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仆妇躬身领命,转告小厮外出请大夫。
廖小蝶感激表示:“多谢老夫人。总是给您添麻烦,小蝶心里着实不安。”
“没什么。你这是老毛病了,也不是自个儿想犯的,既然犯了,只能请医用药。”
不多久,大夫上门诊病,望闻问切之后,埋头开药方。
龚益鹏在旁,担忧问:“大夫,拙荆的病,要不要紧?”
“确实是杏斑藓,但也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加之身体虚弱,所以有些严重。”老大夫慢条斯理,搁笔,吹干墨迹。
龚益鹏一呆,诧异问:“水土不服?我们已经迁居西苍多年,拙荆早已适应了啊。”
“哪里?西苍多山,十里不同天,一个地方一样水土,尊夫人刚来赫钦,忧思重身体弱,生病不足为奇。”老大夫递过药方,叮嘱道:“按方抓药,按时服药,安稳休养一阵子,会痊愈的。”
龚益鹏不懂医术,只能选择信任大夫,“多谢。”
结果,廖小蝶喝下药之后,脸肿得更厉害了,至傍晚时,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奇痒难忍,一哭,泪水一浸,倍加难受,简直生不如死。
龚益鹏平日从不管银钱,妻子说手头拮据,他便去求助王氏。
王氏无法置之不理,只好又派人外出,另请了一名大夫,重新开药方,忙碌至深夜才歇息。
翌日
王巧珍怕心急露馅,仍是睡懒觉,气定神闲给婆母请安,婆媳一同探望了廖小蝶,回正房商谈。
“唉,到底怎么回事?接连请县里有名的大夫看过了,都说是‘春藓’、‘水土不服’,但开的药方,统统不管用!”王氏烦恼叹息。
王巧珍咬咬唇,状似忌惮地说:“天呐,昨天早上只是皮肤泛红,今天一看,竟然肿得眼睛睁不开了?脸也挠破了?真吓人。”
“唉,该怎么办?”王氏心烦气闷。
王巧珍掸了掸袖子,偷瞥婆婆神态,嘟囔说:“看着不像春藓啊,会不会是麻风病?会不会传染?万一传染给咱们家,可就糟糕了。尤其两个孩子,身体比不上大人强壮,禁不起的。”
两个孙子是王氏的心头宝,老人一听,脸色突变,顿时坐不住了,凝重说:“那是万万不行的!煜儿是弘耀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总之,两个孩子绝不能出事!”
“立刻吩咐下去,小蝶病愈之前,不准煜儿亲近她。并且,叮嘱奶妈暂时别抱烨儿出门晒太阳了,待在屋子里,谨防传染。”
王巧珍暗乐,“我立刻去办。您别急,兴许小蝶明早就痊愈了。”
“由不得人不急!如果照顾不好孙子,我活着没法向弘磊交代,死了没脸见列祖列宗。”王氏长吁短叹,烦闷不堪。
王巧珍宽慰婆婆几句,退下办事,咬牙克制,以免露出得胜喜色。
傍晚·客房
“鹏哥!”
“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毁容了?”廖小蝶惊慌失措,恐惧至极,整张脸异常红肿,挠得几处破皮,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细缝。
龚益鹏焦头烂额,安慰答:“没毁容,不会毁容的,你别胡思乱想。来,把药喝了,我亲自抓药、亲手煎的。”
“我不喝!”廖小蝶抬手一打,药汁泼了丈夫半身,瓷碗“当啷“碎个稀巴烂。
“庸医,全是庸医!赫钦这鬼地方,没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鹏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呀,我快难受死了,我不想死。”廖小蝶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精疲力倦,六神无主,揪住丈夫衣领使劲摇晃。
龚益鹏手忙脚乱,左手搀扶妻子,右手为她擦泪,“别哭了,一流泪,脸更痒。”
“你想办法,赶紧想办法呀!”廖小蝶披头散发,理智全无。
龚益鹏叹了口气,无奈说:“赫钦本就是小地方,确实缺乏医术精湛的大夫。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龚益鹏问:“方胜,方大夫,你记不记得?”
“记得,可他不是在月湖镇打理药田吗?”
“对。”龚益鹏别无良策,解释道:“方大夫虽然年轻,在都城时也并无名气,但曾经师从名医,听说,他十分擅长医治水土不服,当年老夫人她们初到西苍时,陆续病倒,就是他一力调理好的。”
“哦?太好了,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犹如落水之人抓住救命浮木,廖小蝶不假思索,即刻说:“管他是不是名医,姑且试一试。既如此,事不宜迟,鹏哥,我一刻钟也忍不了了,你快去向老夫人告别,要一辆车,咱们马上去月湖!”
“连夜赶路啊?”
疾病折磨人,廖小蝶唯恐毁容,心急如焚,哭着反问:“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我痛苦而死吗?”
