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郭弘磊定定神,一把搀住弟弟,温和道:“什么叫‘今生再也见不着’?你又说丧气话了。”
“唉呀,肩膀受伤了?要不要紧?”郭弘哲提心吊胆。周延等人凑近,七嘴八舌地说:“有伤在身,快进屋坐。”
“看您脸色发白,想必失血不少。”
“这阵子家里日夜盼望,偏又身不由己,唉,干焦急。”
郭弘磊风尘仆仆,一边走向院门,一边简略答:“皮肉伤,不要紧。上月忙得抽不出空,无暇探亲。”顿了顿,他忍不住问:“你二嫂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二嫂带着几个人上后山去了,算算时辰,应该快回来了。”郭弘哲亲赖挨近兄长,兴奋得走路脚下生风。
原来她不在家。郭弘磊恍然,暗感失望,疑惑问:“她上山做什么?”
“打猎。”郭弘哲抢着接过缰绳和马鞭,转手交给随从。
郭弘磊霎时沉下脸,皱眉问:“打猎?家里有猎手吗?”
“没有。但你放心,二嫂带着五六个人呢,从不涉足陌生密林,只在后山设陷阱捉野兔。我曾去过一次,有趣极了!”郭弘哲迈进院门槛,转身,顺手拽了一把兄长。
郭弘磊剑眉拧起,十分不赞同,沉声道:“冬天无法耕种、无需下地,难得空闲,她不趁机休养,却去打猎?简直胡闹。”
彭长荣失望叹气,无精打采,嘟囔说:“原来是打猎去了。唉,我大老远地赶回来,翠梅也没能接一下包袱。”
“后山啊?”林勤若有所思,尚未吭声,却听人讶异问:
“二哥,你的手怎么这么烫?”郭弘哲握着兄长的手,睁大眼睛,紧张道:“太烫了,不对劲!你是在发热吧?”
“什么?”众人一惊,林勤飞快靠近,伸手一探便深深自责,懊恼说:“糟糕,真发热了!快,您快回房躺下歇着。”
“方——“潘嬷嬷才张嘴,小桃便打断道:“方大夫跟着少夫人上山去了!怎么办?”
郭弘磊脸色苍白,身上却慢慢发起高热,眼前再次发黑。他本打算去后山一趟,却体力不支,摆手道:“无妨,不必慌张,我在军中早看过大夫了。”
“所幸大夫给了一大包药!”林勤抬手一指,“药在那儿,但我胳膊有伤、行动不便,谁去煎药?”
小桃毫不犹豫,“我!我立刻去。”她心急如焚,接过彭长兴递过的包袱,匆匆赶去厨房熬药。
片刻后,郭弘磊强忍晕眩,粗略洗漱一番,换上干净衣衫,躺着闭目养神。
潘嬷嬷忧虑不安,弯腰为病人掖了掖被子,安慰道:“药就快煎好了,您先歇会儿。”
“长荣没受伤,周管事带他上后山了,给二嫂报信。”郭弘哲坐在榻沿,忐忑问:“哥,你冷不冷?”
郭弘磊仰躺,浑身发热,烧得原本苍白的脸色泛红,低声答:“不冷。”
“从一下雪,刘村家家户户就开始烧炕了,待在屋里十分暖和,偶尔甚至很热。我听说——“郭弘哲攒了一肚子的话,却被潘嬷嬷悄悄打断,他会意,忙道:“咳,等你病好了,咱们再细聊。”
“唔。”
郭弘磊精疲力倦,闭着眼睛,原是闭目养神,神志却迅速模糊,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风里,又仿佛跌入江河水底,意识浮浮沉沉,肩伤疼痛竟似乎麻木了。
少顷,他陷入昏睡,人事不省,脸庞逐渐烧得潮红。
与此同时。后山坡
缓坡丛林中,一行七人坐在雪地里,围着一丛褐色藤蔓,愉快笑谈。
“天呐,打猎实在太不容易了!”翠梅伸出食指,轻轻抚摸野兔,感慨道:“咱们忙活半个月,挖了五个陷阱,一共才抓到三只野兔。假如以此为生,早饿死了。”
邹贵用绳子捆住野兔后腿,干劲十足,嚷道:“我和纲子重新布置了陷阱,过两天再来探,没准儿能逮住野猪!”
“野猪肉好吃!上次是潘嬷嬷的手艺,炖得香喷喷,我一直记着那味道。”胡纲喝了口水,嘴馋了。
同行的健壮中年人附和道:“确实香!”
……
姜玉姝坐在藤蔓前,全神贯注,匕首小心翼翼划动,从尺余深的土里掘出两段根茎,放进背篓里。
此藤蔓根茎呈褐色,粗如胳膊,表面布满小疙瘩,茎肉呈紫色,细腻多汁。
“奇怪,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方胜身为大夫,颇感兴趣地盯着审视,“我读过不少药书,但不认得它。”
姜玉姝用积雪擦拭匕首,轻声答:“我问了村里许多人,统统不认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有没有毒?”
