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已经谈了许多亲近话,让黎池与他感觉亲近了,变得不再设防。
再就是他们已经喝过好几轮酒,以黎池这个乳臭未干的年纪,想必酒量不会有多好,这时即使表面看不出来,但其实已经有些醉了。
所谓酒后吐真言,这个时候问话,大多能得到真话。何况以黎池那半点停顿都没有的回答速度,想必也不是编造的假话,因为编造假话的速度不可能那么快。
黎镜得到黎池的回答,心中满意了。
……
到晚饭快吃完的时候,饭前苦等的黎楼和黎渠才带着各自的儿子赶回来。
“不是说今晚一起吃饭?怎么你们先吃了?”当先走进大厅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微胖中年。看他浮肿发青的眼袋,苍白松弛的脸部肌肉,俨然是一副被掏空的样子。
“就是就是!不是说了一起吃晚饭,给那黎五元庆祝的?怎么你们也不等等就先吃了?”
这个给他取了个绰号‘黎五元‘的人,黎池认识,就是上次在角门处‘偶遇‘过的黎温。
后面跟着的是一对文士打扮模样的父子,应该就是二房的黎渠和他儿子黎浪了。
他们倒是没像前面一对父子一样咋咋呼呼的,进厅内后就恭恭敬敬地上前给黎镜他们见礼。“爹,母亲,我们回来晚了。”
黎楼父子看到黎渠父子这样作态,于是也向黎镜和陈氏见礼,“爹,娘,我们回来晚了!”
黎镜还没说什么,陈氏就先将黎楼父子叫了起来,“楼儿和温儿,你们快过来!”
然后又吩咐旁边伺候的婢女,“你们快去添两个座位和两副碗筷,叫厨房里再上几个热菜来。”
而最开始见礼的黎渠父子两,还跪在地上无人理。陈氏吩咐的是‘两个座位‘和‘两副碗筷‘,是完全没将黎渠父子两算在内的。
黎池再一想黎渠父子两见礼时的称呼:爹,母亲。而黎楼父子两称呼的却是:爹,娘。
黎池没想到,今天竟能见识到所谓大户人家里的‘阴私‘。或许二房黎渠,不是正妻陈氏所生?
这些府内阴私,有时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剑,能直刺对手心脏。但现在,黎池也不过是瞧个热闹而已。
陈氏不叫黎渠父子两起来,那不还有她丈夫黎镜呢嘛,“渠儿和浪儿,你们也快过来。”
然后黎镜也吩咐一旁伺候的婢女,“再去多加两个座位和两副碗筷。”
黎镜的这番言行,一旁的陈氏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依旧和黎楼父子两说话。
黎棋和黎湖感觉有些别扭,黎池呢就当没看出这之中的端倪,端着一脸既礼貌又不尴尬的微笑。
“和周,这就是你渠二伯和浪二哥了。”黎镜首先介绍了黎渠和黎浪。“浪儿,这就是祖父与你说过的池五弟、湖三弟和棋三叔。”
不是先介绍长子长孙,而是先次子次孙……不过不管怎样,既然一家之主的黎镜这样介绍,黎池也就按这样的顺序拜见呗。
黎池起身,黎棋和黎湖也跟着起身,然后向黎渠和黎浪见礼。
黎渠和黎浪也上前,与黎池他们见礼。
“见过渠二伯,浪二哥。”黎池和黎湖向黎渠行晚辈礼,向黎浪行平辈礼。
“见过棋三叔,湖三弟,池五弟。”黎浪也向黎棋行了长辈礼,向黎湖和黎池行了平辈礼。
再就是黎棋与黎渠,黎棋陪黎池考过这么多次试,见过的人、经过的事也不少了。这些繁文缛节他或许不精通,但大体上也知道些礼节,不至于闹出笑话。
于是黎棋同黎渠,也互相见过,然后回应了小辈的见礼。
“嘁!装模作样!”