“什么话?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龚益鹏起身,步履匆匆,“你歇着,我去禀告老夫人。”
须臾·正厅内
“赶夜路?”
“不妥吧?”王巧珍故作吃惊状,“黑漆漆的,怎么赶车?最好等明早再动身。”
王氏皱着眉,“我们没去过月湖,但听说路途遥远,山高林密,多野兽。”
龚益鹏愁苦答:“我明白,可没办法,小蝶病得很严重,为免夜长梦多,实在不敢拖到明早,早一刻见着方大夫,早一刻治病,因此决定马上启程。”
“这……”王氏想了想,最终答应:“唉,的确没办法了,县里的大夫不顶用,让方胜试试罢。巧珍,吩咐备车,再挑两个人带路。”
“益鹏,一路小心。”
龚益鹏躬身拱手,“是。但宝珠……?”
“孩子留下吧,她也住惯了。”王氏疲惫答。
“多谢老夫人!”
于是,不多久,暮色中,一辆马车离开了广昌巷,赶向月湖镇刘村。
事成之后,王巧珍回房,倒在榻上,捧腹大乐,笑得捶枕头,得意洋洋问:“我说的,不出三日便成功,怎么样?”
“夫人冰雪聪明,简直料事如神,奴婢佩服!”阴谋得逞,丫鬟熟稔地恭维。
王巧珍头一昂,冷笑说:“哼,跟我斗,廖小蝶还嫩了点儿。”
此时此刻·庸州滁节
连日奔波,一边赶路一边查勘耕地,姜玉姝等人疲累不堪,傍晚时回车里休息,仍尾随图宁卫将士们。
由于丈夫就在前方带路,姜玉姝丝毫不担忧安危问题,与翠梅互相依偎,安心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马车逐渐停下,两人身体忽然前倾,同时吓醒了。
翠梅“嗳呀“一声,揉揉眼睛,伸伸懒腰,迷糊问:“哟?天黑了,滁节县城到啦?”
“应该是。”姜玉姝喝了口水,掀开帘子,探头一望:暮色沉沉,破败的滁节县城近在百米外。
城门口,除了郭弘磊及其手下,还聚集了一群陌生人,围成圈,不知在做什么。
姜玉姝并未深思,放下窗帘说:“好多人想进城,估计盘查得查到天黑去。”
“入城手令在公子那儿,公子肯定又会让咱们先进去的。”翠梅低头整理包袱。
姜玉姝笑了笑,“即使咱们先进城,也要等他啊。”话音刚落,城门口突兀响起嘈杂动静,夹杂女子的悲愤斥骂声:
“裴文沣!”
“你道貌岸然,与狗官同流合污,你也不是好东西!”
第135章 一只飞燕
暮色四起, 嘈杂混乱中, 裴文沣被吵得头疼, 意欲回县衙再询问缘故, 刚转身, 却遭女子辱骂, 并且袖子被人一把揪住他毫无防备, 被拽得一个趔趄。
“你“裴文沣愕然,脸色一变, 十分不悦。
“嘿,这位姑娘, 大庭广众之下,你知不知羞懂不懂得害臊松手“亲信小厮寸步不离左右, 却防不住身手敏捷的拦路女子, 慌忙使劲拽回裴文沣的袖子,张开双臂阻拦, 不悦道“当众辱骂朝廷命官, 你好大的胆子。”
“去去去”
“让开, 赶紧让开, 我们公子赶着去府衙上任, 滁节的案子,不归我们公子管,你应该去求聂县令。”
“对不起, 我、我急昏头了,不是故意骂你的。”蓝衣女子焦头烂额, 狼狈窘迫。
裴文沣掸掸袍袖,面无表情。
老百姓拦路鸣冤,马车被截停,他新来乍到,完全不了解案情,见吵得不像话,故纳闷下车询问事故。
结果,主仆仨被一群镖师团团包围。
他主管巡捕缉盗,因为说了句“此案当由本地聂县令办理,尔等退下,休得妨碍公务“,遭被告的弟弟与妹妹纠缠辱骂。
“裴大人,我大哥蒙冤入狱,已经一个多月了,生死不明,聂县令至今未开堂审理,也不允许我们探视“蓝衣女子担忧长兄安危,心急如焚,满脸哀求之色,语速飞快,却猛地被打断
“放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大胆刁民,竟敢公然轻蔑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呐,把这伙目无王法的刁民统统抓起来,关进监狱“滁节县令姓聂,怒火中烧,吹胡子瞪眼。
“是“十余名衙役听令行事,拔刀指向镖师,大声训斥“刁民,立刻放下兵器,老实跪下”
“简直狗胆包天,冲撞了二位大人,还不赶紧跪下”
“交出兵器,跪好再胡搅蛮缠,待会儿重重地罚。”
