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怂且甜——许乘月
时间:2019-02-23 12:03:40

  赵澈略略侧头,似是在听周遭动静。片刻后,他唇畔轻扬:“表妹既是自家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在这府中想如何任性都行。”
  “哦。”徐静书并不确定这人算不算是被自己救的,只能惭愧又心虚地垂下眼睫。而且,
  即便真是被她所救,人家眼睛到底瞧不见了。救命只救得一半,算哪门子救命之恩。
  赵澈勾了唇坐直身,右手伸长搭在小圆桌上,长指分别碰了碰桌上的两个茶果碟子:“哪盘是金钩火腿饼?”
  徐静书愣怔片刻,指尖抵着尚有余温的金钩火腿饼碟子,朝赵澈面前推了寸许:“这盘。”
  赵澈点点头,长指状似无意地搭上旁边那碟荆芥松花糖的边沿,神色温和平静。
  “金钩火腿饼是特地为表妹准备的,不知表妹是否喜欢。或许,你更想吃糖?”
  说着,他拈起一枝荆芥松花糖朝徐静书的方向递去。
  荆芥细枝扎如花朵,糖卤中加了花粉、白蜜,再拌烘干捣碎的莲子、白果,蘸芝麻一层,是色香味形兼具的漂亮小零嘴,哄小孩儿最合适。
  却不是个管饱的食物。
  徐静书虽兴趣缺缺,还是礼貌接过。
  不经意地一抬眼,她发觉赵澈似乎动了动唇。
  虽再无旁的异样,她却莫名觉得,他可能是希望自己拒绝的。
  “荆芥松花糖我也会做,没有很想吃。”她倾身将那支糖放回去,果然见赵澈的眉梢愉快轻扬。
  “那这盘都给你,趁热吃,”赵澈长指一转,将金钩火腿饼推给她,“若不合口味,再叫人另做别的。为免表妹不自在,我勉强吃点糖陪着你。”
  说着,他拈起一枝荆芥松花糖放进口里,左臂随意搭在桌上,不经意半圈住盛糖的骨瓷碟。
  一副大猫护食的样子,都快将那糖碟子搂个满怀了,我信你的勉强。徐静书紧紧抿唇,极力忍笑。
  “好。”
  隐隐勘破他的小秘密,笑弯眉眼的徐静书自在许多,学他的模样将整盘金钩火腿饼拖到自己面前:“表哥爱吃糖?”
  “我是大人,怎么会爱吃糖?”他咬着糖枝,口齿含混、语重心长,“只是你还小,糖吃多了将来换出新牙都是坏的,不好。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盘糖我是勉强着自己帮你分担的,记住了吗?”
  “欸,记住了。”你还没满十五,不算大人。而且我十一了,早过了换牙的年纪。
  分明就是爱吃糖还不想被人揭穿。
  徐静书拿火腿饼塞住自己乐不可支的嘴,忍笑忍得眼角都挤出了泪。
  这还是她到郡王府以来,第一次这样开怀。
 
 
第四章 
  侍者们都被摒退在外,小客堂内只赵澈与徐静书二人。
  虽门开着,但有屏风阻隔不怕被瞧见,两人就着那壶红枣丹参茶,吃糖的吃糖,吃饼的吃饼,各得其爱,气氛意外融洽。
  “可还合胃口?”赵澈咬着糖枝,随口搭话。
  徐静书点完头才想起对方看不见,赶忙出声:“好吃。馅儿里有许多火腿,还有很大颗的金钩。”
  “既喜欢,将整盘都吃完最好。”
  “一口气吃这么多,”徐静书迟疑着舔了舔唇,“会不会太过分?”
  盘子里还有九块金钩火腿饼,垒得像小山。她确定自己吃得完,但怕吃太多会惹人嫌弃。
  “有什么过分?”赵澈咬糖的动作一顿,喉间滚了滚,“听说你很瘦,就该多吃些。养得像年画娃娃那样圆乎乎才好。”
  徐静书眼圈蓦地发烫,细声糯甜:“多谢表哥。”
  她得找赵荞借个小本子,记下自己在这里的吃穿用度。
  姑母收留她是情分,虽郡王府不缺米粮银钱,想来没指望她回报。可她不能心安理得受这些好,将来要加倍还的。
  赵澈摸索着端起面前的茶盏:“为何想要离开堂庭山?”