不屑地‘嘁‘这一声的声音,黎池实在太熟悉,入耳难忘。
这古代晚上照明的烛火,到底比不上前世现代的电灯明亮。以至于进来这么久,黎温都还没有认出黎池来。
也有可能是黎温,压根儿就没将他在自家角门处骂了一个人这事放在心上。
不过,不得不说黎池的样貌很有辨识度。黎温本来是不记得的,不过在黎池向他见礼,他看清了黎池的样貌后,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见过楼大伯,温大哥。”黎池礼节标准地见了礼。
黎湖和黎棋也上前见了礼,黎楼敷衍地回了礼。
只有黎温,看起来非常无礼地杵在那里,就像是故意不理会长辈黎棋,以及平辈黎湖与黎池的见礼一样。
“温儿!”黎镜低声提醒外加警告地喊了黎温一声,但黎温还是没理。
陈氏也拉了拉孙子的衣袖提醒他。虽然她心里恼了丈夫黎镜,可她自己和她儿子孙子却也不能真的惹怒黎镜。
感受到衣袖的拉扯,黎温这才回过神来,“见过棋三叔,湖三弟和池五弟。”
此时婢女们已将座位加上,多添了四副碗筷,新加的菜也端上来了。
本来晚饭是已经快结束了的,可因为黎楼和黎渠他们回来了,于是黎池他们只能又在桌上陪着吃了一轮。
又有小半个时辰后,这顿晚饭才散。
因为时间不早了,饭后也就没坐多久,在黎镜他们在大厅门前的目送下,黎池他们回去了青朱院。
第64章
会试张榜公示三日之后,众考生无有异议。
于是礼部组织榜上贡士,于保和殿进行殿试之前的复试。
复试的难度并不大,且几乎不淘汰考生。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如果某考生复试时表现出的水平,与他的名次应有水平天差地别,更甚至是大字不识,那就要淘汰他了。
其实说白了,这场殿试前的复试的意义,相当于科举考试组织部门的最后一次自检。因为之后这一群考生就要去参加殿试、直面皇帝了,若是有水平极低的,皇帝发现后震怒,那不就得遭殃了?
在黎池前世所在世界的历史中,就有过这样的事例。万历年间有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一路作弊考中会元后,其他考生愤慨之下,甚至拿泥巴抹皇榜泄愤。
这样的事爆发后,作弊考生本人遭殃是肯定的,相关组织部门和考官们,当然也不可能讨到好。
保和殿不仅是复试的场合,也是明日三百名贡士进行殿试的地方。
今日就已在殿外的广场上,摆放好了三百套书案和椅子,排成了一个方阵。
考生们在礼部官员的带领指示下,按秩序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黎池是这科会元,他的位置在方阵的顶角上,紧挨着保和殿前的云阶尽头。
一般来说,明日殿试也是一样的座位。若皇帝亲临殿试站在云阶上向下看,那么到时离皇帝最近的就是黎池。
这次复试主要是检查三百名贡士中,有无明显舞弊的。试题并不难,由礼部一官员高声口述试题,有经义一道,写‘制‘公文一道,以及作诗一首。
这些题真的都是很基础的题,随便拿给一个举人都能做出来,因此只要在场考生身上的贡士功名是自己考来的,就绝不会做不出。
复试是辰时正式开始的,所有复试的贡士在午时之前就全交卷了。礼部官员现场查看答卷,也没判改打分,只要确定了这些贡士都能答出来就行。
之后,礼部官员就开始讲明天殿试的注意事项,若是圣上问话了该如何对答,以及面见圣上时该如何行礼等等。
并且以防万一,礼部官员最后还带着贡士们演练了一遍。
黎池平时被人所称赞的一个方面,就是他礼仪风姿得体。虽然他平时常用到的礼仪,没有面见皇帝、官员等的,但《礼记》、《燕律》等书中对于相关礼节都有明确规定,不仅仅是他、在场贡士也都是牢记心中的。
又有礼部的官员带领演练,黎池记性好一遍就记住了。而能考中贡士的,记性也都不会差到哪去,同样也都不蠢,因此演练过一遍后,在场贡士们也就都记住了。
至此,太阳早已西斜,时间也不早了。
礼部官员于是宣布复试结束,然后又有官员在前面带路领他们出宫,这皇宫里可不是能迷路的地方。
黎池他们出了皇宫,礼部那个领路的官员也就不再管了,贡士们于是各自散去。
黎池这时才和钟离书与明晟说上话。但因为明日就是殿试了,而殿试又是在辰时正式开始,明早肯定是要起得很早,他们要赶紧回去早早地收拾后睡下,免得明天睡得迟到了或者因睡眠不足影响发挥。所以也就没时间多说几句。
黎池和钟离书两人说的,无非也就是互相鼓励和互相祝福罢了,再就是互相提醒不要忘记了应该带的东西。
因为不像是乡试时住在一个院里,所以黎池和钟离书他们在宫门外就分开走了。
今天只是复试,黎池没让他爹和他三堂哥接送。
不过黎池走回黎府时,还是看到黎棋和黎湖等在角门外,翘首以盼。
之后三人一起回到青朱院,黎池就叫来灵仙,让她去厨房叫一碗面条来。
黎池实在是饿狠了。
这个时代平民大多一日两餐,富人一日三餐或多餐。黎池这世以前一直是一日两餐,不过在他科考小有所成后,家人看他读书废脑子废体力,就时不时给他加餐,然后自然而然就给他过渡到了一日三餐。
可黎池今天却还只在天没亮之前,吃了一顿早饭。复试时是没吃午饭的,到现在他已是饥肠辘辘。
反正时间也不早了,黎棋和黎湖也顺便叫了一碗面条,三人一起提前吃了晚饭。
所以当黎镜那边派人来,喊黎池他们去正厅一起用晚饭时,黎池就婉言谢了。
没过多久,黎镜那边又派一个婢女过来,送来了一支笔和一壶墨。
“老太爷说,这读书人写文章,就如同将军战场杀敌一样,将军需要一把好兵器,读书人要一支好笔。还有这墨,是善于制墨的涂御史所制,涂御史所制之墨,不受季节气候影响,浓淡相宜,深受众多读书人尤其是赴考举人和贡士的欢迎。
老太爷亲自寻来送给池少爷,愿您殿试能文思泉涌、顺顺利利!”
