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看着她叹气,把她从爸爸怀里接了过去,然后脱了大衣把她裹住。
小小的容倩扭头,看见父亲跪在一张门板前,当时父亲就是像严琅那样,明明伤心得浑身颤抖,却依旧死死咬住牙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
而她美丽温柔的母亲,已经穿着一身灰扑扑破烂的衣裳,脸色惨白的躺在父亲身前的门板上。
说来话长,却也不过是转眼的事,容倩因为想起了那些往事,对于龚思甜他们明显的排挤也并不放在心上了,她是父亲跟妈妈那么辛苦才保护下来的,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活得再艰难。
严琅那一眼看了有片刻,似乎是在努力的寻找着什么,最后却又垂下眼帘收回了视线,脸上是止不住的落寞与失望。
失望?容倩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难道自己长得特别不符合南边的审美?
下一秒容倩又暗恼,就那种色狼,让他看不上眼才对了!
眼看着严全奎已经回来了,容倩收敛的心神,弯腰重新把自己的东西该背的背该拎的拎,旁边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龚思甜赵红军他们也止了话头。
严全奎看见几个人的站位眉头一跳,接着赵红军神情激愤的开了口,“队长,这个容倩是资本家的小姐,我们强烈建议让她去跟队里下放到牛棚改造的思想错误分子一起进行思想上的改造!”
严全奎这下不是眉心跳了,而是整个人都恨不得跳一下,眼神却忍不住往旁边不吭声的李建军看过去,因为其他四个都是严全奎跟严琅自己挑的,只有这个李建军是被换过来的。
刚才在公社食堂门口,看见严全奎跟严琅的“表演”,彭山河一开始没笑,看见别人笑才干巴巴的跟着笑。
这样的人其实是最好管理且最有韧性的,再苦再累只要身边大部分人能够坚持,他也会跟着咬牙坚持下去,因为他要“顺应大众”,不能显得自己太特立独行了,说起来还挺对不起他这大气的名字。
而赵红军这个人,看着像是个刺儿头,用他小儿子的话来说,这就是比较典型的情绪动物,被人一带动就情绪高昂天都敢去捅个窟窿,看起来很有自主思想,其实就是别人手里最好的刀。
严全奎却并不介意赵红军这脾气,毕竟他跟老知青们关系不错,赵红军跟老知青们具有同类的亲近感,让老知青们传递一番思想,赵红军就会主动积极的复制过来当成自己的思想,对于村里来说是很好管理的。
倒是被人换过来的李建军,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路上严全奎跟大家说话他也会笑着态度温和的偶尔说两句,看不出来深浅,不过因为他不是自己挑中的,所以严全奎心理上就先入为主决定持保留态度留待观察。
现在一看赵红军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也不怪严全奎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了李建军。
至于龚思甜,那就是个比较在乎自己的人,对别人的事并不太关心,除非是跟自己有利益关系的。
虽然说是自私的人不好,可这样的人最会的就是权衡利弊,换句话说,那就是知情识趣,比那些鲁莽的不管不顾的知青可好管多了。
严全奎可不是什么大字不识几个的那种农夫,此时脸一板,毫不客气的瞪了赵红军一眼,“胡说八道!先不说你们有没有证据证明容知青是什么资本家小姐,就算是,那她也已经成为了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建设的一员。你们某些人,不准在我西然村里搞什么内部分裂,要是闹得乌烟瘴气,别怪我把你们换去山里头跟那些爱闹的破坏农村建设的坏分子凑堆!”
说着“某些人”的时候,严全奎用严厉的眼神看了在场每一个人,便是容倩他也没忽略。
这么一番话,确实把几人都震慑住了,先前在牛车上严全奎还态度和善的跟他们说话,谁知道居然也能这么严厉。
几个知青也明白过来了,这位队长很讨厌有人闹事,如果不闹事大家就相安无事,可若是闹了,对方可就要不客气了。
如此,严全奎板着脸把五个人一路带去了村尾的知青点,路上都没有跟他们说一句话,沉默的气氛足够压得这些刚来农村的小年轻惴惴不安进而反思。
知青点里的老知青下午就留了两个人请半天假,留在家里等着接待新人。
看见严全奎板着脸似乎不高兴的样子,作为老知青里领头羊的张海上前问了一句。
严全奎也不隐瞒,语气很是气愤的把刚才赵红军那番话说了出来,“小海,以后就麻烦你们了,多给他们讲讲领导人的准确思想跟发展方针。”
张海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了,当即笑着满口答应,顺势又求了个情,“严队长,他们也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年轻,很多领导人的思想都没能正确理解跟领悟,您放心,以后我们一定多多开展相关活动。”
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便是被严全奎那别有深意的一眼盯得一路惴惴不安的李建军都对张海生出了感激的情绪,到底还是知青同志,他们才是一伙的。
张海如今可是知青点资历最老的,要是今年年尾能有回城指标下来,张海是铁板钉钉的能够回城的。
张海对严全奎这个处事公正对他们这些外来知青多有照顾的队长是心里感激得不行,等到傍晚老知青们都收工回来了,张海就积极的组织了一场思想讨论会。
赵红军被前辈们说得差点痛哭流涕,情绪激昂的表示以后自己一定摆正思想,坚决不做那分裂他们这个集体的坏分子。
整件事中最受益的恐怕就是容倩了,她的名字在这个时代看起来确实很出挑,原本容倩也以为自己要被彻底排挤,却没想到被赵红军他们那一挤兑,如今自己居然是最先被知青前辈们接受的新人。
晚上趟在靠墙的铺位上,容倩侧头盯着小窗口外面同样漆黑的夜色,心里渐渐明白过来严队长那番话本来就是顺势要让她这个“异类”也尽快的被知青团体接受。
想到自己即将在这样一个生产小队里生活,容倩迷茫不安了多日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其实下乡了也挺好,她还能避开耳目试着给父亲写信。
临睡前容倩迷迷糊糊的竟然想起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个流氓到底为什么要哭得那么惨呢?