  小姑娘才十一,虽父亲亡故,可毕竟母亲还在。孤零零辗转千里投到远房姑母门下,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徐静书老实答道:“家里孩子多了,母亲身体不好,继父一人养不了那么多张嘴。”
  继父对她虽不能说视如己出,却没刻薄虐待,像模像样也过了段“一家三口清贫但和乐”的温情日子。
  前年冬,徐静书有了对同母异父的双生弟、妹,她在家中的处境就尴尬了。
  她母亲本就柔弱,产下一对双生儿女后气血大亏,却也没法子如何将养,还得撑着照顾俩小的,田间地头的事半点搭不上手,靠继父一人种地养活家里五张嘴,日子自然艰难。
  徐静书懂事,家里添了弟弟妹妹后便尽量少吃饭多做事,帮着照顾俩小的,洗衣做饭打理家务,瘦弱身板转得像个停不下的小陀螺。
  可即便这样,也不能当真减轻家里的负担。
  她模样娇甜,性子温软乖顺,小时又受父亲启蒙识得些字,放到山间小村落的同龄人里自是显眼。村里好几个小子嚷着“要娶静书做媳妇儿”,这样的话听多了,她母亲与继父心中难免生出点无奈盘算。
  原本有意将她早早嫁去同村一户还算殷实的人家,可她母亲托人探了对方几回口风,都没得句准话。一来年岁太小,二来她身板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对农家户来说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媳妇人选,即便小小子自己乐意,人家父母也犹豫迟疑。
  去年末,继父挑了木碳去山下小镇卖碎钱贴补家用,无意间得知“长信府的王妃徐蝉出自淮南徐姓”这事,回家后便顺嘴讲了。
  早年徐静书父母在战祸中从淮南出逃时,来不及带走太多东西,只带了几册书与一本家谱,后来父亲便用这些书与家谱给徐静书开蒙,所以她对家谱很熟悉。
  虽到徐静书这辈就出了五服,但族谱上白纸黑字,徐蝉是她父亲的远房堂姐,她叫徐蝉一声“姑母”也不是凭空攀结。
  徐静书的母亲当下就有了计量。
  淮南徐家在战乱中没活下来几房人,如今徐蝉既贵为郡王妃,想来不会拒绝收留已故远房堂兄唯一的孩子。于是徐静书的继父咬牙花了五个铜子,从镇上买回笔墨和信纸,让她自己给姑母写了信。
  二月初收到徐蝉的回信后,徐静书的母亲与继父便托人顺路送她往钦州府去。
  虽这一别就不知此生何时才能再相见,徐静书的母亲多少有些伤感不舍,但这分离能换来家里少张吃饭的嘴,那点伤感就不算太沉重了。
  贫家穷户,哪有比吃饭活命更紧要的事。
  ****
  赵澈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即便早年战火连天,也从不曾为吃饭活口这种事发愁。一个家里为了少张吃饭的嘴,就打算把还未成年的女儿嫁到别家做媳妇儿,这对他来说有些震撼。
  “若你不想提……”
  “没什么的,我不难过,表哥尽管问,”徐静书乖巧笑着打断他的歉疚,垂眸软声,“来的那天本来要同姑母细说,后来……事情就没说全。”
  后来坠马的赵澈被送回府,徐蝉心急如焚,就没顾得上再问。
  徐静书没觉得这是不能对人言说的心伤。
  世道艰难,撑不下去的穷苦人家不得已时会选择舍弃一些孩子,虽残忍却无奈。她好歹还能投靠到姑母家,已经很走运了。
  赵澈敛眉正色,似乎不再像先前那般当她是个不更事的毛孩子了:“你说,你二月初就启程了?”
  “顺道送我的那家人是走货小贩,一路边叫卖边赶路的。”半个月的路程活生生拖成一个半月。徐静书捏着手中的饼嘀咕。
  等她抵达钦州府,长信郡王府人去楼空,他们已在二月底就随圣驾启程往镐京来了。
  “难怪,”赵澈轻叹,连吃糖的心情都没了,“之后就遇上人拐子?”
  “在钦州时遇到个大娘,说是也要上京,可与我结伴……”
  到底年岁小又没见过世面,哪知防备人心险恶?她瞧着大娘面善,一副古道热肠的模样,便稀里糊涂跟着,这就落进虎口,被圈了近半年,险些小命不保。
  徐静书不太愿意回想那半年噩梦般的日子,其间有些事也万万不能说,于是只好这么含糊带过。
  赵澈听出她的后怕为难,便不再追问:“都过去了。”
  说着,从面前的盘子里摸出一支荆芥松花糖递过去。
  这回给糖的动作看起来是甘愿的。仿佛不知该如何安抚,便将自己心爱的糖果分给她甜嘴甜心。
  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对徐静书来说却是莫大的温柔。
  已经许久没人记得,她也是个需要哄着的年纪。
  她接过糖枝,热泪巴巴觑着赵澈。表哥真是个好人,很好很好。
  “对了,当初的信是你自己写的?”赵澈偏了头,温声询道,“从前读过书?”
  “爹还在世时教过一些,不多。字写得不好。”她用手背揉了揉眼底雾气,咬着糖枝唇眼俱弯。
  这枝荆芥松花糖,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甜得心口暖呼呼。
  “既开过蒙,下半年寻个西席先生领你好生夯实,明年送你进书院念书。你可愿意?”小姑娘显是回不去家的,瘦弱身板又难有旁的谋生活计,如能有点真才实学傍身,将来的路也宽些。
  徐静书再度看向他,眼神都懵得聚不拢了。进书院念书要花许多钱的,一读就是好几年!
