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温以宁开口时,乔建国就皱紧了眉头,温少卿重病时,他刚好在国外,没来得及赶回来,只看见好友留给自己的一封书信。
像是若干年前那样,他们以书信维持联系。
乔建国握着拐杖沉思了片刻,抬眸时又对上温以宁殷切的眼神,最后终于叹了一口气,吩咐人上楼取了扇坠下来。
“好孩子,这是你爷爷的扇坠。”
乔建国亲手接过佣人手中的扇坠,见物如见人,到底还是触景生情。
当年交换信物的时候,温少卿还提过一嘴,扇坠上面的平安结,是他的夫人安语亲自打的。
乔建国摸着扇坠上的流苏,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化成一声轻叹,他亲手将扇坠交到温以宁手上。
安语走的时候,他没能赶上看她最后一眼,没想到温少卿也是如此。
“这是你奶奶打的络子。”乔建国像是回忆到什么,唇角微微上扬。
这么多年过去,黄色的平安结早就失去了当日的光彩,只是留下的情意还在。
温以宁微微一愣,“乔爷爷认识我奶奶?”
乔建国颔首:“认识啊。”
他眼底蓦地有莫名的情绪涌现,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
他认识安语的时候,她还是个大家小姐,而自己只是一个靠着卖报为生的小贩。
可惜再见面,对方却已经成为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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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以宁前脚刚走,乔衍后脚就到了。
见自家爷爷兀自站在门口,对着已经远去的黑车子眺望,乔衍不怕死地吹了个口哨,调侃道。
“老爷子,你杵门边干啥呢?”乔衍贼兮兮凑过去,“不会是专门等我?”
乌溜溜的脑袋在面前晃悠,乔建国冷哼了一声,一个爆栗甩过去,早先因为平安结挑起的伤感顿时消失殆尽。
“浑小子!又去哪里鬼混了?!”
“哎呦爷爷,有你这么对待亲生孙子的吗?”
乔衍装模作样地大呼小叫,余光突然瞥见乔建国手上的玉佩,他好奇地探头过去道:“爷爷,这是什么?”
乔衍眨眨眼,想到昨晚沈心语承诺自己的话,他抱着头诧异道:“不会就是你当年把我卖出去的卖身契?”
说着,就要伸手拿走玉佩,却被乔建国一手拍开。
他闷哼:“什么卖身契,这是当初定下婚约的信物。”
手背发红,乔衍不满地嘟喃道:“老古董,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娃娃亲。”
他小声嘀咕:“你这是封建主义的糟粕,书上说了,我们要剔除糟粕的,弘扬社会主义,做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乔建国嗤的一声,攥着玉佩转身,一拐一拐地往内走:“我看你长得就像个糟粕。”
微顿,乔建国突然转身,抬眸看向乔衍:“你最近和你妈妈联系过了吗?”
乔衍点头:“上周刚视频了。”
顺便还偷看到他父亲强吻了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乔衍:听说你们想看我打脸?
