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崕也不需在地方官面前摆谱,柯太守接他问答几回,心想国师大人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好伺候啊?当下小心翼翼道:“国师大驾光临,对金浚城可有指正?”王师如今驻在冀远,国师孤身跑到数十里外的金浚城,这是什么缘故?
“有。”云崕点了点头,“我从前就来过这里,今回再至,金浚城的年味儿不足。如此佳节一年也就过上一回,换了个太守,竟然越过越简单了。”
“呃?”柯太守哪知两句谦词换来这一顿数落,不由得呆住,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是这样,如今战事频繁,王都三番五次下了严令,过年从简……”
云崕呵了一声,大步往前行去。这会儿也到春源居了,他话也不说,迳直走进去,将柯太守晾在外头。
柯太守站在原地,满面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冯妙君笑着安慰他:“我家公子只是说笑,太守不用放在心上,他对这地方满意得很。”山水、花草、灵泉,都布置得别具匠心,就像柯太守说的,饶富野趣。如果这真是前任太守的手笔,那么这人除了是个大贪官之外,也真是个妙人儿。
要是不满意,云崕的表现可不会这么“柔和”。
话音刚落,春源居里面就传出云崕的喝斥:“在外面杵着作甚,还不快进来!”
她给了柯太守鼓励的一笑,转身一溜烟儿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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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么款待云崕,这问题险些让柯太守挠破头。国师在王都什么珍馐佳肴没吃过,金浚城的物料再丰富、食脍再细致,能和都城相提并论吗?
不过他也是个会来事的,偷偷将冯妙君找来请教,递过来的也不是金银这等俗物,而是一支制工极其精美的钗子。倘是一般的花蜂蝶图案,冯妙君也就拒了,可是柯太守呈上来的这一支实在很对她的胃口:
它选用的是月下花开的主题,一弧新月如钩,是以砗磲磨就,下部花开两朵,都以银丝掐形、宝石嵌瓣,一朵是粉嫩嫩的桃花,一朵是蓝莹莹的矢车菊。这三者放在一起,便让人觉得月下花开、风过留香,清冷中还透着两分暖情。
这就是陋规。冯妙君把玩几下就毫无心理负担地扎到自己发间,知道以后这种事儿只会越来越多,也算是跟着云崕的福利。
她从战乱区过来,素着满头青丝,钗子扎入发间,柯太守只觉美人珠饰交相辉映,更添几分容光慑人,不觉看直了眼,心下暗羡国师艳福不浅。
此女有倾城之貌,也唯有跟在国师身边才得保安然无虞。
看在他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冯妙君也就指点了柯太守几样,他跟着问道:“依冯姑娘看,国师大人可是觉得城里不够热闹?”
她想了想:“是吧。”
“那国师都喜欢什么?戏班子,还是雅集?”他好去安排。
“呃,并不是,等我消息吧。”她下意识觉得云崕不会喜欢这些,他好像没有这么高雅?“您有何求?”不然何必这么眼巴巴来讨好国师?
柯太守笑开了:“去年荞河涨水了,淹掉不少地。你看,能不能请求国师今年往这里多调派些元力,保我们风调雨顺?”
冯妙君笑得更开怀:“这不是小事一桩么?”
……
太阳还未下山,晚膳就来了。
云崕不喜欢与外人一同用饭,所以这一桌子只有两人,其他仆婢也都被赶了出去。
四菜一汤,没做什么昂贵物料,颜值担当也不过就是一碗红艳艳的樱桃肉,然而酸甜恰到好处,嗜甜的国师大人连挟了好几箸。
他脸上神色淡淡地,于是冯妙君知道他还算满意。
然后就是一碗川芎白芷鱼头煲、一大盅隔水慢炖的胡椒猪肚汤。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但吃下去暖心暖胃,活络生血。云崕喝上热腾腾几口,脸上好像也多了几分血色。
冯妙君知道他旧疾这一回还未好全,正需要些暖身的食物,遂笑道:“柯太守看起来真懂得看人下菜,这人在官场有前途啊。”
“是么?”云崕瞥她一眼,箸尖指向最后一箩鱼生,“这也是看着我下的菜?”
这可是生鱼身上片下来的薄肉,底部堆着冰,这寒天腊月里看一眼就让人从头冻到脚,跟“暖胃”可没有半点关系。
“呃,马有失蹄嘛,他毕竟不是您肚里的蛔虫。”
云崕皮笑肉不笑:“我看倒像是蛔虫跑去告密。”
她眨巴眨巴眼,只作不明其意,内里毫不心虚。喜好鱼生的不是云崕,而是她,柯太守既然问起,本地的鱼生又有讲究,她何不假公济私一番?