同一时间,消沉了一下午晚饭后就躲进房间里不出来的严琅也侧身抱着膝盖,眼神楞楞的看着窗外。
下午老爸回来的时候还说过他,说他那样无缘无故给人家女娃子甩脸色很不应该,严琅其实也知道,可就是忍不住,明明看名字就应该是一个个头娇小的漂亮姑娘。
严琅甚至看见名字的时候就联想了很多,她应该是温柔到有点没主见的,可是她只会依赖他,需要人帮助,总是爱让他牵着手......
可是现实是,那个容倩虽然说不上特别高,却也能说一句身材高挑匀称,一张鹅蛋脸上五官温婉精致,眼神坚定,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严琅:你为什么不能长得矮一点?鹅蛋脸哪里有巴掌大的瓜子脸好看啊!眼神应该迷茫一点,再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似的......
容倩:呵呵,请滚好吗?谢谢【冷淡的鄙视】
ps:今天早上我又穿越了,明明记得闹钟响的时候就按了一下然后睁开眼起床,结果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八点多了,穿越了一个多小时,太可怕了!
第44章 女知青5
严琅隔壁里侧的房间里, 严全奎也在跟张大梅说这个事。
“今天三娃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先是盯着个女娃娃不转眼, 耍完流氓还给人脸色看,差点没把人家女娃娃给弄哭了。”
严全奎叹了口气,所以今天他才帮了那个叫容倩的女知青一把,算是替自家娃子赔罪了。
“也就这两年赤卫兵没那么凶,要不然琅娃子这样可是能直接被抓去石场挖石头的。”
这可是被女同志咬死说是流氓罪没证据都能木仓毙的年头, 那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石场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因为要用□□爆石头,经常出人命,除了去石场,还有挖水坝沟渠跟林场伐木, 都是让那些劳改犯去劳动改造的场所。
张大梅吓了一跳, 先就一巴掌拍在严全奎结实的手臂上, 等到男人把脚洗了从洗脚盆里挪开脚, 自己才脱了袜子坐在圈椅上撩起裤脚洗脚,“不能够, 咱琅琅长得多俊啊,不说村里村外, 就是镇上那也是有姑娘家给他眼色的,就胡兰昨儿知道我想要给三儿安排相看的事都说她弟根本没开那个窍。”
严全奎也是一头雾水呢,可不是嘛,村里的男娃子十五六岁就知道要看女人了,偏偏他家小儿子成天不着调, 宁愿跑到山上去撵野兔都不乐意陪人家小姑娘们去摘花。
不过说起相看,严全奎想起来了,“以后你别给琅琅相看啥姑娘,就算没真相看,传出去也不好听。琅娃子脑子灵活,又会办事,以后肯定是有大出息的,要是你给他看个没什么见识的婆娘,以后他们俩咋过日子?长得咋样先不说,脑子一定要好,性格也要好,最关键的还是要让儿子喜欢的。”
张大梅翻了个白眼,得了,要求一大堆,老天爷还能给你宝贝儿子专门比划着捏一个媳妇啊?
不过这些话张大梅也同意,点头答应了,转念问起那个女知青,“既然三儿是因为那女娃娃才这样的,说不准就是真看上了,要不然哪能这样?你想想看,从小到大,三儿啥时候闷了这么久?我看着都像是要哭了。”
严全奎擦干脚,闻言瞪了张大梅一眼,把擦脚布扔给张大梅,“瞎说,三娃子啥时候哭过?小时候那也顶多就是耍赖皮干嚎假哭,咱琅娃子硬气着呢。”
张大梅懒得跟这眼瞎的男人说话,虽然儿子脸上没哭,可心里肯定是难过得想哭的。
想到刚才吃饭的时候沉默寡言埋头吃饭的小儿子,张大梅眉头紧皱,最后叹了口气,擦了脚穿上布拖鞋,出去外面倒了洗脚水。
回来关了堂屋大门,路过严琅房间的时候,张大梅又悄悄推开门缝看了看,确定小儿子已经睡着了,这才放了心回房间了。
等回来躺下了,煤油灯也吹了,躺在她旁边的严全奎突然在黑暗里出了声,“那女知青长得是真好,跟站在一群麻点鸭子里的大白鹅似的,说不定琅娃子真是因为她才开了窍。”
可儿子是个脑子清醒的,肯定转眼就想到了自己跟对方不可能走到一起,所以才心情不好故意用冷脸去让人女娃子讨厌他,好断了自己犹豫的路。
严全奎瞬间脑补完了,也是忍不住叹气啊,心疼儿子唉,这第一次开窍就遇到了这种事,可不得难受一辈子么。
张大梅却没想那么多,反而兴致勃勃的开始问起了那女知青叫啥,长得怎么样,今年多大,从哪儿来的,家里有多少口人。
严全奎就说了个名字,其他的问题就太难为他了,毕竟说容倩长得好看也就想到了大白鹅那么一个比喻,严全奎一翻身背对着张大梅,瓮声瓮气的说了句“睡觉!”