谢谢投雷的小宝贝,么么
第四章
古朴典雅的房间内,有悠扬的琴声传出,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一点点跃动。
十指律动,琴声悦耳,如同置身于童话世界一般,安静祥和。
黑白键幻化为美妙的乐章,在房间流淌。
延绵不断。
弹琴者,最容易受乐谱的喜怒哀乐而发生变动。因着温以宁的身体,温少卿每天都有限制她练琴的时间。
就算是乐谱,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必定是安静祥和的,不会影响到她心绪。
娇弱的女孩坐在钢琴前,纤纤素手欢快地演奏者乐章。有暖光从窗纱照进,落在女孩白皙的脸上。
眼尾染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一曲完毕,房间有掌声响起,温以宁的音乐老师安尼从沙发上站起,踱步至她面前。
“温小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安尼是外国人,在中国生活了几年,他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文对温以宁道。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
他惋惜一笑,温以宁是他第一个见到的东方女孩,安尼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温以宁刚好坐在花园里画画。
满地的阳光在她周围铺散开来,如同绚烂的丝绸一般,沾上金光。
——Angel。
这是安尼对温以宁的第一印象,她像是误入凡间的天使,干净到纯粹,没有沾染上一点世俗。
后来做了温以宁的音乐老师,安尼才知道,他的这位东方天使,还是一个娇弱的病美人。
像是中国盛产的瓷器,精贵华美,却也容易毁灭。
听闻安尼的话,温以宁并不惊讶,她微一抿唇,安尼是爷爷特意请过来教她的,如果不是因为温以宁,安尼去年就已经回国。
她稍稍侧身,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安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张,放在琴键上。
是一张音乐会的门票。
上面的人物和时间描摹清楚。
门票的右下角是一个穿着华美的东方女人,正俯身盯着琴键。
女人容颜精致,即便过了这么些年,依旧风姿卓越。
温以宁心口突然一闷,视线有一瞬间的迟缓,她愣愣地抬头,眉尖轻蹙,抬眸看向安尼。
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音乐会的门票。”
安尼耸耸肩:“薛小姐和你一样,也是一位美丽的东方小姐。”
“我有幸听过一次,她的琴声不亚于她的美貌。”
安尼还在滔滔不绝地向温以宁介绍薛凝,温以宁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票上模糊的人影,她轻轻伸出手,指尖停留在右下角的一端。
指节轻微颤抖,温以宁捏着门票,像是有把它看穿。
纤长的睫毛颤若羽翼,有水雾氤氲。
“我知道了安尼,”温以宁低语,她捏着眉心轻咳了几声,“我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到这里。”
……
一直到房门重新被关上,温以宁的视线才又回到掌心的门票上。
原本崭新的门票现在已经有了明显的折痕,特别是人物的地方。
室内的光线稍稍偏移,冬季的白天总是格外的短暂,房间很快暗了下来,温以宁紧抿着唇,盯着票上的女人沉思。
她也来南城了。
温以宁紧握着拳头,胸口一阵生疼,闷闷地说不出感觉。
往事铺天盖地如潮涌般席卷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眼前有一阵子的眩晕,温以宁扶着琴盖站起,目光又落在黑白琴键上。
这么多年,她还是意难平。
半晌,温以宁又重新坐了回去,双眸轻轻闭上,回忆着曾经听过的乐曲。
是那个人第一次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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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诺刚到温家门口,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声,柔风甘雨一般穿透耳膜。
音乐声是从二楼的方向传来,虽然关着窗,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流了出来。
只是温柔的音乐声下,却压抑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想到来之前查过的资料,许诺微一愣神,脚步轻顿。
小公主好像比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许诺站在楼下细听了片刻后,终于又抬脚继续前行。
张妈领着许诺上楼,率先敲开了房门。
“小小姐,许医生来了。”
房门并没有打开,只是里面的钢琴声顿时戛然而止。
有咳嗽声响起。
“麻烦许医生了。”张妈稍一弯腰,俯身开了门,又向里面的温以宁介绍道。
“小小姐,这位是乔老爷介绍过来的许医生。”
温以宁诧异地抬头,这才想起乔建国之前和自己提过,要介绍一位医生过来。
只是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年轻。
“温小姐,”许诺进门,朝温以宁微一颔首,他很早就听过这个名字了,知道她是温家的掌上明珠,是温少卿捧在手心上的人。
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许诺笑笑,也只有小公主,才能让乔建国亲自出面请他过来。
而此时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正苍白着面孔望向自己,一双黑眸澄澈空明,像是不经世事的洋娃娃。
这样的干净。
许诺勾唇。
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毁。
许诺压眉笑了笑,眸底掠过一丝莫名的笑意,不过只是短短一瞬,他又恢复到平时温和的面孔。
“温小姐现在方便吗?”
许诺将医药箱放在门边的矮几上,语气轻柔。
正常情况下,他都是那个谦逊有礼的许医生。
温以宁点点头,看着许诺转身开了医药箱,心下诧异许诺居然学的是中医。
乔建国和自己说过,许诺是留学回来的,何况对方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所以温以宁一直以为对方学的是西医。
愣神的功夫,许诺已经坐在她对面,男人眉宇淡淡,白衬衫往上卷了两层,露出白皙的手腕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温以宁脉搏处,男人薄唇轻抿,一双黑眸幽深且暗。
沉吟片刻,许诺眸色深了几许,又让温以宁换了另一只手把脉。
女孩手腕纤细,皮肤通透如白纸,许诺半眯起眼睛打量,半晌才收回手。
温以宁早就习以为常,一连串的望闻问切过后,她将袖子往下拉了拉,侧身盯着许诺在纸上龙飞凤舞。
他的字迹不像其他医生一样潦草,力透纸背,遒劲有力,行云流水间,翩若惊鸿矫若惊龙。
温家是言情书网,温以宁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免不了对书法有一番研究。
她盯着许诺笔下的药方,抬眼看他:“许医生以前学过书法?”