第185章 工作使我快乐
这里水道纵横,养着不少大鱼,肉质细腻而少刺。本地人取刚捞出水的活鱼,去皮洗血,细脍为片,只见红肌白理,皆是薄如蝉翼。再佐以姜黄、芹菜、蒜片、粉丝等等,少许蘸酱,张嘴吞下,那感觉就如冰雪消融于口,尽数化为甘脂,实是妙不可言。
她吃了几份,实是满足得不住叹气。云崕看她这副德性,哪还不知道这道菜是给谁准备的,笑骂一声“馋猫”,冯妙君只当作没听见。
鱼片虽然又轻又薄,但铺满了竹萝,总重也不下七两,足够让她大块朵颐。她正吃得眯眼,云崕对她道:“吃完沐浴。”
“嗯嗯。”在峣国风餐露宿多日,哪有条件洗上热水澡?能进溪河几回就不错了。被他提起,她顿时浑身都痒,恨不得立刻泡进温泉享受一番。
春源居后头就有露天的兰汤池,以篱笆和密树离开,既通风又保证了私密性。
冯妙君特地挑了一口离云崕最远的池子,正要宽衣走进去,却听到这人长声呼唤:“安安,过来。”
过、过去?
她心里有不妙预感,还是快步走去门外轻轻叩了两下:“公子,你唤我?”
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进来给我搓背。”
搓背?
她杵在当场,脑海里闪过一万个香艳画面,脚底好像生了根。
云崕听不到回音,不耐烦地又唤一声。
她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还好,这人已经泡在池里了,不该看的一点都没看到。她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庆幸还是失落,只作懵懂走过去:“咦,这里的奴婢哪去了?”
贵客上门,这里都有专人伺候的。
“遣走了。”
她干笑:“我怎及人家专业?”
“她们不够资格。”云崕背着她哼了一声,“少打马虎眼,快些儿。”
他这么看得起她,她是不是该谢主隆恩啊?冯妙君努力维持脸上笑容不变形,取过竹筐里的软巾打湿,慢慢给他搓背。
讲真,这人肌肤如玉石,水洗过后更显细致温润的光泽,女子见了都要羡煞。即便他坐得放松,背部隐现肌理分明、线条优雅,自有雄性的劲削矫健之美。平日有衣饰掩盖,旁人看不出他的体躯强健,冯妙君想,这大概是他不愿被人服侍入浴的原因?
从白象山脉算起,两人有肌肤之亲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卖力工作,也不知道是不是温泉场热气蒸腾之故,她总觉得浑身冒汗。
擦好了背,云崕很配合地转过身来,让她搓拭胸颈。
被一个绝世美男子目光灼灼盯住,其实并不好受。她若垂首,又好像要去瞄人家要害,当真低头也不是、抬头又不好,只得尽量前视。
幸好这汤池含铁丰富,泉水色作暗锈,只要不运足目力去瞧,冯妙君看不见某人瘦腰以下的部位。
每过一秒,都像过足了一年那般漫长。
她跪在池边,袖子和裤腿都高高挽起,露出雪白匀称的手和腿,像嫩生生的藕段;小脸是漂亮的苹果红,也不晓得被热气腾的还是羞的。
云崕见她小巧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下意识伸手一拭:“很热?”
这动作太亲昵,她顿时僵住了,脸色更红,口中模糊地低应一声。
他好整以暇看着她,忽然道:“钗子很漂亮。”这支钗子,今日下午之前还没有呢。
冯妙君一顿,嘴角弯起。这是他头一回正面夸奖,来之不易呵。不过这人心思真是细腻得可怕,她才戴上多久啊,他就发现了。
随着她手上动作起伏,额前发丝顽皮地垂落几缕。云崕起了玩性,还要伸手去拂,冯妙君已经抢先一步,将它们都捋到耳后去了:“不劳公子动手。”
云崕笑吟吟道:“我看你周身是汗,可要下来洗一洗?这汤池舒服得紧。”
“不,不用!”她怎不知泡汤舒服?要不是这家伙事儿多,现在她早就在享受了好哇?还用得着假惺惺地说:“工作使我快乐!”
总算将他的身子擦完,冯妙君呼了一口气,放开巾子:“公子,好了。您慢慢洗,我……”说到这里,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修行到他这个境界早就是“无垢”之身,皮肤不沾脏物,哪里用得着她来搓洗?
魂淡,又消遣她是不是?
巾子还没放下,他就刁住了她的手腕,沿着胸膛往下,按在紧实的腹部:“没擦完呢,还有这里。”
“以及,这里。”他引导着她的手,划过腹部一直往下……
她指尖不可避免地触抚他的肌肤,光滑而有弹性,而后沾着池水,传回一阵温热。冯妙君再忍不住,猛地抽回手站了起来,退开两步:“我、我好着急,要去更衣!”
