夏地区入侵。您也知道,安夏虽然灭国,但属地不听魏王命令,因此魏军想以此为踏板进攻晋国的可能很小。”
她顿了一顿,又道:“坐拥此地利之便,晋国就不须大量屯兵。因此它又推行休养政策,连续十二年来轻徭薄赋,引动民间藏富。女儿想,若去那里扎根,或能避开大陆动乱,将生意做得久长些。”不过她也苦笑一声,“自然这些都是基于现状考量。魏国近几年来屡出奇招,天下大势往往受它牵连,朝令夕改者,比比皆是。如今燕、蒲虽然打仗,但毕竟隔着白海,一时还影响不到我们。”
徐氏久久无语。她虽然一心守着冯记的产业想将它做大做强,却也知道家国命运相连,如果国势将颓,那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立在一边的蓬拜忽然站过来,对着冯妙君拜倒:“蓬拜有过,请公主责罚。”
冯妙君蹙眉,他已经很久不曾称她为“公主”,忽然改了正式称呼,便是说这一回的“过”不小。
令她惊讶的是,徐氏抿了抿嘴,低声道:“你作什么,快起来!”
声音有些急躁也有些不悦。
蓬拜没动,还是稳稳跪在地上。冯妙君眼珠子一转,也不急着让他起身:“说来听听,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蓬拜:“……”
徐氏不悦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冯妙君微微眯起了眼,这风向好像不大对哈?养母为何帮着蓬拜说话,难道……
那张漂亮脸蛋沉了下来,冯妙君冷淡了语气:“给我老实交代!”
蓬拜又行了一礼才道:“冯记年前才打入印兹城,徐夫人和我也跟着来了。都城的生意好做,我们就将冯记的本部设在这里。徐夫人掌冯记,时常要在外面抛头露面、接洽人事,时日长了,总会遇上心怀不轨之徒。三月,还有人往她酒中放药。”
冯妙君皱眉:“你是吃素的?”
养母这张脸蛋总能给她找来许多麻烦,从前在淄县那种小地方也就罢了,冯记是大户,与官方关系还好,觊觎她的人多,敢对她下手的却少。可是峣都就不一样了,这里的水深得很,路上抡块板砖就能砸到名门巨阀之后,冯记在这里别说是过江龙了,连一尾鲟鱼都算不上,顶多是条小虾米。一股暗流涌来,就能将它卷入无底深渊。
要是遇上这种情况,冯妙君的处理方式就是“玩不过你,咱就不跟你玩”,既然手底下有一支自己的人马,她怎可能再遁规蹈矩?
徐氏诶了一声:“安安莫要怪他。我没事,并且蓬拜已经替我处理了那人。”
“没留后患?”
蓬拜和徐氏都摇了摇头。
要是处理得不干净,冯记也不会发展得这样好了。冯妙君笑道:“倒是比处理王婆长进了。那么你何过之有?”
徐氏依旧抢答:“这是我的主意,安安莫要怪他。我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在峣都做生意不安全,所以……”她双颊飞红,但还是接下去说,“所以我便安排蓬拜顶了远山的名字,做我的、我的假丈夫!”
冯妙君挑起了眉,定定看着蓬拜,皮笑肉不笑:“只是假丈夫,嗯?”她看徐氏方才的模样,心底就有一点模糊预感,现在一听,果不其然!
她也未大惊失色,徐氏心底好受一些,蓬拜更是正色道:“我只在外人面前扮作冯远山,对徐夫人以礼相待,从未有一指加身。若有一字虚言,教我死无全尸!”
他和徐氏之间,清清白白。冯妙君嗯了一声,面色稍霁:“还有甚事么?”
这一茬子事就算过去了?以蓬拜对冯妙君的了解,断然没有这样爽快法。他定了定神:“有。虽然属下冒作冯远山,能替徐夫人挡去许多麻烦,但一个半月前南城武卫之首、大将徐文凛偶然在宴会上见到徐夫人,当时就说了轻%~薄之语,后来虽知徐夫人已为冯妇,依旧纠缠不休。”
第149章 被看上
冯妙君目光微寒:“南城武卫?”她来峣这许多天,对印兹的军制也有了解。都城重地的安危不能交由普通的城守,所以印兹特设“城武卫”以拱卫都城,南城武卫下又设十二卫,负责城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还负责巡夜、救火、编查户籍、禁令、缉捕、断狱等等,权力很大。当然,与之相对应的还有一个北城武卫,专司宫廷和王室安全,但多数时候也被称作禁军。所以说到“城武卫”,多半指的就是南城武卫。
南城武卫的首领授将军之衔,目前就是徐文凛。
“不错,我作冯记家主与他也有接触,他先是遣人送柬,要冯氏夫妇出席他的府宴。”
冯妙君冷笑一声。这是招羊入虎口,徐夫人要是进了将军府,此身就不由己了。
当今世道,一个女人的意愿算什么。
“徐夫人托病不去,他就找人知会于我,称徐将军愿给一些助力,令冯记在峣都混得风生水起。”
冯妙君眼中寒光闪动:“他给你递了条子?”