许诺笑笑:“皮毛而已,不足为道。”
温以宁垂眸:“许医生谦虚了。”
两人又陷入沉寂,空气中之余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
写药方的空隙,许诺稍稍抬眸瞥了温以宁一眼。
女孩托着腮,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皮肤白皙透亮,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娇小的身躯藏在宽大的毛衣之下,只露出一张小巧的脸蛋。
许诺唇边的笑意渐深,笔下的速度又比寻常慢了几许。
最后一笔完毕,他将药方递到张妈手上,又额外叮嘱了几句。
许诺:“这几剂中药药店是买不到的,下次我再一并带过来。”
温以宁:“麻烦许医生了。”
本着待客之道,温以宁如同往常一样,吩咐张妈送人出门。
张妈下楼备车,房间一时只剩下温以宁和许诺两人。
许诺收拾着自己带过来的东西,两人相顾无言。
矮几上的东西刚收至一半,视线之中突然出现一张黑色的纸张。许诺微一挑眉,抬头看向一旁的温以宁:“温小姐也喜欢薛凝?”
薛凝是国内知名的钢琴家,早些年崭露头角时曾经隐匿过一阵子,那时粉丝还表示过惋惜。
没想到过了六年,薛凝又再次回到舞台,而且还一举拔得头筹。
薛凝是界内的一个神话,五岁时便开始学习钢琴,被一众前辈评为神童。
“她就是上天赏赐吃饭的人。”
这是外界对她的评价,后来就算归隐了六年,薛凝还是以一个完美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舞台,回到人们的视野之中。
还在神游之外的温以宁突然听见这话,猛地伸手夺过许诺手里的东西,脸上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
她皱眉:“你认识她?”
许诺颔首莞尔:“她曾经是我的钢琴老师。”
“……是吗?”
像是自我嘲讽一般,温以宁稍稍扯了下嘴角,只是笑意苦涩。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掩去眼底的落寞。
五指不自觉地攥紧,纸张已经被捏得变形。
见状,许诺眼底掠过一丝玩味,指尖还有刚才女孩留下的温度。
他不再看她,径自收着东西。
张妈复而归来,见房间的气氛不对,以为是温以宁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连忙走进屋对许诺道。
“今天就麻烦许医生了,车子已经备好,就在门口。”
“谢谢。”
许诺言简意赅,余光瞥见女孩胡乱塞在袖口的门票,眉眼掠过一丝笑意。
“温小姐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藏男孩许诺 嘻嘻嘻
第五章
许诺又陆续来了几回,只是对音乐会的事只字不提,仿佛那天只是温以宁的幻听一般。
那张门票也被温以宁压在书柜的最下层,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窗外冷风呼啸,隔着窗还能感受到外面的冷意逼人。
温以宁缩在沙发上,腿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毛毯。白皙的手指搭在书角一侧,手背抵在太阳穴上,却纹丝不动。
连一页也不曾翻过。
窗外有雪花在空中翻滚的声音,温以宁抬眸望向窗外,她蓦地伸出手指,在玻璃窗上划着圈。
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温以宁瑟缩了下,又抱着暖手炉取暖。
今天,是音乐会的日子。
温以宁舔了舔唇,目光又落在她藏音乐会门票的地方,指节轻轻动了下,在书角边缘处摩擦。
沙漏中的细沙从缝隙中穿过,有细微的声响发出。
思忖片刻,温以宁还是慢慢动了动身子,掀开毛毯下地,踱步至书架前,缓缓蹲在书柜前。
她很少会自己取东西,以往这种事都是佣人代劳的。
音乐会的门票被她夹在书册中。
倒数第一层的第三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