姜玉姝叮嘱道:“尚不清楚。为防意外,大伙儿千万别乱碰,我自己琢磨琢磨。”
“喂给兔子吃试试?”方胜把挖起的土壤填回藤蔓根部。
前世的毒/性试验,惯例是用动物,譬如兔子。姜玉姝颔首,仔细收拾背篓,严肃答:“我得试试。这或许是一种药物,也可能是食物。”她看了看天色,扭头催促道:“天色不早,赶紧收拾收拾,咱们该下山了。”
“哎,走喽。”翠梅一咕噜起身,拍拍棉袄积雪。
姜玉姝率先下坡,笑问:“你们怕是把打猎当玩耍了吧?天天嚷着上山,连阿哲都兴致勃勃,我左劝右劝,他才肯待在家里养病。”
“我们只是想多打些猎物,最好弄几张狼皮,做袄子!”
姜玉姝叹了口气,嗔道:“狼皮?哎哟,咱们连野兔都抓不住几只,你居然敢打狼的主意?翠梅胆子愈发大了,语出惊人。”话音刚落,坡下突然传来呼喊:
“少夫人!”
“小翠儿,我看见你了。”彭长荣跳着挥手。
周延汗流浃背,焦急告知:“二公子回来了,他负伤发起高热,方胜,你得尽快回去,我们不懂医术,家里只有你会治病。”
姜玉姝大惊失色,急切问:“怎、怎么——他伤哪儿了?很厉害吗?”
“左肩!”彭长荣奋力爬坡,宽慰道:“您放心,在军中就治过的,带了许多药回家养伤。”
姜玉姝心里七上八下,猜测道:“大冷的雪天,他负伤虚弱,说不定是着凉了。”
“这、这有可能。”
积雪松软,姜玉姝差点儿崴脚,却顾不上揉一揉,心急火燎,赶路下坡。
暮色沉沉,房中尚未掌灯,窗紧闭,门虚掩,一片昏暗。
潘嬷嬷和郭弘哲等人涌出院门,正在焦急商议,等待姜玉姝一行归来。
郭弘磊双目紧闭,额头烧得烫手,一动不动,仰躺着昏睡。
“公子?公子?”小桃眼眶含泪,满脸心疼之色,跪立在病榻前,轻柔把凉帕子覆在病人额头上,哽咽说:“您快醒醒,该服药了。”
两人独处一室,她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越靠越近——
第53章 亲近未遂
“公子?”小桃嗓音颤抖,声如蚊呐, 心如擂鼓, 试探着说:“您快醒醒,奴婢有要事禀告。”
一室死寂。
郭弘磊饱受刀伤与高热折磨, 毫无所察,昏昏沉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桃咬唇跪立, 整个人趴着榻沿, 默默端详俊朗无匹的年轻男子,眼神痴痴,扫视其额头、眉眼、鼻梁、鼻尖、嘴唇、下巴……反复细看。
她天生胆小,昔日在侯府里, 虽服侍过一阵饮食起居,却始终拘谨羞怯, 从不敢定睛面对郭弘磊。
此刻破天荒, 简直千载难逢,两人竟独处,而且他伤病昏迷, 任人打量!
小桃呼吸急促,鼓足勇气, 头一回无所顾忌地盯着人, 暗忖:
二公子仪表堂堂,文武兼济, 沉稳可靠,却因秉性倔强而不得母亲宠爱, 常遭责骂。
老夫人甚至给次子取绰号“呆木头“,委实欠妥了些。
“呆木头“难听,这至少应该是“俊木头“!
凭他的品貌与才干、性情,即使不再是靖阳侯府贵公子,即使已沦为充军的流犯,也能令女子一见倾心。
渐渐的,小桃莫名神志恍惚,附耳轻唤:“公子,醒醒呀,奴婢煎好药了,您得起来服药。”
郭弘磊安静躺着,全无回应。
“唉。”小桃幽幽叹气,呆呆守着病人。须臾,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尖哆嗦,伸向他的眉眼,意欲抚摸。
但即将触碰时,却迟疑停下,脸红耳赤,自惭形秽,羞愧想:我本是老夫人的侍女,老夫人夸我“安分勤恳“,才挑给了二公子。
虽是长辈安排的通房,但公子从未收用。
我今日如此举动,近似曾听说过的“爬/床贱婢“,愧对老大人信任,愧对少夫人恩德……况且,他无论是贵公子还是流犯,对我而言,永是高高在上,岂容区区奴婢放肆亲近?
一旦被发现,我颜面何存?