镖师亦十余人,个个孔武有力,重义气,少东家没下令,谁也不动弹,面面相觑,僵持住了。
滁节县令见状,怒火愈盛,厉声喝问“杜老四,你吃熊心豹胆了吗立刻叫你的人住手”
绰号杜老四的年轻人一身黑色劲装,腰悬长剑,梗着脖子答“从头至尾,我们根本没动手,住什么手我大哥分明是被冤枉的,请大人明察公断”
“杜老大是否被冤枉,衙门正在调查,本县自会秉公判决。官府查案,岂容你指手划脚“滁节县令黑着脸,气急败坏地喝令“放下兵器,统统跪下否则,休怪本官以持械袭击官员之罪名逮捕你们。”
杜老四的胞妹,名叫杜飞燕,年方十六,身姿高挑,浅蜜色皮肤,俊眼修眉,亦佩剑。她脸无血色,慌乱无措,解下剑并丢在地上,旋即拽住兄长,急切劝说“四哥,冷静些,咱们是来求人的,绝不能动手。既然对方让放下兵器,就放下吧,以免又被乱扣罪名。”
“哼,官官相护,蛇鼠一窝“杜老四年轻气盛,怒火冲天。
下一瞬,郭弘磊率领手下赶到。
他按着刀柄,诧异环顾四周,关切问“裴兄,没料到会在此处碰见你。这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裴文沣一愣,疑惑皱眉,不答反问“你不是在赫钦卫吗怎的跑来庸州了“他抽空观察周围,粗略扫了扫,“那些衣衫褴褛的,是什么人”
“换防。”郭弘磊踱近,简略解释道“上月底,我奉命赶来庸州,戍守图宁卫。那些全是充军的犯人,我刚收的,新兵。”
“原来如此。”裴文沣恍然颔首,场面实在太混乱,他并未发现百米外的两辆马车。
滁节县令在旁端详,见郭弘磊戎装笔挺,且气度不凡,便拱手,客气问“聂某乃滁节县令,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这是我们图宁卫的郭千户。”亲兵告知。
“哟,原来是郭千户“品级不如人,滁节县令霎时满脸堆笑,热情洋溢,拱手说“失敬失敬,幸会。”
郭弘磊还礼答“幸会。抱歉,打扰二位处理公务了。”
“唉,哪里聂某惭愧,治理无方,导致城门口乱糟糟的,让您见笑了。”滁节县令无奈苦笑,主动告知“这伙刁民是镖师,押镖时与雇主发生钱财纷争,被雇主告上衙门,因不满案子尚未判决,竟持械围堵、辱骂朝廷命官,鲁莽狂妄,始终不肯放下兵器。”
裴文沣定定神,盯着杜老四,沉声质问“本官一再容忍,你们却得寸进尺,佩刀佩剑地拦路,究竟什么意思莫非想刺杀朝廷命官”
“我们是来求你主持公道的,何曾流露刺杀之意你怎能随口捏造罪名冤枉无辜“杜老四生性鲁莽,脾气暴躁。
杜飞燕被兄长护在身后,她刚及笄不久,自幼娇生惯养,缺乏为人处世的经验,探头望着面如冠玉的“狗官同伙“,解释说“押镖跑江湖,携带兵器是为了防身,并没有其它意思,你不要误会。”
郭弘磊剑眉拧起,气势威严,高声问“押镖有押镖的规矩,官府有官府的规矩,平日各忙各的,但按律法,当涉及官司时,民众必须遵从官府的规矩二位大人多次命令交出兵器,你们为什么不照办”
“你们是想主动放下,还是想让我们搭把手“郭弘磊稳站如松,被手下簇拥着。众亲兵剽悍,纷纷呵斥
“叫你们放下就乖乖放下,啰嗦什么”
“佩刀佩剑的,吓唬谁呢莫非想和老子比划比划”
“都是聋子啊,知道抗命是什么下场吗”
“四哥,消消气,把剑给我,求你了,咱们势不如人,节骨眼上,识时务者为俊杰“杜飞燕扫视高大威猛的边军,心惊胆战,一下子害怕了,硬抢过兄长的佩剑,丢在地上,又跑前跑后催促
“各位,快放下兵器,仔细还没救出大哥,咱们倒也被关进监狱了。”
须臾,“丁零当啷“一阵响,气愤填膺的镖师们忍辱负重,陆续交出刀剑。
县衙衙役见状,忙碌收走刁民的武器。
杜飞燕脸色苍白,鼓起的勇气彻底消失,畏惧黑脸县令和威严武将,犹豫瞬息,瞅准了斯文俊逸的知州,竭力镇定,扑通跪在裴文沣跟前,仰脸说“裴大人,诸位大人,您几位大人有大量,饶恕我们这些一时糊涂的刁民吧,我们知道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冒犯朝廷命官。”语毕,她咬咬牙,不停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