“不,徐文凛不会这样轻易落下字证。他是遣人带话,言语倨傲。”
冯妙君问他:“你怎样回应?”
“小本买卖,不敢叨将军的光。”
这便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冯妙君轻叹:“恐怕他不善罢甘休。”
“是。”蓬拜面色微黯,“地痞无赖在冯记名下产业偷抢砸不下七次,我们有家旅舍生意不错,突然半夜着火,那时正是客满,险些就出人命;徐夫人见势不对,赶紧关停了名下的一家酒楼,免得被人诬告投毒。不过前些日子,粮食和布料的供应突然断了货源,这会儿还未寻到新的上游渠道。”
冯记的生意,真真切切受了影响。冯妙君摇头:“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娘亲安危。”冯记再对抗下去,她怕徐文凛一怒之下连这些常规打压手段也不用了,直接动手抢人,那可就麻烦了。
徐氏一个弱质女流,被他抢进府里肆意凌¥~辱之后,哪里还有别的出路?不是上吊就得从了他。
冯妙君转向蓬拜:“你探过他的底?”
“探过。”蓬拜低声道,“这人未入行伍前受过国师教导,道行精深,凭一身悍武杀到现在这个位子上。他威胁徐夫人后,我也派人去寻他晦气,反倒折了两名兄弟。”
冯妙君沉吟不语。南城武卫一反手就可以掐住王廷命脉,徐文凛能任其首领,可见深得峣王信任。这样的人位高权重,不是寻常手段可以对付,何况他本身还是道行深厚的修行者。
莫说徐氏和蓬拜,就是冯妙君出手都拿不下这个人。
“没疑心到你们身上?”
“没有。”蓬拜恨声道,“两名弟兄不敌自尽,没供出我们。再说徐文凛任这南城卫武的将军,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我们在他名单里压根儿还排不上号。”
徐氏在一边道:“这人蔫儿坏。半月前大司农发布征粮令,以市价五成开征军粮。首批被征收的十七家粮行里就有冯记。按理说,我们这种规模不应排在征粮名单最前方。”
崖山通道断裂之后,峣国也很紧张,这是在作战前准备了。冯妙君明白,首批被征粮的粮行,过半都应该是大行,他们的供应稳定,粮食质量也最好,并且多数为豪绅把持,原本就有为国效力的义务。
冯记这种外来户,的确不该被安排在这一批次。“徐文凛动的手脚?”
“他和那些个大员关系要好,平时常聚起饮酒,办这种小事易如反掌。”蓬拜沉声道,“粮食买卖利润本就不厚,五折卖给官家就赔本。这半个月来,冯记粮行就损失了两千多两银子。”
冯妙君冷冷道:“国难当头,这人还在记挂美¥~色,当真可恨!”
边上,“美色”不自在地低下头,只有蓬拜接道:“峣国民风开放,推崇及时行乐。”
“从徐文凛作为来看,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吧?”
蓬拜应了声是:“徐文凛喜爱成熟美妇,常常以利诱之,若不成,便去胁迫其夫家,往往就能得手。他嫌豆蔻少女不解风情,倒是没有多大兴趣。”
“没有闹出过人命?”
“并未接过这种消息。”
冯妙君轻轻点着下巴。也就是说,徐文凛虽然色¥~欲薰心,但行事谨慎,绝不授政敌以把柄。“光凭我们自己是掰不倒他,就算能去国君那里告状,喜好女¥~色也并不算是大过。”
蓬拜:“是,这也是徐文凛最难对付之处。”
“小打小闹,肯定是动不了他。只要徐文凛贼心不死,娘亲就有危险。”冯妙君冷笑一声,“吃不到嘴里的,就会反复记挂,男人都是这个尿性。”
蓬拜立在一边,作为“男人”的一员哑口无言,只有徐氏满面通红。
冯妙君又对他道:“此事我会有定夺,你暂且退下,我和娘亲还有话要说。”
蓬拜应了一声,走出去给她们守门了,转身时不忘看徐氏一眼。
这个小动作,冯妙君也是尽收眼底,心里有了点儿数。
徐氏却有两分忐忑。女儿长大了,也带出了修行者特有的强大气场,和她这样的普通人是截然不同了。徐氏对上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明眸,下意识就怯了场。她在生意场上迎来送往,都没有这一刻心神不宁。
冯妙君却不言不语,先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徐氏知道女儿要盘问了,赶紧道:“这只是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