黎池接过包装得低调奢华的礼盒,“现在时辰不早了,明日殿试又要起得早,我此时怕不能亲自过去道谢了。还要烦请你,帮忙谢过镜四爷爷。”
那婢女自然答应将黎池的谢意转达到,然后就告退了。
殿试的试期为一天,即是明天辰时开始、酉时结束。约定俗成的,殿试是不带干粮的,若是到时圣上赏赐午饭,那考生们就吃。若是圣上不赏赐,那考生们就饿着饿一天。
所以黎池要带的东西不多,只一套笔墨砚台,以及一小壶磨墨的清水而已。这些黎池早就准备好了,清水已经已用小瓷瓶装好,笔墨砚台也准备好了,是他从家里带到京城里来的用惯了的、半新不旧的。
黎池打开礼盒,拿出盒中的笔,狼毫笔头、玉石笔杆,不仅看着奢华至极,拿在手里也很趁手。
黎池又拿出那一壶墨。墨壶的壶身是剔透的玉石材质的,可能是白色冰种翡翠。壶内的墨汁摇晃后流动顺畅,壶底没有沉淀。
这支笔和这壶墨,看上去都价值不菲。只是适合与否、是否能用,尚未可知。
“和周,这墨汁真方便!只要带上这一壶墨,就可以不用带砚台、墨锭和清水了!”黎湖凑过来观察了之后,感叹道。
黎池在书案上铺上一张纸,点点头赞同:“是很方便。据说很多考生都会买这种墨,既方便省事,写的字也好看。不如来试试……”
黎池在纸上随意写了‘和而不同‘四个字,写完后拿起来近看,“这墨的确好,浓淡相宜。”
“镜四爷爷有心了,知道我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即使知道这种墨也买不着,于是就买来送给你。”
黎池手中拿着这张纸,最后将它折叠后塞在书案上放着的书本之下。“是有心了。”
黎池没再多说,也没将那支笔和那壶墨放到书篮里去。然后就站起身离了书案,准备洗漱后睡下。
看着还摆在书案上的笔和墨,黎湖没明白他堂弟的意思。不过没明白就没明白,反正都由他堂弟的就行,也不去干涉他。
……
辰时即早上七点一到,殿试就正式开始。
可殿试之前,还有入场核检、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昨日复试时,礼部官员已说过,需黎明时候即早上四至六点就入宫。
黎池他们这些考生,算上赶去皇宫路上的时间,那么就要起得更早些才行。
因为黎右侍郎府就在京城的内城,到宫门口的路程不多远,于是黎池准备寅时中即早上四点起床。
黎棋想着儿子黎池是年轻人,年轻人觉多,怕他睡过头起来迟了,愣是一个晚上都没睡严实,等外面更夫报时‘寅时三刻‘时,黎棋就起床了。
等寅时四刻即寅时中时,黎棋就准时去叫黎池起床。
虽然早上四点,比黎池体内的定时生理钟要早两个小时,不过黎池到底不是纯正的年轻人,晚上入睡前提醒一下自己第二天早起,早上也就按时醒了。
因此他爹黎棋来叫他起床时,黎池也刚好醒来,在床上坐了起来。
“和周,起了啊?来把昨天准备的衣服穿上。”黎棋将昨天就已经找出来检查过的衣服,递给黎池。
虽然昨晚已经检查过这些衣服没有问题了,可黎池在将衣服穿上身之前,还是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穿上。
北方农历二月份的天气,气温还很低,殿试地点又是在没有遮挡的保和殿前广场上,要多穿些衣服才能不被冻得拿不稳笔。
最后黎池穿了四条单层裤子,八件单层长衫和一件单层外袍。这么多层衣服穿下来,即使是身如修竹的黎池,也显得有些臃肿了。
不过黎池也不能去介意这么多,风度翩翩固然重要,可殿试和身体也同样重要。
黎池穿好衣服后,婢女灵仙端来一盆热水让他净面洗漱。
洗漱过后,从厨房回来的苏叶端上早饭,一碗热腾腾的瘦肉粥和三块香甜米糕。
“倒是劳烦府上了,这么早起来为我准备早饭。”
“正逢今天是每五日一次的上朝之日,老太爷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起了去上朝,厨房里也要为老太爷准备早点,因此倒也不麻烦。”苏叶一边解释一边将早饭摆出来。