然后无论张大梅怎么捶他推他掐他,严全奎都坚决不吭声,连动都不动一下。
张大梅气得不行,越气越清醒,越清醒越气,然后张大梅就掀开被子去隔壁闺女房间睡去了。
严琅家是中间一个大堂屋,左右两边各两间小卧房,也就是说房间有四间,堂屋是中间的汇聚处。
粮仓在严全奎跟张大梅的房间里用青砖水泥砌的,其他猪圈鸡鸭圈厨房茅坑就都在院子旁边单独的一处,用石条跟石板竹篾板糊黄泥建成的,房顶是茅草甸。
院子对面的另一边则是柴房,严全奎跟张大梅怕家里着火,所以跟别家不一样,没把柴房跟厨房安置到一块儿。
第二天早上严琅难得起了个大早,一手一只提了两大桶猪食去猪圈外的木栅栏旁,弯腰用带把手带粗糙黑胶瓢把味道不咋好闻的猪食拌了拌,猪食刚从大铁锅里舀出来,兑了冷嗖嗖的潲水也还是烫手,猪吃了烫伤肠胃就不肯长肉了。
猪圈里的猪急得嗷嗷叫,一个劲儿用蹄子搭在木栅栏上朝外张望。
严琅拿了旁边的竹杆啪啪打在木栅栏上吓唬它们,让两只大肥猪滚下去。
竹竿是用比较嫩的竹子做成的,下面故意砸碎成竹条,打在东西上声音啪啪作响,是农村里用来撵鸡鸭等家畜的东西,晒粮食的时候还会用来吓唬想要偷粮的麻雀。
旁边院子里,张大梅身前绑着围裙端着一盆糠拌玉米面的鸡食喂几只鸡鸭鹅,嘴上“哈、嘘”的赶着嚣张霸道“嘎嘎”拉长了调子威胁其他同伴想要吃独食的两只大白鹅,一边直拿眼睛去瞅小儿子。
如今每家每户都能养两头猪两只鸡两只鸭两只鹅,超过了就要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养的猪每年要交一头,剩下的就归自己家。
不过像严家这样能把所有的家畜都养起来,那也是很难得的事儿,毕竟很多人自己都吃不饱,哪里有东西去喂家畜?
顶多就是喂点可以自己去山上刨食的鸡,还因为鸡吃不上好东西,养得瘦瘦巴巴的还不肯下蛋。
“三娃子,你今天准备去哪啊?要不然跟你二姐一起去称粮?”
到如今粮食也算是基本收仓了,十二月一月就差不多该分红了,该交的任务粮上个月晒干了水稻苞米的时候就已经交完了,剩下的都是他们这些社员自己的了。
很多人都会想要去看看称粮,大人们是想要算算按照今年的收成自己家能分多少粮多少钱,小孩儿们就是纯粹的凑热闹。
严琅想了想,称粮肯定是需要帮手的,所以应了一声,埋头用手试了试温度,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用瓢舀进了猪圈外的石槽里。
石槽是放在石板墙下面中间位置的,从外面的斜斗倒进去,猪就能从里面的槽里吃到。
严胡兰从厨房出来,端着装了稀饭的锅,双手捏着锅耳朵抻着手臂尽量让锅远离自己。
锅外面有很多锅灰,这会儿大家还不时兴把锅底灰都刮洗干净,怕伤了铁锅,一年大概也就刮个两三回。
严琅发现二姐从厨房走到堂屋,一共扭头看了他六次,不动声色的趁着弯腰倒猪食的时候用眼角去看,守着鸡鸭鹅吃食儿的张大梅同志又在看他了。
严琅没耐心慢慢等两头猪吃早饭,眼看着食槽不会满出去,就一股脑把另一桶猪食也给抬着桶底倒了进去。
转身去院子外石桌旁的木盆里用肥皂洗了手,严琅突然回头,这次张大梅没能及时收回眼神,严琅胡乱搓干净泡沫甩了甩手,双手叉腰,脸上有抓包的得意,“说张大梅同志,你一大早的就鬼鬼祟祟看我干啥?是不是发现你儿子长更俊了?”
昨晚上严琅自己捂着被子生了大半宿闷气,睡一觉起来却感觉神清气爽,然后就这么睁开眼睛看见窗外灰麻麻的天空突然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