更衣就是如厕的婉称。云崕并没有勉强她,顺势放开了手,只看她脸色从苹果红成了樱桃。
冯妙君没等他点头就夺门而出,快步跑远了。
身后隐约传来这厮恶劣的笑声,笑得还很愉悦。
奔出十余丈,她仍觉面庞胀红,心脏扑通个没完,像是要从胸腔跳出来。
这是骚¥~扰吗,是吧是吧?
她居然在这个世界遭遇了职场性骚¥~扰!
冯妙君捂脸十几息,把前世知道的漫天神明名字挨个儿默念一遍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回到先前选中的池子,脱衣泡了进去。
这会儿她是打死也不再回去伺候他了,爱咋咋地吧。那厮分明是报复她先前的假公济私,小气死了!
啊,好舒服啊……
寒天下温泉,四肢百骸一齐舒展,真是快¥~活胜神仙。
冯妙君忍不住呻¥~吟一声,却听门外“喀”地一声轻响。
“谁!”她立刻沉入水里,手中亮出星天锥。
那魂淡竟然追到这里来使坏?他要敢推门进来,就算两人是名义上的主仆,她也会毫不客气地赏他一锥子!
木门被轻叩两记,而后有个女声传了进来:“贵客可需要我等服侍?”
原来是这里的仆妇。
冯妙君长长松了口气,出声将人打发走。
她也不喜欢袒陈相对。
第186章 金浚灯会
本城居民有种错觉,过完了年,金浚城的节日氛围反倒更浓了。大街小巷挂起了更多红灯笼,主街地面被一遍又一遍水洗,干净得连块泥巴都找不着。
又过两天,居然有好几个戏班子被请过来,戏台就搭在城王庙前,足足有一层楼高。人们时常能听到他们演练时扯起的花腔,于是这块空地上开始有各种商贩摆摊设点,贩卖零食、点心、烟花和细巧玩具。
按理说,这里距离前线只有八十里,作为一个严肃的物资中转站,金浚城早就进入战略状态,宵禁时间提早半个时辰,并且不贩售酒水。然而从大年初五开始,太守居然下令夜晚不关城门,城池灯火通明,饭铺酒楼的美酒也一并敞开了供应。
一条条一例例,好像俱与王都发下的严令对着干。
当然普通城民不会去思考太守脑子为何突然瓦特,只是欢天喜地过节。这会儿还没出正月,往常人们都还在欢度新年。
到了正月十四这一天,金浚城办起了祈福灯会,城王庙前挂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戏台子上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就连河水也被映得通明:
金浚城民往水中放入无数莲灯,任它们随波逐流漂向远方。在暗处看去,那无数微弱而又又橘红的光芒,真像天上的星辰。
这几天,柯太守承受了无数质疑,但他纵然心里打鼓也依旧得这么大操大办,因为——
这是云崕的意思。
云大国师,想要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正月十四!
当日不等冯妙君旁敲侧击,云崕就很干脆地让她转告柯太守,他只有亲身体验过这么一回热闹才会愉快,才会让柯太守如愿以偿。
柯太守早知道这位国师在王上那里的影响力,咬了咬牙,还是照办了。
现在云崕和冯妙君就站在城王庙后头一株大榕树下。庙前人山人海,这里却只有小锚三两只。冯妙君不太明白,这人要的不是热闹么,为什么不去人气最旺的前头,反而跑来这里看树?
虽然这株榕树的确长势极好,树干至少有二十人合抱粗细。最奇特的是,哪怕在这等天寒地冻的季节,它也依旧华盖亭亭,翠叶遮天。
这种树在滴水成冰的寒天里不秃?不可能罢。
树枝上挂着无数红封,显然城民是将这株灵异的大树当作了祈愿树,把心愿写进纸条封装起来,挂到树上。
云崕却取出一壶酒,倒了满满一杯,将它倾在树根下,口中默念有词。
他的神色肃穆,竟是少见的庄重。
如此,共浇下三杯酒水。
他在祭奠什么人?冯妙君不知他为何跑来这里举礼,但想来那人对他而言很重要罢?
她对他的过往,更加好奇了。
即便是莫提准,也没能说清云崕的来历。
酒过三杯,云崕就把先前神色收起,笑着对她道:“你不想许个愿?”
“正有此意。”冯妙君端详着这棵大树,“对着它许什么愿最灵?”国师也信这一套么?话说,她对着他许愿是不是更容易被满足?
“财运和姻缘。”
冯妙君“哦”了一声,自去庙里取了纸笔写好。待她走出来,云崕只见到她手里捏着一个红封,不由得好奇:“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