  “不乐意进书院?”没听到她回应,赵澈以指尖抵住眉心,无奈笑叹,“你这年纪,大约会觉得读书辛苦又无用……”赵荞就是,进书院活像进监牢,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三天两头找借口逃学。
  “乐意!很乐意的!”徐静书如梦初醒,点头点得小脑袋瓜险些从细脖子上飞出去。
  一惯甜软如弯月的笑眼惊喜瞪圆,亮晶晶忽闪忽闪,像仲夏夜空里闪烁的小星星。
  表哥这是在为她计长远,她知好歹的。
  “旁边的万卷楼是我平日读书的地方,”赵澈随意向外指了指,“若你觉得可以,之后便每日过来先看着。”
  ****
  将近黄昏,忙了整日的郡王妃徐蝉脚不停步地进了含光院。
  赵澈窝在躺椅上,面无表情在中庭桂树下晒太阳。
  他眼上蒙着锦布条,一时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徐蝉放轻了脚步,试探轻唤:“澈儿……”
  赵澈偏了头,慢慢坐起来:“母妃。”
  徐蝉叫人拿了凳子在赵澈身旁坐下,摒退左右。
  “你下午叫了静书过来?太医官让你好生静养,实在不宜……”
  赵澈淡淡扯了唇角:“那我宜如何?宜躲在寝房中痛哭流涕?还是宜砸东西、打侍者?”他有他的骄傲,即便心中有隐痛落寞,也绝不自暴自弃让人看笑话。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长信郡王府大公子赵澈,不会轻易被击垮。
  徐蝉哽了哽,连忙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让静书过来,是为着何事?”他平常不会这样对她说话,她明白儿子心中有太多苦楚不能宣泄,也不以为忤,只是心疼。
  “她救了我,总该当面道谢,”赵澈眉梢轻扬,“小姑娘很乖。”
  “道谢之事有母妃在,原不需你亲自出面,”徐蝉柔声慈爱,“你父王也亲口允过,绝不会亏待她。”
  赵澈笑笑:“如何不亏待?像对那个女术士何然一般,给金银珠宝?”
  徐蝉尴尬愣住。好吃好喝养着,再多给些钱财傍身,等过几年有合适人选便替她择个好夫婿,这不挺好?
  赵澈不咸不淡地摇头轻叹:“你们就没想过,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抱着金山银山就真能一世无忧?”若无立世自保的才能傍身,将来倘是遇人不淑,她的金山银山只怕要成催命符。
  徐蝉被噎得说不上话。她引以为傲的这个儿子是被当做郡王府继任者栽培的,看事情确实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远些。
  “她来这么多日,母亲操心着我这头,或许没空过问她饮食起居。”赵澈又道。
  徐蝉惊疑皱眉:“府中有人刻薄她?!”
  “那倒没有。只是小姑娘过于懂事,饭不敢多吃,话不敢多说;下雨□□衫不经寒,她便裹着被子躲在房里,也不敢找谁要件新衫。”
  “你怎么知道的?”
  “让阿荞去客厢看看,再找人问几句就知道了,”赵澈淡声道,“母亲这几日忙着追查我坠马之事,我都明白,不是怪您。反正我在复明前都无事可做,便照应着些,毕竟承了她救命之恩。”
  “也好,”徐蝉点点头,“你叫她往后每日到万卷楼读书,是否另有用意?”不然,直接寻个稳妥的西席夫子就够了。
  赵澈不答反问道:“那个女术士何然,寻到了吗?”
  “出城了,不知所踪,”徐蝉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这两日静下来想想,你这件事,中间实在太多蹊跷。”
  赵澈唇角清冷扬起,却无笑意:“有人想我死,表妹却正好救活了我,若继续放她在西路客厢,不就是将鸡蛋往石头堆里扔?”
  徐静书离他越近,就越安全。
  或许她救活他只单纯巧合,但他既承了这个情,就绝不会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受无妄之灾。
  
 
第五章 
  翌日大早,天边才有熹微晨光,徐静书已到了含光院门口。
  赵澈让她从今日开始上万卷楼读书,她激动得半宿没睡着,索性起了个大早;可赵澈忘了与她约定准确时辰,也万没料到她对读书会积极到这般地步,此刻尚未起身。
  好在赵澈昨日已将她要过万卷楼读书的事吩咐给自己院里的近前一等侍平胜,这才没让她落得个在门口吹冷风傻等的下场。
  “表小姐安好,”平胜并未因徐静书的意外早到而慌乱,“大公子昨日已着人去段府,请了玉山公子前来指点表小姐功课。不过玉山公子约莫要巳时才到,若表小姐不介意,可先随我上万卷楼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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