下一瞬,院门口突传来欣喜喊声:“二嫂,你们可算回来了!唉,差点儿急死人。”
郭弘哲心急如火,冲上前拽起方胜就往屋里跑,催促道:“二哥昏迷了,我们想尽办法,也没能叫醒他喝药。方大夫,你快去瞧瞧。”
“好,好,我知道了。您别急,当心自个儿的身体。”方胜颔首,赶路累得喘粗气,扭头吩咐:“小邹,去我房里把药箱拿来。”
“哦!”邹贵飞奔而去。
姜玉姝顾不得擦汗,匆匆嘱咐:“把背篓送去隔壁柴房,仔细有毒,谁也不准乱碰。”
“是。”胡纲拎起背篓去了隔壁荒宅。
姜玉姝一颗心高悬,衣摆翻飞,直奔卧房。
糟糕,少夫人回来了!
她会不会看出些什么?她会不会恼怒撵我走?
小桃如梦惊醒,瞬间仿若做了贼,吓得原地跳起来,魂飞魄散,惊恐万状,夺门而逃,仓惶躲进了厨房。
因此,当姜玉姝推开半掩的房门时,屋里只有一个昏睡的病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站在榻前弯腰,伸手便想探病人额头,旋即却缩回,疾步去角落洗手,使劲搓,搅得水声凌乱哗啦,提醒道:“他身上有伤,咱们在后山忙活半天——方大夫,不急,你先洗把手。”
“确实急、急不得。我的药箱还没到呢。”方胜气喘如牛,早有人端来温水,供他洗漱。
姜玉姝净了手,返回榻前,匆匆揭开覆在病人额头的帕子,伸手探了探,脸色一变,失声道:“天呐,太烫了!这么烧下去,恐怕——方大夫,怎么办?”
“莫慌,且让我看看。”方胜擦干手,邹贵递上敞开的药箱,他却挥开了,先诊脉,然后查看肩伤,又辨认军中大夫开的方子,埋头忙碌。不久,他颔首道:“这方子对症,药材也地道。可以用。”
“二哥?二哥?你快醒醒啊。”郭弘哲坐立不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在他心目中,世上除了父亲和姨娘,便只有二哥可靠。
贵为世子的大哥郭弘耀,深受王氏宠爱,母子一条心,厌恶庶出,冷冷淡淡。孱弱庶子早慧,聪敏却多愁善感,自幼便亲赖二哥……明里暗里,常变着法儿博取关爱。
一贯视为靠山的兄长伤病交加,昏迷不醒,郭弘哲慌得快发病了,脸白唇青。
几人围在榻前,特意打了一盆冰水,姜玉姝连绞两块湿帕子,严实覆盖病人额头,生怕高热烧坏了他的神智。
“唉,叫不醒。看来,只能试试针灸了。”方胜再次净手,从药箱囊中挑了一根纤长银针,弯腰贴近,小心翼翼地施针,缓捻轻提。
姜玉姝把位子让给了大夫,守在一旁焦急等候,强自镇定,轻声说:“药呢?若是煎好了就快端来。即使灌,也得设法喂他喝下去!”
“哎,我去端。”翠梅立刻应声,一转身,冷不防却撞进了彭长荣怀里。她脸一红,赶忙把人推开,耳语骂:“做什么站在我背后吓人?讨厌,哼!”说完,她疾步离去。
彭长荣顺从地被推开,挠挠头,嘀咕叫屈:“我、我是靠得近了些,但没动弹一下,明明是你撞上来的。”
家里上上下下围着病人打转,争相照料,厨房里仅有小桃一人。
翠梅风风火火地赶到,伸手一推,门却推不开,“咦?谁在里头?”她用力拍门,“快开门,我来端公子的药。”
“哦,来了!”小桃已冷静,暗中叫苦不迭,懊悔至极,硬着头皮挪步,一打开门便转身,垂首行至灶台,收拾碗匙与托盘,极力如常地说:“药早就煎好了,一直温着呢。公子清醒了么?”
翠梅摇摇头,忧愁道:“暂未清醒,方大夫正在针灸。但姑娘说了,即使灌,也得把药给病人喂进去。”说话间,她狐疑挨近,撑着灶台拧腰,关切问:“桃姐姐,你怎么眼睛红通通的,哭啦?”
“谁哭了?你快把药端去,我得张罗晚饭了。”小桃深垂首,打定了主意,发誓把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
经历彭长荣之后,翠梅已开窍,稍一思索,恍然大悟地问:“哦,我明白了!想必你是见公子负伤生病,担心得哭了?”
“我才没有!翠梅,你可千万别瞎猜。”小桃矢口否认,心里发虚,难掩惶惶神色。
翠梅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端起托盘说:“那,我先去送药,待会儿便回,咱们一起做饭。没道理让你独自忙活。”
“嗯。”小桃绞紧手指,一直不敢面对同伴眼神。
夜幕降临,四处掌灯。
烛台被搁在几上,搬到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